清光冷月映著在這長街曲巷間迂回穿梭的月白天青色身影上,這座浮華盛世無論晝夜陰陽,都有其自身一段魅惑力沉澱在其中。從來百媚籌謀、千嬌呼應,不會寂寞、也不會安靜。
薛紹負手于後的一路踱步閑閑,溫溫目光注目在兩旁鱗次櫛比的一道又一道大大小小的攤販前。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時而曲身近觀、時而皺眉細看,所覽之處皆是一片花式繁多的女兒家該喜歡的物件。
這份認真的態度與近似偏執的執著,久而久之便引得有年紀輕淺的女兒攤主注目嫣然。那攤主水目忽閃、目波打了一個恰到好處的不經意轉彎,落在他倜儻玉樹的身形上︰「公子如此體貼入微,可是在給憐人嬌娘親自挑選麼?」糯唇一瑩,淺淺一笑間音若碎瓷樣的打趣了一句。
薛紹便干脆在她的攤位前駐足下來,抬目回了一個好看的微笑,無聲沉默,兀自做著他的忙碌。
是的,他在傾注十二分細心的精挑細選一款胭脂,準備在歸府之後送給她、太平,他的嬌妻美眷。
人,總是會變的。即使當時看不清、模不透、揣摩不明朗;在交予歲月、假以風塵之後,也終有一天是可以尋到內心深處那個真實的聲音、明朗的答案。
如果注定要在這波瀾坦緩的幽幽時光中忘記了愛情,那便用這整個的生命來醒悟吧!
就著月華微風的襲就與沐染,薛紹漸漸有了些明白。或許一開始領旨謝恩、做出歡喜的模樣來迎娶太平公主,心中確實是有著那麼些的無可奈何、亦或怯懦而不敢抗拒的;又或許曾經對她百般溫存、千般的關懷與體貼,那發乎也大多是因對武太後那一份權勢威儀的忌憚。
但當一場猝不及防的苦難洗禮降臨到頭上,正是在這失去了母親城陽公主、並重新喚起了他一直一直淺埋在心冢里那從不曾遺失的男兒尊嚴後,在對她的這一次次冷淡、疏遠、甚至背離中,反倒使薛紹看透了自己的心!
他曾用多少個無眠之夜輾轉反側、細心思量,回憶起自打她嫁入薛家起始、直至今日的諸多點點滴滴。她的乖憨、她的美惠、她的姿儀、她的良善、她的恭謙……他全都看在眼里,但卻只因她是武後的女兒,他只把她當作是武後皇權之下賦予薛家的一道恩賞!故而他似乎還從未有過對她以一個丈夫看待妻子、亦或一個男人看待女人那樣的真心,來接納過她。
原來恣意輕狂、自以為是的那個人,竟然一直都是他自己!
曾經以為因為她是公主,故而他做了她的駙馬便是完成一場權勢的祭奠,以為他們二人相愛與否從來就是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但他發現他自己錯了,或許就是在母親離他而去以後,他亦在一夜之間突然變得成熟起來,開始漸漸看明白夫妻是一種極重要的關系,甚至是一個家庭之中佔據主導地位的、最重要的關系。妻子會是與他執手共同渡過這一生一世的身邊人,他們會走下去,會一直走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就這個了!」心頭迎著一陣撲面天風豁然起了一個動容,薛紹一眼過去,在同時選定了一枚雕繪精致、盛于牡丹小盒中的胭脂。後將銀錢付給了那年輕的攤主。
微夏的氣候一日比一日燥熱,但沐浴在冷月的銀輝之下,又似乎還能覓到一縷若有若無的淡淡清涼。握了那胭脂盒在掌心里,薛紹心曲一舒,朗朗眉目不覺起了一抹舒展的坦緩。對著夜色清輝,溶溶的生就了流動的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