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沓的疏冬晚風自杳遠處層疊著漫溯過來,瞧著那樣不經意的拂過高堆雲鬢、素面宮裝。眉心微動間,這絲絲縷縷的薄涼已經沁透到了心脈里去。
婉兒就這麼立身沒有動,稍示側目,注視著眼前這位真正正統的王者半佝著身子、專心致志的欣賞著蕭條地表上、那些成陣落葉覆蓋下的不曾被嚴寒逼退的苔蘚,這模樣看起來是饒有興味的。
這樣些年有意無意走過的積塵歲月,已將李旦磨洗出一副總也不緊不慢的好心緒來,眼下這舉止、神態、氣質、語默動靜都誠然是一位出世的大隱者。如果不是這襲明黃色瓖龍戲珠的錦袍足以刺灼人眼的、昭示著他似乎都要被世人所遺忘的至高身份,根本再也看不出他竟會是這三千大世界里、鉛華錦繡年間睥睨千秋的……帝王?
婉兒眉心一蹙又展,抬手撫了一下被夜風吹的冰涼的面頰,略想了想,終于還是淡淡開口︰「天後最近,為自己加封為‘聖母神皇’。」黛眉平和如素,淺淺的語氣儼似閑話家常,可言出的字句分明是刺灼心魂、蕩滌脈搏的陣仗,「並……開始著手修建明堂。」又一補充,神情語句依舊平和。
李旦還是皇帝,而武後便已經給自己加封了一個「聖母神皇」。這個封號雖然被她以看似合理的由頭,諸如「這尊號乃意欲人皇之母、聖母與神皇結合一處」等理由調和的順理成章,但已經昭著了她不願再遮掩的野心!且興修代表天子身份的明堂一事,則更在這武後弄權的風口Lang尖兒上添了一把火!
只是上官婉兒她今天這話說的有些多了。才一出口,她便已然意識到。
然而李旦的反應,可以說在婉兒的意料之中、但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婉兒無情無態的芙蓉清面略略蒙灰,因為李旦只是「哦」了一聲,即而依然自顧自的忙著他心之所系的情操陶冶去罷了。
那一聲「哦」,只為示意她自己知道了;除此之外,意興實在寥寥!
婉兒心頭動了一下,柔柔的,像是有什麼蟲蟻啃噬過後淺痛、隱隱的失望拂過的不留痕跡。興許在她心里,還是希望李旦會有一些反應的,哪怕是慍怒也好,至少可以讓她感知到他對朝中諸事還有著未泯的熱頭……但是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婉兒有些躊躇,知道自己這話本就已經說多了,實在不該不僅不做壓制、反倒還繼續往深處探尋!但又忍不住,她迫切的在為李旦急他所急,即便這一點連她自己似乎都沒意識到「那……」聲息薄嘆,她抿了下淡色的豆蔻唇,「你就真的,這樣處之泰然?」半句一頓,顰了娥眉側過鮮香的頰,平靜的心湖間起了一抹微小的漣漪。
其實這也是她心里經久以來一直不得解的真實困惑!
李旦的出世之態、隱者風範她自然明白,而引得李旦每一次慍火並著急氣牽動驅馳的事情,也要麼是因為對李隆基的擔憂、要麼是對她上官婉兒的擔憂,而每一次都似乎與他自己的權勢地位沒什麼過度的關系,他似乎對他自己從都沒上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