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風且暴,顧我則笑。
俊臣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這茫茫天地間那個唯一即便打傘、也仍然會被淋濕的一生下來就被詛咒的人呢?為什麼他無論顛簸亦或平順,無論微末亦或扶搖,都橫豎逃不過一個「侮辱」、一個「鄙夷」與「輕賤」?
真可笑!
他順心而起念,下意識一勾唇,而清亮的眼波開始漸漸變得渾濁。因此時段簡已經停止了手中皮鞭對他的肆虐,俊臣終于可以有復蘇神志的須臾時機。其實到了後面,無論再怎樣鞭落如雨,他的心里始終都是一片異靜了……即便疼痛如斯的感知,相較起來也遠遠比不過段簡謾罵出口的那些句子來的更加不能承受、重重刺痛!
就著喉嚨間泛起來的一股子腥甜,驟起的恨意錚地涌上這悶郁的心口!他深深地恨著自己算力不足,是永遠都無法看清模透人生這盤大棋的無常,永不能知道茫茫前路指不定哪里就冒出來個什麼樣的小人、對自己付諸如何無端也不需要道理的折辱!
但伴隨著已然麻木的徹骨的痛,他很快又釋然了。從一開始他便沒得選擇,不能選擇來不來這世上走一遭,也不能選擇來到這世上之後要過上怎樣的一種生活、陷入怎樣的一場境遇;從一開始他便不是這場人生棋局間黑白分明的執子之人,他只是一枚棋子,棋盤之上最微不足道、最易被忽視了去的那一顆。
那麼身在局中,本就身心皆困囹圄,守著幻想障目、卻只能把虛當實,又談何冷眼觀世頓悟一切?人生的無常其實正是有常的大規律,既定的道路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力與感知也會在這之中慢慢的被打磨平整、變得劣根盡顯……
「野狗,你吠呀!你叫一個給小爺我听听!怎麼不說話了!」段簡不依不饒的利聲喝斥仍然不間斷的傳來,字句緊湊急迅的不給人半點兒喘息的機會,「敢勾引我的女人!我讓你勾引……」後半句驟然壓低,以重又揮起的馬鞭取代了口頭干澀的空話。
侍從小校見勢忙又去攔,但這次卻沒能快過段簡!
耳邊交織著的成陣粗鄙漫罵與發狠的鞭笞再一次沖昏了來俊臣的所有思考與毅志。他于無端中生就出詰問。
算什麼?是時的自己又算什麼?分明這姓段的無理取鬧,卻叫他自己連一點點僅剩的尊嚴都不能夠繼續苟延殘喘的維系……憑什麼,憑什麼膽敢這樣平白無故便將他來俊臣堂而皇之的羞辱如斯!
但身體經了方才短暫的休息之後,該有的感觸一點兒不少的重又漫溯潮襲。承受著如此狠戾的一鞭又一鞭,俊臣痛的下意識把那身子蜷曲做了一團。
疼,真的好疼……
平白無故是麼?堂而皇之是麼?終有一日,我要讓這世間我所能掌控的所有所謂的忠良好人,他們全都清晰刻骨的飽嘗比這劇痛更勝百倍的屈辱痛苦!記住眼前這狂妄不羈的姓段的人,終有一日他會為他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無比的代價、明白他此刻所行之事究竟是多麼的愚蠢、明白不是任何人都是他段簡所能消遣的起折辱的起!要讓他,以身領受、以心更領受!
字句串珠,來俊臣咬緊牙關暗暗發誓,這是他頭腦里迷糊渾噩中所清晰浮現出的唯一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