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男 159

作者 ︰ 報紙糊牆

八月初,牛王莊又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因為山上有了會計,這個月的工資發得特別及時順利。少了這一項工作,羅蒙也清閑了不少,賣完菜派完手工,早早就上打鐵鋪收租子去了。

今年全國各地普遍高溫,水牛鎮這地方雖然也熱,但還是要比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要涼快一些。打鐵鋪上那些人最近鴿子養得還不錯,听說後續還會有鴿友相繼到來。

燕雲開之前帶過來的那批鴿子開家還算順利,後面他爺爺帶著其他鴿子也過來了,他父母還在老家留著,到時候在這邊開家的鴿子要是飛回去,他們就再給送過來,一般反復幾次之後,就能安定下來了,畢竟臥牛山這片地界,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比他們老家那邊更受鴿子的喜歡。

下午三點多鐘,羅蒙和肖樹林在打鐵鋪肖老大家里吃過中午飯,收了租子又閑坐了一會兒,留下兩只鴿子給肖老大,又送了兩只鴿子回村里,這才運著十來只鴿子上了牛王莊。

「鴿子來了!一百五一只!要買的趕早啊!」羅蒙一進院子就吆喝上了。

「還有鴿子賣啊?」林春玉上午就把活兒都干完了,這會兒沒啥事,正跟幾個老人一起剖打瓜取瓜子呢,听羅蒙吆喝賣鴿子,也有些心動,不過她並不會做這個菜,想想還是算了。

「你看這個羅蒙,上午剛發工資呢,下午就要從人家口袋里掏錢了。」院子里干活的老人只是笑。

「我!給我留一只!」樓上正眯午覺的卜一卦一听到鴿子這倆字,一個跟斗就從床上爬起來了,頂著亂糟糟的幾根頭發,火急火燎地往樓下跑。

上回他為了賣蜂蜜,白白錯過一頓殺豬宴,這老吃貨腸子都快悔青了,蜂蜜啥時候不能賣啊,多放一天兩天的又不會壞!這幾天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羅蒙該上打鐵鋪收租子的時候了,就等著這個鴿子吃呢,一個月就這一回,錯過了就得等下個月了。

也就是這麼一會兒工夫,樓上樓下,連外邊干活的人都聞風而來,十幾只鴿子,三兩下就被瓜分了個干干淨淨,邊大軍那老小子跟他老婆都在外邊干活,這兩天就派他們家那對龍鳳胎在院子里守著,這會兒也佔了一只。

「你咋不買一只鴿子吃呢?」那邊干活的老人就問林春玉了。

「買回去我也不會弄啊。」林春玉嘿嘿笑道。

「嗨,你還不知道吧?這個鴿子不用自己弄,等晚上,侯胖子會一起做好了,只要把肝髒給他就行。」這些老人在牛王莊上干活的時間長了,跟侯胖子他們也都很熟了,對院子里這點事那是門兒清。

「不用自己弄?」林春玉一听不用自己弄,一時間也心動了。

「是啊。」

「老板!剩下的那只賣給我吧!」剛剛羅蒙喊著說賣完了賣完了,可林春玉數感賊好,她看了看鴿籠里的鴿子,又算了算羅蒙剛剛賣出去的數量,分明還剩三只嘛,就算羅蒙和肖樹林一人一只,那還多了一只呢。

「你咋知道我還留了一只呢?」羅蒙笑著問他。

「咱不就吃這口飯的嘛。」林春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來那只鴿子羅蒙另有安排啊,她還當他是算漏了呢。

「咱倆分她一只?」羅蒙看看肖樹林。

「行啊。」肖樹林倒也不小氣,剛剛他在打鐵鋪那邊也听說了,以後那邊養鴿子的人還會更多,要吃鴿子,到時候多了去了。

「那就再分你一只。」羅蒙對林春玉說道。

「哎!謝謝老板!」林春玉歡歡喜喜地掏錢,她來牛王莊的時間不長,和羅蒙他們也不算太熟,所以就不大習慣像別人那樣喊老周。

「呦,還真的多一只呢,老周,這只你給誰留的啊?」柳茹華湊到鴿籠前面數了又數,然後又掰著手指頭算了幾遍,終于也發現鴿籠里的鴿子確實還多出來一只了。

「還能給誰留的?鄭博倫唄,最近他不是幫咱修水庫呢嗎,太辛苦了,給他補補。」羅蒙說著把那一大籠鴿子往陰涼處搬,等晚上,侯胖子會把這些鴿子給收拾了,剛剛交過錢的都有份。

「哎呀,咱都在這兒干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被老周這麼照顧過啊……」柳茹華搖頭晃腦唉聲嘆氣。

「要不你也去修水庫?下個月我也給你留一只鴿子,咋樣?」

「不用了,姑娘我還沒嫁人呢。」

「沒事趕緊干活去吧,別盡磨洋工。那些女學生你可得看著點,等順順當當過完了八月份,再順順當當把這些學生送回家去,到時候我給你整一瓶蜂蜜。」帶學生確實也挺不容易,白天晚上都不得松懈,這個羅蒙當然也是知道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可別忘了!」

「放心吧,忘不了。」

「我這回要枸杞蜜,不要南瓜蜜!」

「行,枸杞蜜。」

柳茹華得償所願,顛顛跑回去干活去了,把那些學生伺候好了,月底這瓶蜂蜜就到手了。

「往後這賣鴿子也是一筆收入啊。」羅蒙樂呵呵地數著票子,一只鴿子一百五,十來只鴿子都賣出去,換回來的就是厚厚的一沓紅票子了,以後還有更多呢。

晚上八點多鐘,又到了吃鴿子的時候,依舊還是包了荷葉蒸出來的鴿肉,因為一個月只吃一次,大伙兒現在都還沒感到膩味,這回吃完了,等過上十幾天,又想得不行。

桌上除了大家各自的鴿子,另外還有幾道小菜,都是牛王莊上自己產的,像煮玉米炒豆子涼拌豆腐什麼的。侯胖子跟前除了一份蒸鴿肉,還有一盤炒鴿雜,也不知道加了些啥材料,聞著怪香,看著也怪可口。

「胖子,我吃一口你這個。」羅蒙抓了筷子就往侯胖子盤子里伸。

「要吃?拿鴿肉跟我換。」胖子把那一盤炒鴿雜護得緊緊的,一點都不給他們東家面子。

「行,行,跟你換。」羅蒙瞄了一眼自己和肖樹林的蒸鴿肉,揀了一塊肉少骨頭多的丟過去,又從胖子那邊夾了一顆鴿子心過來,放在自己盤子里,又把盤子往肖樹林跟前推了推︰「你嘗嘗這個。」

「咋樣,好吃不?」羅蒙看著肖樹林把那顆鴿子心放到嘴里嚼了嚼,又吞下去。

「挺好。」肖樹林笑了笑。

「胖子,來,再換一塊。」羅蒙又夾起來一塊肉少骨頭多的。

「不換了,看看你給我的都是些啥?」胖子說什麼都不肯上當第二回。

「哎,羅蒙啊,算算時間,你那些枇杷酒差不多也能開了吧?」卜一卦這時候就說了。

「哪兒啊?時候還沒到呢。」羅蒙擺擺手。

「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啊胖子?」卜一卦轉頭問一旁的侯胖子。

「是,差不多了。」侯胖子這會兒也饞枇杷酒了。

「算了,今天就叫你們嘗嘗。」羅蒙說著從身上模出鑰匙遞給一旁的納祺雲︰「祺雲啊,你去那間放酒的倉房,幫叔拿一罐子兩斤裝的枇杷酒出來。」

「五斤裝!五斤裝!」

「兩斤裝夠誰喝的啊?祺雲啊,你給抱個五斤裝的出來。」一听羅蒙說兩斤裝,這些人又起哄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還真想一醉方休咋滴?」五斤枇杷酒,里面大約能有三斤白酒兩斤枇杷,那可就要兩百多塊錢成本呢,這一罐子枇杷酒要往外邊賣,沒上五百塊錢羅蒙都不願意。

「?」納祺雲被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也有點糊涂,只好向他爸投去求救的目光。

「!」納茂成暗暗向兒子比了比五根手指頭,對這個西北漢子來說,五斤裝的果酒都不怎麼夠看,別說兩斤裝了,還不夠他塞牙縫呢。

納祺雲得了他老子的暗號,高高興興就去了放酒的倉房,沒一會兒,就抱了一壇五斤裝的枇杷酒出來,眾人大樂,三兩下就把這壇子酒給開了,枇杷酒特有的果香頓時就在院子里飄蕩開來。

「鄭頭兒!你們吃啥呢這麼香?」樓上那些小崽子們不安分了。

「喝酒呢,沒你們什麼事兒。」羅蒙朝樓上喊了一句。

「啥酒啊?我們聞著分明就是罐頭嘛!」小崽子們裝傻充愣。

「下來。」鄭博倫沖他們招招手。

「嗷!」這些臭小子們嗷嗷就沖下來了。

「把這個拿去分了吧。」鄭博倫把自己剛吃了兩口的鴿肉端給他們。

「嗷嗷嗷!!!」這些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兒,接過鄭博倫給的鴿子肉以後,一邊吼吼一邊往樓上跑。

「給我一塊!給我一塊!」

「我就說!一早就聞到這個香味了!」

「喂!給我留口湯啊!」

「沒了沒了……」

「吸。」一直沒說話的萬良山這會兒突然抽了一下鼻子。

「咋了?」林春玉問他。

「想起我們小學班主任來了,那時候我們學校很多學生和老師中午都是帶飯吃的,那年頭家家戶戶也不富裕,沒幾個飯盒里能見肉的,我們班主任他媳婦每天中午給他煮倆雞蛋,都叫我們給分了,從頭到尾,都沒見他自己吃到過一回。」萬良山說道。

「唉,你們班主任可真不錯,我從前一個班主任,就因為我師父是個擺攤算命的,又沒爸沒媽,還沒給她送過禮,可瞧不起我了。」柳茹華憤憤地說道。

「我讀小學的時候也有一個班主任,好幾回我沒做作業都被他領回家去了,連晚飯都是在他們家吃的。」侯胖子一句話,就把剛剛有點傷感起來的氣氛沖了個一干二淨,這丫除了吃還能記住點啥?

「哎,鄭博倫你從前是干啥的啊?是不是當過老師啊?」林春玉這時候就問鄭博倫了。

「嗯,當過。」大概是今晚氣氛比較特別的關系,一直對自己的過去避而不談的鄭博倫竟然正面回應了林春玉的問題。

「教小學還是初中啊?」羅蒙他們也都挺好奇。

「小學初中都教,那地方偏得很,一所學校二十幾個孩子,年齡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都有,當時就我一個老師。」鄭博倫說道。

「那你後來咋走了呢?」侯胖子問他。

「後來找到其他志願者了,我就走了。」鄭博倫笑了笑。

「志願者?原來你從前是干志願者的啊!哈哈,咱可都當你是流浪漢呢!」邊大軍听了哈哈大笑起來。

「那可就你一個。」馬小爺爺搖搖頭,也不知道這邊大軍的眼楮怎麼長的,鄭博倫這年輕人吧,看氣質看舉止,哪一點像流浪漢了?這分明是好人家長出來的苗子。

「當志願者,去過不少地方吧?」肖樹林對這個好像也挺感興趣。

「西邊,北邊,西北,西南,都走過一些地方。」鄭博倫喝了一口枇杷酒,說道。

「嘖,這酒不錯!」馬家老爺子也喝了一口枇杷酒,嘴里嘖嘖有聲,搖頭晃腦地愜意得很。

「你們當志願者還干些啥啊?」納茂成的妻子牛紅霞好像對這事也挺好奇。

「本來也不是志願者,就是到處走走,看到有困難的就幫一把,後來認識了幾個人,他們經常在一個論壇活動,要是遇到超出自己能力的情況的時候,發到論壇上,也可以獲得一些幫助,特別是像一些失學兒童,比較容易得到一些社會愛心人士的認捐。」鄭博倫喝著枇杷酒,話也多了起來。

「說說,你們都遇上了些啥?」雖然這個話題略帶傷感,但是在座的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對鄭博倫的遭遇感到很好奇。

「嗯,最多的就是窮,沒辦法的那種,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生病的生病,要麼就是大字不識一個,老實巴交的村民,根本沒辦法從大山里走出來,一點月兌貧的路子都沒有。」鄭博倫說著搖了搖頭。

「那你們都做些啥嘛?」邊大軍又問。

「生病的就給買藥,有醫護專業的志願者同行的話,還給看病檢查身體,有小孩子的,就想辦法給送到學校去讀書,沒學校的就給修學校,那一回踫到沒老師的,就只好自己頂上去了。」鄭博倫眯眼笑了笑,低頭又喝了一口酒。

「對了,還有一回踫到一個村子,他們那兒有條河,但是沒有橋,每回一到下雨的時候就特別危險,還出過人命。我們當時募捐了一些錢,不過還是不夠,為了省錢嘛,上網咨詢了幾個路橋專業的,然後又買了些鋼筋水泥,自己把橋給造出來了。」

「你們自己修橋啊?」邊大軍一听,那也太能了!

「不止是我們幾個,好多村民都來幫忙了,吃住都在他們家,中午還有人送飯。」鄭博倫這會兒酒勁好像有點上頭了,兩顆黑黝黝的眼楮亮亮的還帶著笑意,留著大胡子的臉龐上也顯得明朗了許多。

「哎!太佩服你了哥兒們!來,干一杯!」邊大軍舉起酒杯跟鄭博倫踫了踫。

「沒啥。」鄭博倫跟他踫了杯,又喝下去半杯酒,擺擺手說道︰「幫不上忙的時候更多。」

「說說。」羅蒙喝了一口枇杷酒,說道。

「有一對兄妹,我前些年剛遇到的時候,他們都還小,現在哥哥讀小學了,已經有人認捐,妹妹年紀還小點,家里還有母親和爺爺,父親已經過世了,爺爺七十多,還在干農活,母親有尿毒癥,每個月透析加吃藥最少都要一千多。」鄭博倫頓了頓,又說︰「一千多在咱眼里沒多少,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

一個鐘頭以後,酒席散去,羅蒙拿著鄭博倫寫給他的一個電話號碼,和肖樹林默默走在回他們自己小屋的路上,無奈苦笑道︰「以後賣鴿子的錢都不是咱自己的了。」

「!」肖樹林咧嘴笑了笑,抬手就把羅蒙的脖子夾到自己咯吱窩下面。

「暈!暈!我頭暈啊!」羅蒙連連喊道。

「那就趕緊回去躺著。」肖樹林用另一只手搓了搓羅蒙的頭發,就跟搓他們家東南西北似的。

「哎,輕點,脖子扭到了。」羅蒙一邊大呼小叫,一邊在心里暗笑,他們家小樹林表達感情的方式還真是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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