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粘稠的中藥湯汁經過調理後,為保溫度被小心翼翼的以小火微煮著,不知已經重新熱了多少次。
瞟一眼那隨著湯汁沸騰而稍稍溢出陶瓦的藥漬,隆基搖了搖頭,掀起簾子走到塌沿坐定︰「男子漢大丈夫的,也會鬧情緒麼?」含著好笑的對來俊臣輕聲關心了句。
他才一聞得那魯莽率性的段家公子在來府門前這一通鬧,便未得半分稍待的趕忙抽身過來探看。邊暗恨自己居然不查,若是早半分知道這事兒,還能叫段簡得了機變這樣折辱來俊臣?俊臣那樣優雅而清高的人,歷經段簡這一通當眾耍威風折辱後,他心里那道坎兒恐怕是不會輕易過去的吧!
果然便見來俊臣卻不進湯藥,都個把時辰過去了也只徑自默在那里,微光中瞧見他眼角眉梢分明浮了無限隱忍。這副面貌呼應著起伏的慍氣,定是那心下郁積一通的火氣還權且不及散去。
一切都會過去,即便是被人肆意鞭打、欺凌如斯的窘迫也一樣會過去,亙古無情卻最是公平的時間最終可以沖淡一切。但這種身心所承所受過的諸般痛楚,卻不會隨著流光的輾轉而淡化半分,它們只會在心靈深處那道埋葬苦難的墳冢里一點點腐朽、慢慢的深刻,最終化為再也拿不走的與身心魂魄合在一起的一部分,會刻骨銘心牢牢烙印一輩子。這便是為何古來有訓,做事切勿做絕而不留後路、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的大智慧的緣起!
「此辱沒之仇不報我再不為人也!」終于,在情似骨肉的總角之交面前,俊臣一股濃烈熾熱的心力破了久久積蓄著的那泓壓抑,仰頭恨目,忽而自語又似賭咒般歇斯底里的一句。
這一句忿聲吶喊來的突兀,驚了隆基一下。他們兄弟相知相識這樣些年,來俊臣似眼下這般的惱羞成怒、人前失態好像還是頭一次見到。
而俊臣這個當口已經顧不得那所謂的失態、所謂的對優雅的維系,這一句話好似牽動了他此時全部的力氣,聲音才落便是一陣止不住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只得抬手捂住心口對這萬頃沖頭的情緒努力做著奈若何的平息。
這間隙中隆基定神,看著似被夢魘糾纏魔障住的枯槁淒迷、孱弱憔悴的友人,他心頭微緊,搖搖頭皺了眉心也是真心關切︰「你怎麼就搶了人家的女人呢?」探身微微時,壓低聲音頗為無奈又不解的一句。
隆基原本不想提起這茬事兒去接來俊臣的傷疤,但他心里既然起了這個疑問,就不願對俊臣藏著掖著。況且俊臣除了跟他、跟太平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真正能說的來的朋友,出了這檔子事兒總要問個明白些,那麼做朋友做兄弟的才能幫他不是麼?
但病榻之上的俊臣頭腦先是「嗡」一下起了陣盲音!听他竟這樣問自己,俊臣惱不得情緒愈發波動,猛地一下就掙著起了身子。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一劇烈的動作起的急且沒征兆,皮膚破碎的這一副孱身又怎麼吃得住?還沒待來俊臣開口說話,身上便已經是傷口迸裂,方才剛剛敷上的白紗也在一瞬被浸染了新鮮的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