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金秋拂過了唐宮盛世的每一個角落,放眼望去便見滿目都是金燦燦的顏色,光波迂回漫溯、溶溶的恍若在天地間開出一朵又一朵透明的優曇婆羅花。
歲月就在這樣的靜謐安詳中坦緩不驚的走,持著極好的性子把那命中的注定、神跡的化現逐一落實。帶走一些舊人舊物的同時,自然也會如影隨形的帶來一些新人新物。
生命的奧妙與時光的漫溯以及世事的無常,你永遠都不會能夠堪破、明白透徹……
武後終究會順應她斗數之主的天命,她將狹長的柳眉畫到發鬢里去、將楮光凌厲的丹鳳眸以金粉勾了上挑的趨勢,就這樣以一個孤傲獨絕的姿態,兜兜轉轉、幾經浮沉起落,終于將那一席繡龍並鳳、章紋平鋪、金燦晃眼的龍袍駕馭在身。
她不慌不亂,立于神跡般的高高蓮台之上轉眸顧盼驚鴻的一瞥,便于這天地間留下這最後一抹尚能算是一個女人的剪影。往後她便是帝王,是天子,而再也不能夠只是一個女人。
她帶著這個身影,不浮不燥、一步一步的冶步逶迤,就這樣于坎坷崎嶇間徐徐而進、在陽關大道上靜心思量,一點點的漸趨走了下去,在不經意間鑄就出一場波瀾壯闊、澎湃恢宏的史詩傳奇!
隨著往後不可避免的歲月的流逝與歷史的交疊,平生事跡、正史野史、建樹功過、香艷情事與絕秘權謀……一切一切全都留待後人評說!。
載初元年九月十三日,歷經了數年沉澱、鋪陳了彌深心計並付諸縝密行動之後,終于,大規模的請願活動便這樣陸續又順勢的爆發了。
表象看來何其順應天意民心,但幃幕之下看不見的那片陰暗處、一切一切其實都在按照一早便擬定好的議事日程一步一步的走的穩妥……
來俊臣著了正裝朝服,系就著一縷縷漫溯過身的灑沓秋風,領頭跪落在一隊請願之人最前邊兒、也最顯眼的地方。
上官婉兒早對他有所交代,她將武後那些囑咐逐一不落的告知了精明利落的來俊臣。故而之後該怎樣做、該如何舉措、又該在怎樣一個適當的地方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添油加火的舉動,來俊臣自然心里有數。
風勢在起心動念的時候忽然來的猛烈,倏地一下刮落了他肩頭一件墨宇披襖、也撩的廣袖疏袍飄然然合著舞動。幾許碎發順著面目輕輕的撲打下來,凜冽的秋寒順勢而至。
也不知是怎麼了,來俊臣的心里總有一股郁郁的悶堵感。其實眼下這樣的情勢他委實不該有這種感覺,他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行好他的籌謀、盡好他合該所盡的那一份責任!所以當這凜冽的風兒毫不溫柔的刮向他的時候,其實還好,因為這料峭的寒意讓他猛地起了一嗦、也剛好將他紊亂的心緒打了個激靈!
他收收心,但一雙眼楮還是忍不住四下環顧,意欲穿透重重的人牆去尋去覓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這樣的場合也不知道太平公主她會不會來,不過即便她來為武後助陣,這樣多的人他也是不大能夠看到她的吧!又假使他即便可以看到她,又如何能有機會跟她說上一句話?
呵……很快俊臣便又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可笑了,他為何還這麼心心念念的想著看到她、想著跟她說話?還有意義麼?
目若點漆、面似堆瓊,風姿卓越的冠絕男子笑嘆著搖了搖頭,將寬碩的廣袖在地上展擺的鋪陳好。明澈的浮光便浩蕩的流轉在其上,迂迂回回,風流倜儻。
在他身後,鱗次櫛比規整舉措著的,是朝野一干文武官員、並著民間親自挑選出的學士與百姓。
「請聖母神皇順應天意民心,不負所歸眾望,登基為帝!」俊臣在遠方高台上看到了上官婉兒向他點頭,心下便有了會意,拿捏著這個時機揚聲啟口、帶頭將呼聲喊出,「請將皇帝易姓為‘武’,日後延續聖母神皇千秋事業!」再一啟口,尚且沒來得及輪換一下逼仄的氣息,此刻的來俊臣干練僵硬的儼若機械偶人。
將皇帝易姓,也是一早便與婉兒商榷好的。
輪番請願不過是武後親手策劃爾爾,但武後不會心急。即便此刻朝臣文武、並著看起來可以代表民間的學士與百姓已經這般將她擁戴,但她最是能夠沉得住氣,早在她心中有了一個穩妥的計劃,她會沿襲那一條不成文的古法,「若逢禪讓,便是三讓而受之。」
高台那邊兒沒見有武後露面兒,倒是看見上官婉兒行步于前、微頷首示意諸人稍安勿躁。
因為距離相隔的不是很近,故而瞧不出婉兒面上是怎樣的神色、也不確定婉兒說了什麼話沒有。她抬手伸展臂彎向兩邊兒一揮,暫且止了台下這鼎沸的聲Lang。旋即便又回身折步,像是對侍奉其里的宮人有了交代、要那宮人前去將這里的狀況報之于武後。
又是須臾的等待,武後自然是將這所謂民心好意從容推卻,做足了謙虛和氣。
但這本就是既定好的請願、這造出的聲勢自然不會因為武後一次回絕便當真的就此收束住。
這般文武諸人沒有離去,而是以不多的沉澱來收整這心緒,很快的,接連那第二輪早有安排的請願活動便開始按部就班的加入進來。
猶如洪流奔騰匯集***,有了這全新的人流充斥于隊伍之中,其陣容、其造勢較之方才自然是更勝一籌!
這次全新匯集而來的人流不再只有文武百官、少許具有代表性的民間學士等,而是加入了更多唐國臣民、且那請願人群的位置也發生了流于暗處的變化,隊伍的層次最前被不動聲色的輪換成了布衣百姓,摻雜著些許同樣具有代表性的和尚道士、甚至亦有番人胡客。
這收整之後的第二次請願,陣仗自然已經鋪陳的浩大蓬勃。粗略的估量一下,第二次請願時這在場諸人當有一萬兩千有余。有了更厚重的人氣,自然就有了更高的呼聲,一切皆被有條不紊的推至一個輪番的高.潮,無論是表象看到的造勢出的人流陣仗、亦或內在賦予的性質,比之第一次皆是更濃一籌了!
即便如此,也如是不出意外的,武後再次回絕了這請願,在謙和之余便又添了一層如水樣的客氣。
很自然的,第三次規模更為浩大、人流更為繁復、性質更為豐富的請願,跟著便接踵而至……
這再度來襲的第三次殿前請願,人數已達六萬之多!且最前排的各類代表性人物皆是做好了長駐不走的打算,他們守闕固請,持著殷殷的期盼與滿腔的至濃情誼,直待武皇登基!
就在這縱橫周匝的密麻人流之中,俊臣依舊立于首位,且很順勢的被推為請願諸人的代表。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將心念放空、微頷首沉目,朗聲高呼之時當空舉袖︰「今,‘天’命陛下以主,人以陛下為母!陛下‘不應天,不順人’,獨高謙讓之道,這般無所憲法,臣等何所仰則!」他特意強調了「天」之一字,又在這之中刻意強調應天順人,且在話音一落時做了著重的一沉澱。
並著這听來看來皆是沉澱了滿腔熱忱、便是真摯的一語落下,請願人群皆發附和。
說來也巧,彼刻那天空之中忽有一鳥飛過,便不知從哪一處有機變的人兒爆發了一聲驚呼︰「看吶,鳳凰!」
這關乎「鳳凰」的語聲才落,又有群鳥緊跟其後飛還而過;人群之內便又接連著附和而去︰「百鳥朝鳳!」
只此瞬息一個增溫添火,宏偉場面一下子便炸了鍋般更為歡呼沸騰開來……
值此一個吉慶時刻,且觀天上百鳥朝鳳、地下萬民齊呼,所謂天人感應、天人合一,在這時段猝然一下伏貼的淋灕盡致、真個就如神跡化現于世一般動容濃郁!
誠然的,此時此刻一切已被推至一個至高的點位,且請願的巔峰眼看就要呼之而出。
立于蓮形高台之上守心斂性,持著一叢睿智眸波冷眼默看、同時心生忖量的上官婉兒,此時此刻心里有了一個大抵的估量。她明白的,現下陣仗可謂是徹底的鋪陳了開,且這請願已經達到三次,武後便沒有道理繼續回絕。
而武後若想真正「順應」天命、民心登基為皇,沒有一個人的出面促成,只怕還是全不了那一個面子的。
所以皇帝李旦,此刻合該是到了出場的時刻……
念及此,婉兒縴心一疼,一時又情潮似瀑。此時此刻她這心這念真可謂是百感交集、而無有一個排解的法門的!
即便她在一早的時候就已經與李旦做了商榷,但當這等關乎他讓出皇位、退居待守的局面眼看著就堆疊至眼前時,她那心緒還是起的繁復如海,她還是太高估了自己所謂的無情……但時局如斯,已容不得她多有思量!
婉兒微微闔了一下雙眸,旋又睜開,猛地一下似下了很大決心般的轉身,向身後暗處侍立著的宮人交代了幾句,便折步往李旦處一路急急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