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顛簸,如線的春光跟著灌溉而入時便顯得有些稀薄。
來俊臣抬手微揉了揉太陽穴,方才段府一行已經讓他染了些許疲憊,此刻又經了這一路的輾轉而愈發覺的困倦。
于一旁坐著的兩位女子卻安靜的很,可那段簡之妾原本與俊臣之間保持著些許距離,半晌的安靜之後也不知是怎麼了,忽而將那柔曼的身子又貼著俊臣這邊兒緩緩的磨蹭了些過來。
俊臣微闔雙目,卻感知到身畔有一陣旖旎的桃花兒燻香闖入鼻息,這氣味不是很濃烈,卻散發著甜膩膩的一股子勁頭,讓他原本疲意漸濃的身子打了個淺淺的激靈。
下意識的以為是王虞素,但順勢睜開眼楮,卻看見這正對他含笑徐徐、面靨生波的女子是段簡那妾室!
俊臣微微一驚,不是因為自己看到了段簡的妾,而是詫異自個方才怎麼就會起了那樣的潛意識,居然在潛意識里以為會是虞素呢?
一些情愫說不清也道不明,就這樣輾轉作弄著,為他心房處積蓄了極沉冗的厚重感。他斂卻這漸趨向不合時宜處發展的心思,旋即迎著那女子看過去。
這女子明眸善睞、皓齒生波,一張桃花臉配著那雙瀲灩的水杏眼兒怎麼都顯得相得益彰,只是這相貌到底有些單薄,實不像個可以承載福澤之人。想來合該因了俊臣的強取豪奪而感到悲傷,但她秀美的眉目間卻尋不到半點兒趨于悲傷的神態,這倒委實不合時宜,不合時宜的很!
「大人……」正當俊臣稍攏了攏眉目微定神時,那貌美的小妾興許是感知到了俊臣的不抵觸,那舉止便放的更大膽了一些。啟口嬌嬌的喚他一句,即而抬手蹁躚著纏上了俊臣的脖頸。
這擺明了是在引誘這位皮相無匹的來大人!且還是在才被自丈夫身邊擄去之後沒一陣子、並是這般殷殷賣好于擄去自己的人!
一旁王虞素心生反感,但這之余又沒忍住起了些莫名的澀澀的味道,頷首抿緊了唇兮不語不言。
果然是嬌妻不如美妾呵,從來妾室多無情,這段簡才將小妾做人情給了俊臣,她便開始識時務到了這般的地步去?俊臣心中生就了些許鄙夷,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就迎合著那妾室抬手模上她的後腰,就此陪著她玩兒玩兒。但他當然沒有忘記此刻這里還有個出身名門的王四小姐,心頭一恍,忽然蕩漾了一抹玩味的思緒,側目饒有興味的且猜度、且眼觀著王虞素會做何反應。
虞素原本是低著頭的,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受不了這小妾的嬌笑、還是感應到了俊臣投在她面上的目光,倏然一下重又抬首向這邊兒看過去,一張俏臉顏色慘白,而當瞧見俊臣已與這小妾摟抱一處、刻意迎合之後,卻又開始被作弄的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王虞素本是大家望族小姐出身,這般行徑看在她眼里只能生就出昭著的丑惡!這令她心覺惡心、幾欲作嘔!但迫于身份時局等種種的拿捏、壓制,她也只能別開頭去眼不看為淨!
稀薄的天光斜斜的輝入馬車,在虞素與俊臣之間打下一層透明的簾幕,一如最脆弱而晶耀的白水晶,恍恍惚惚的映的虞素面色孱弱而憔悴,生就出如若透明的錯覺來。
俊臣不動聲色的將王虞素那一抿唇、一側首的神態收在眼里,這樣的女子決絕又隱忍,與昔日長街月色下那嬌女敕鮮妍、活潑生動的姿態簡直判若兩人!叫他心里沒禁住起了一疼,微微的。
他忽覺這樣的心緒其實起的不合時宜,又忽被懷里摟著的美妾抬手撫上了面頰。便一回神,頷首對著懷中女子點了花黃的額頭吻了一下︰「呵。」心念一動,惱不得有些訕訕譏誚的啟口一笑,「嘖,那段簡段公子還真是個情深意重的!」這句話是玩味著言出來的,他的目光雖然落在懷中美妾的身上,可這出口的句子字里行間明顯有著所指,明顯是有意說給一旁安靜如冰的王虞素听,「這才娶了妻子幾天便就納妾,看來那位正妻在他心里的地位……還真是著緊的很!」語盡一嘆,起了玩味的一勾唇。
即而又發現這話似乎有些歧義,容易使人誤解。
他的原意是在貶損段簡、告訴虞素那個男人根本不值當托付終身;可話一出口听在耳里倒多少有些像在折辱虞素、貶損虞素這個做妻子的沒本事抓住丈夫的心了!心念甫至,俊臣喉結動了動,張弛的唇畔微微抿了起來。
不過這興許也是心有靈犀,雖然俊臣那話帶著嚴重的誤導性,可虞素萬幸的沒曲解了他的意思!又或許是正慨嘆際遇之蒼涼、不知命途是幸還是不幸,她的心思沒有過多著重在來俊臣身上。她只是眼不見為淨的避開了俊臣跟那妾室不去看、不去管顧,心頭始終縈繞著一脈淺淺的落寞,又由淺至濃,即而變得鈍痛無比。不知是因段簡,還是因為自己。
無論如何,無論怎樣,她都已經嫁給了段簡、成為了段簡的妻子,此時此刻她是以一件戰利品被來俊臣從段府里帶走的!這是不可改變的無力事實,這樣的事實、這份沉澱在骨子里的無力感使她一陣陣的只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她來說,這一生當沒有什麼是比這樣的折辱更甚之的了!
然而無論怎樣的境遇,似乎對這懷中美妾都構不成怎樣深刻的影響。她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即便不是被段簡從什麼煙花柳巷尋來,也不會是什麼大戶人家的閨秀千金,故而秉性素來輕浮。
這樣的輕浮也注定了她那只能被人隨意玩兒玩兒、任何時候都可被棄之一隅的命運吧!因為眼前的王虞素同這妾室之間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這對比太鮮明,便讓俊臣更清楚的看明白了這一點。
心里惱不得就對這懷里蜷曲著的溫香玉添了些厭惡,同時有一脈無法言明的心頭火簌簌躥起來!借著這一股似乎直逼天靈的灼熱,俊臣一把推開那妾室,不顧女子嬌嗔嗔一聲呼叫,抬手驟地一把將王虞素扯到了自己面前。
這個舉動來的突兀且跋扈,令虞素一個沒防備的起了一噤!但被她極快的反應過來、即而克制住。
守著一脈溶溶的清陽,她與他就這樣咫尺相對,兩張面孔距離迫近,迫近到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清晰的感覺到。
她一雙烏黑的眸子里此刻忽然浮起一抹怯怖,又因這柔弱的美麗而顯出許多楚楚的憐人風情。看的俊臣縴心撥動,眼底深處藏著的一團火焰似乎也被她澆滅︰「恨我麼?」良久的僵持對望,他突然蹙了眉宇低低問她。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句話,有須臾的沉默,虞素忽而收了眉目間的柔弱與怯怖,勾了唇角冷笑︰「不恨。」簡單的兩個字,心里明白俊臣一定會問自己為什麼,她一頓,眉峰卻凜、語息冷且夾一絲笑,「段簡那個王八蛋根本不配娶我太原王氏的女兒!大人此舉乃是救妾身出了火坑,又怎會恨?」這話誠然是負氣的話,所以虞素分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
俊臣亦分不清。面對著眼前姿容柔弱、卻神色現出凌厲之態的女子,他心里忽然覺的空落落的。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報復了段簡、奪了段簡的妻妾,他分明該快.慰,卻何故生就出這樣的感覺?
諸多疑慮的答案一定就在王虞素這里,一定是的……但他凝目定格在虞素這張不卑不亢、染就了一層塵世風霜的面靨間,卻又忽然起了一抹無由的恍惚。他尋不出答案,甚至有漸漸失心的空茫感。
這驟起的感覺如同蟲蟻啃噬心脈,令他心房生起淺微的悸動,時而空虛茫惑、時而又覺填充滿溢!這份作弄攪擾的他不敢再去面對虞素,沉默須臾,他生澀的勾了勾薄唇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忽而笑著放開了她。
經久的對望令虞素那正飄搖的心曲重又變得沉澱、即而似乎更為飄搖無依!她的心里沒有著落,她不清楚來俊臣打算怎樣安置她、又會不會因段簡的緣故而對她怎樣侮辱凌虐。
但沒想到來俊臣放開了她,這又令她忽而木住,忽而有些不知所措……真好笑!
抬眸下意識去看來俊臣,見他已將面靨側轉開去。俊逸的側臉在陽光下被剪影出明滅的暗影,仿佛特意為他烘托造勢,將本就俊美邪佞的他襯托的有如一尊神祗雕像。薄唇畔還掛著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淡淡的微笑,這分明儒雅又邪魅的一縷薄笑,驟然使得虞素心里不得安寧。
那是一半萬念紛沓掠動、一半千情百感交集!一半像火、一半是冰,冰火二重,不可違拗本心的對這個男人的痴迷、與關乎尊嚴的理性的自持在她心下腦中不停打架、不停糾葛,僵持不下、平息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