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出乎一種怎麼樣的情態驅使?一時里,便連冰雪聰明的婉兒都當真有點兒解不過來。
李旦的克制力一向極強,此刻卻只因臨淄王若許的出格,他便如此反常。
但微有輾轉,婉兒又漸漸能夠品出李旦對于三皇子所獨有的那份重視、以及那一份付諸在三郎身上的苦心!他越是因隆基而表現的情潮激烈,便說明他越對這個兒子重視。
但記憶深刻的只是,婉兒還從沒有見到李旦這樣生氣過。一時也只好以無聲來默默安慰他。
她斂了聲息,抬手一點點撫上他開闊而厚實的肩頭,這觸覺是冰冷的,又于這冰冷間感知到一陣真切的顫抖……她心念又是一定,明白這一向平淡出世的知己王者,這一回是真的動怒了,動輒不移。
又在這抬眉斂眸的須臾,李旦意識到了自己方才一瞬的失態,極快的定神整息,胸腔做了一個起伏、緩緩平下這一口咽堵的急氣。在感知到婉兒的抬手撫慰後,神思跟著豁然一定,又猛地思量起了她方才那一席話!
她說讓他放心。
她總是這樣默默而無怨的為他們父子做著一次又一次的付出,甚至不惜違逆武後。這使他總會生就出一種錯覺,這錯覺漸漸化為一道牛皮鞭不斷的抽.打、驅馳著他迫切的想在她的身上尋到一個答案,卻偏生又……她的態度總也令他諱莫如深!
但即便他再怎樣焦灼迫切的想讓上官婉兒說出心中那個他所想听的、所心心念念願意听的迫切的答案,婉兒照舊每一次都會讓他失望的。
但這樣的失望並不會使李旦絕望,因為只要她在,只要她這個人還在這里,那麼她便會是他的希望,他只要可以看到她就好了……就足了。
「為什麼,幫了三郎這一次?」就著四起的心念,李旦的聲音沉澱又遲疑,字里行間分明迫切、卻又處處皆流露著小心翼翼。
詢問婉兒並不是他的目的,他想得到婉兒的一句回答,想讓婉兒告訴他,「是因為你」……
但這是不可能的,婉兒決計不會這樣說。
可此時這話卻攪擾起了婉兒另一重心思,她想,他在畏怕著什麼嗎?她忽然不明白了。
因為她是懂得他的,她知道,對于那位高高在上、嗜權如命的天後,在他心里極敬極重多過膽怯。他一向以避世之態小心處事,也不過只是為了于自己、于母親、于家人以及著緊的身邊人都求一個平安周成、互不妨礙罷了!至于錦繡江山、天授皇權,他實在沒有太多興趣。
那麼,他又為何會感覺到害怕呢?
風起處,婉兒不經意的轉眸便又對上李旦這雙沉穩的龍目。
既然被他問起來了,她心念一定,便也順著他的問句回了也是無妨。
合著溶溶的陽光碎金,二人相視一笑,婉兒挑了細柳眉彎,只是淡淡︰「我該疼他的。」這個「他」是指李隆基,「陛下當年與臨淄王、與其他幾位王子分別之時,別忘了是誰去為他們送的行,特別是臨淄王……當日他被安排入感業寺修養心性時,是誰得了武後的命,為他打理好一切細節起居。」口吻沉寂而淡然。
自然是婉兒,婉兒見證了他們的成長,特別是三皇子李隆基,那個時候她因授命于武後,故而付諸在李三郎身上的心思誠然是最多的。
但,是不是僅因于此,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個人活在世上實在太累,真的沒有必要、更沒有空子來回思量那些從來無關緊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