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花落自飄零,玉門關外離別分,一步兩步三步遠,空谷蕩幽葬駝鈴。這短短的幾步階台,劉疏妤覺得分外的漫長,無論怎麼樣,她只是用來和親的工具,都是一枚已經拋出來的棄子。
她的確是恨,恨她就這樣被人拋棄,就這樣被人隨意踐踏尊嚴,身為他國君上的侍妾,這是趙天齊加注給她的恥辱,一個,不足以對外人道的恥辱。
天空中那濃郁的雲里降下來密密的雨珠子,雨水將她腳邊的華服衣擺打濕,讓她從腳底感覺到了一股寒冷的氣息,真是好冷啊,冬天的寒風,依舊是這般的刺骨,自她的母妃往生了之後,她便就覺得到處都透著一股涼薄的冰冷。
早有立在宮門外的宮奴等著她,見她站在門口良久,頗不耐煩,遂輕咳了幾句,將劉疏妤的思緒打散,她回得神來,現在已經身在了北宋朝,就連一個小小的宮奴她都得罪不起。
她從袖口里模了一根碧玉的簪子,這一根,還是臨走的時候,在三皇姐的頭發上順下來的,三皇姐從來都看不起她,使得她對三皇姐也生不起正意的好感來,這般的簪子,如今倒有了最好的用途。
玉簪離手,卻只換來宮奴的一聲輕哼,而她,只得小心地賠不是,「讓公公久等了,是疏妤疏忽了。」
華服著身,而她也算是最低等的主子,卻擺不起主子的架子來,只是因為,她是被捧上來獻給趙天齊的禮物,是禮物,便就應該做好禮物的本職階位。
「老奴可不敢讓娘娘這般的屈尊,走吧,娘娘。」那宮奴的聲音仿佛是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的聲音,高低起伏,一點也沒有男子低沉的聲線,倒是有些像年長了的女子。劉疏妤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而垂下的眼線里,滿是落寞的色彩,萬丈的紅塵,卻成了她腳步里,那遙遠的距離,若沒有公主的身份,她會過得很自由的吧,而現今,只能夠望著灰暗的天空,和前方一望無盡的長路。
劉疏妤提著裙擺,左右兩側是幾乎聳入雲霄里的紅色宮牆,她陪嫁的丫頭,早在來北宋國的路途中跑了個精光,若不是趙天齊派了兵馬前來接她,只怕到頭來,只得她孤身一人上京,不是沒有想過逃走。
一想到街道上跪了一片的北漢百姓,她的心就狠狠地抽畜,最苦的莫過于百姓,北漢若不能給他們一安心之所,該是多麼令人絕望的境地呵。
無論她點沒有點頭,和親的事兒都是板上訂釘,由不得她反悔。一諾千金,總是皇族之人的法則,而她,從來牢記于心。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入的,還是那敵國的皇宮後院,尤其是趙天齊那淡薄的口氣里,說出的會好好疼愛她的話,都讓她感覺尤其地冷涼。
冰冷的雨珠子落了兩滴在劉疏妤的面皮上,讓她打了個顫,只見著撐傘的宮奴已然快走了幾步,立在了一所人跡罕至的側院,她仿佛還聞到了一股塵埃的味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鼻息出來。
「這是王上給你安排的殿院,以後,你就待在這兒了。」陰陽起伏的調子溢在了耳邊,但劉疏妤依然給他道個謝,才使得那宮奴輕輕哼了一聲出來。
「嗯,老奴活了這麼久,只有你這個他國的公主能夠瞧得清眼風,罷了罷了,等會給你送兩名丫頭過來,王上說了,不能怠慢你這個公主殿下。」銀白的拂塵自劉疏妤的眼前刮開,留了諷刺的言語在她身側。
一只玉簪換了兩個丫頭,還算是銀貨兩訖,物有所值,其實送不送丫頭來又有什麼關系呢,她最喜歡的丫頭,叫做小月,此刻卻被三皇姐要了去,也不知道小月過得好不好,三皇姐的性子跋扈,會不會苛責小月。
她甩甩頭,小月沒有跟她來也好,她現在連自己都應顧不暇,讓小月前來,她還會連累小月同她一起受這份恥辱。
她推開斑駁的大紅門,里頭是一個荒棄了的院子,但還是種了幾棵女敕綠色的垂楊柳,她瞧了瞧那密密的雨簾,提了衣擺就跑了過去,水氣在頭頂之上彌漫,眼見著看到了暗色的木頭房門。
腳底下一滑,將落下來一縷的衣擺踩住,她的身子一個不穩,重重地摔了出去,兩個膝蓋實實在在地瞌在了那階台的邊緣。
「嘶。」劉疏妤倒抽了一口氣,好疼啊。但她硬是沒有吭出一聲疼字來,雨水落下來,將她身上的華服打濕,連帶著泛了一些泥漿子在衣擺邊緣。手指擱在了階台上頭,一時間,她萬分不想動彈。
她吸了吸鼻息,那晶瑩的淚水兒在眼瞳里打著轉,這般為北漢,為百姓的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的呢。痛意,無限地蔓延開來,縱使是她死在這里,也是悄無生息的吧,會不會在她變成了白骨之時,都沒有人發現呢?
嘴角勾起了淒楚的笑意,她怎麼可能會死,母妃讓她好好活著,她應了,必就會好好信守承諾,只是現今,一股淒涼的味道在她的周身蔓延著。
眼淚被抹掉,她攏起衣擺,緩緩地爬起身子來,將那暗色的木門打開,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她輕輕咳了兩聲,將頭頂的蛛絲網扯開,慢慢跨進殿門,這房間,該是有多久沒有人住了吧。
將面前的塵灰用手指撢開,她四周打量了一下,面前擺著是一方暗色的木桌子,那木桌子上已經落滿了塵灰,就連那白瓷的茶杯都結起了蛛網,右手邊是一個木頭搭起的簡易床榻,左手邊有一個木頭書桌,只見那木桌子上還擺了毛毫的架子和一方墨色硯台。
劉疏妤將身上的華服褪了一層下來,露出了里面的一件白色粉邊的衫衣,水袖疊起了一層,便就開始動手將屋內打掃一通。
只要她的雙手還能動,只要她的腳步還能行走,就絕對不會屈服,趙天齊,你看著吧,我劉疏妤絕對不會認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