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帝都皇城沒有因為暗黑色的鋪陳而顯出寂寥,那天幕由邊際漫溯至中心的垂雲流霧雖然壓得很低、一眼過去覺的這氛圍有些慘淡,但當華燈初上、茶樓酒肆之間幢幢燈影被次第點亮時,那所謂的陰霾感很快便渙散了,且又因了這漫天低垂的雲巒晚霞,而無時不在昭示著另外一種不同尋常的、別樣的夜色繁華。
夜色錦簇、花燈如晝,從來都是風姿旖旎的大唐盛世所特有的殊麗勝景。
酒肆一間廂房的臨窗位置,來俊臣端身靜坐。頷首揚了揚濃密的睫毛,借著天風的撲面而即興的睨了一眼樓外夜景,把.玩在指間的鯉魚戲荷塘青瓷盞被他一扣。這動作看似閑適,其實是百無聊眼中的索然無趣!
而與來俊臣相對而坐的李隆基倒是很沉穩的樣子,頷首微微、眼底有著沉澱,似乎正在忖度著怎樣的心曲。
來俊臣持了酒盞小抿一口新鮮的葡萄美酒。他不言語,眼神安靜里透著少許的玩世,且品飲著盞中美酒、那目光卻又極用心的凝看在呈酒的薄盞上,似乎時光就此凝住,似乎小小的酒盞耗盡了他的全部心力。
月華並著燈影就此綽約在俊臣秀美而精致的側頰,打下的烏沉暗夜將他這副生就的極好的眉目烘托的更為立體。
一眼瞧過去,似乎眼前相對而坐的來俊臣並不是一個人,甚至都不是一個真正的實體,而是一抹幽靈、一陣清風,似乎隨時都會渙散而去、消泯無蹤,就在不經意間!
這忽起的異樣心緒叫隆基下意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住來俊臣,生怕他就此在自己眼前曇然便不見!
轉念又覺自個這想法實在是可笑又無端的很!隆基勾唇想笑,這笑容又猛地收住,因為他不禁覺得,這自小一起在感業寺里長大的兄弟來俊臣,他究竟是怎樣一個奇怪的人?看不透他、讀不懂他,這是他一貫給自己的感覺,哪怕與他自小一並長大、歷經了彼此的生命也見證了彼此的成長與蛻變,都也永遠讀不懂。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心念微定,隆基細細的俊眉因著略挑的姿態而斜飛入鬢,啟口時正了衣襟、嚴整而坐,這話問的不低不揚,如此肅穆。
很顯然的,同李隆基眼下的正派相比起來,來俊臣的一舉一動、這般的輕姿慢態,二人之間忽地顯出一種天壤之別來︰「效忠天後,殺盡她欲殺之人。」錦袖摩擦著薄薄的酒壺邊緣,袖口在空氣里滑出一抹圓弧來,優雅的似在躍動一支精巧的胡旋舞。俊臣月兌口而出,很隨意的一句,目光依然凝在酒盞之上沒有移開。
隆基知道,他越是這般看似漫不經心、看似雲淡風輕,其實越能說明他內心里對這個問題的重視程度。而來俊臣對于隆基這話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深意,也必定是明白的,但他的話鋒一向很隨意,隨意到讓人模不清這言語間的真假。他不會給任何人一眼看穿自己的機會,哪怕是李隆基、哪怕是太平。
溫熱的晚風穿堂時周匝卷起一陣蒼茫水汽,隆基抬袖擋了一擋,旋即低頭笑笑,唇畔牽出的這一絲笑容是心照不宣的心事沉澱︰「你的性子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這樣做什麼都不欲蓋彌彰!」
這時酒樓的小二一陣疾步的奔行過來,討喜的上了新酒兩壇。
俊臣對他禮貌的點點頭後將他喚退,姿容儒雅而美好的有如初春的楊柳風。旋即轉首瞧向隆基,薄唇徐展、不覺笑了︰「你呢?」月光恍惚,淡淡的玉色流轉在他桃花一樣精致的俊顏之上,這一笑啟口間,似乎這笑容點亮了一派繁華煙柳的盛唐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