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安靜。
床畔的男子一襲白衣,衣如湖水霧靄,仙韻飄渺,腰上的翡翠玉帶束腰,箍得他身姿挺拔而風雅。只見他用三指輕巧地按住已縛好的銀線,但憑指端感覺銀線那端脈搏的顫動。
一旁龍佑卿背影在窗下有些被拉長,墨色的衣袍更襯得他冰肌玉骨,顏容絕世。隨著白衣男子的表情凝重,他的指甲已深深嵌進肉里。
「血氣不暢,則體虛神虧。」白衣男子一邊診脈一邊說著,「陳傷傷及肺腑,新傷又使血氣郁結于胸,故四月姑娘才呈現如此凶險的脈象。」
「我只要你回答救不救得回。」佑卿回頭看了一眼白衣男子,聲音不帶任何溫度,稜角分明的臉上光影隱去了表情。
「須得再診一診。」話畢,白衣男子的袖中卻是憑空又穿出一道銀絲,瞬時縛住四月的另一只手腕。坐定之後,他雙手撫過銀絲,好似手中輕攤一把虛空之琴,絲線為弦,玉腕為座。
撫絲之下,白衣男子衣袂翻飛,般般入畫。他的眉凝而不重,他的手輕而不浮。仿佛他並不在診脈而是在撫琴。
「三皇子既然想救她,又何必折磨她?」白衣男子收回了銀絲轉念道。
「你無需多言,專心診脈即可。」龍佑卿轉身看著眼前的人,眼神十分凌厲。
「千月不敢,只不過好意提醒。醫者更期望自己的病人能安然渡過難關。再者,假若千月施藥相救,而病人本身不予以配合,那麼即使仙丹入月復,與病人而言也不過是圖有花架的糖丸而已。」千月公子並不惱怒龍佑卿的反應,反倒極有深意地看了佑卿一眼。
「她沒有那麼嬌弱。」龍佑卿繼續冷眼道。
「嬌弱不嬌弱,千月並不知。只是有一句養生的話,人生在世,縱有千萬種活法,軀殼不過一個。每次染病,即使醫者再妙手回春,也絕無可能再回復如初。一次傷痛,一次病患,都是蝕米之蟲,米能用多久,就看這蟲究竟有多少力量。有的人窮其一生,也不過只遇到一只大蟲,但偏偏是這大蟲要了他的命,有的人雖遭了萬千小蟲,卻也活得自在。」千月起身取了銀針。
「這麼說,我不能折磨我府上犯錯的丫鬟,不然就是有意圖謀殺她們?」龍佑卿盯著千月道。
「這是三皇子府內的私事,千月不過一介平民,更無權過問。千月會負責將姑娘救回,三皇子盡請放心。」說罷,千月打開了藥箱,「四月姑娘脈象正在變弱,當下施針還有回旋可能。」
龍佑卿再沒有說話,他已經辨不清為何要去尋這傳言中的救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丫頭。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安慰自己是為了自己所謂的宏圖霸業,那麼現在她如此生死一線,即使救回也要修養許久,救她對于自己究竟有什麼意義?或許他早就辨不清了。
得到龍佑卿的默許,千月貼著床沿坐下,才一俯身便看到了皺著眉頭的四月。她的睫毛卷而長,嘴唇微微抿著,受傷的手卻握成一個拳。這讓千月有些發怔,四月怎麼會和記憶里的她所患病疾一樣,記憶里的她早就死了,縱然愧疚卻無法挽回,四月會是另一個開始嗎?千月的眼里流光溢彩。
「得罪了。」千月說話間,已有一道氣,將四月單薄的身體從被褥之中扶起。他反手置針,針便如離弦之箭一般,一枚一枚地戳入四月的背脊。每戳入一枚,千月的神色就凝重一分,只是他的目光早已穿越了四月光潔的脊背。行針,一分也不能有偏差。而四月咬嘴嘴唇,仿佛有巨大的苦痛卻無法吐納而出。
好不容易所有銀針都已進入穴道,千月卻臉色不變,憑借內力,牽引所有銀針都朝同一方向緩緩旋轉。速度之緩,力道之勻,簡直嘆為觀止。
龍佑卿看著千月行針,只覺得四月毫無血色的臉卻有別樣的潺弱,這是她在清醒時分絕無僅有的。他居然有一絲心疼?!
半個時辰之後。
四月的手卻忽然無力地垂了下來。千月一驚,急忙收勢,不想身旁的黑影比他還快,已經抬手扶住四月。
「若是治不了,你的妙手醫仙的名聲可以不用要了。」龍佑卿一面扶著一面厲聲喝道。
千月並無言語,照理說來四月不應該呈如此油盡燈枯之勢,比她還薄弱的體質他不是沒有見過,而且這樣行針也不算最為凶險的一種,可惜她居然就撐不住了,大有永遠無法蘇醒的可能。他可以選擇不救她,但是萬一她就是自己要尋找的人?
眼下那麼也只有一個比較邪門的辦法。
千月不動聲色,噗的一拍,所有銀針全數拔起。銀針被千月內力牽引的晃晃蕩蕩,好似彩燈一般,懸浮于空中。
就在此時,千月忽地發力牽引銀針,輪流在自己掌心劃了數道極長的血痕,每一根浸了血的銀針在空中顯得妖冶異常。千月毫無畏懼,陡然又換了內力方向,將銀針重新刺入四月後背。
「什麼意思?」龍佑卿注意到了千月匪夷所思的動作。
「三皇子,你若信我,我定還你完好無損的四月。」千月處變不驚,掌心處的鮮血揮灑,染上他的白袍,又是怎樣一番血梅盛開的詭異。
千月的堅持讓龍佑卿暫無言語。只是龍佑卿不知道的是,千月所行的是極為凶險的,血魅之術。整個天下會的寥寥無幾,傳說之中,血魅之術能起死回生。但對醫者的反噬之力也極為可怕,如果修為不夠,則可能行術之時就會斃命。
果然,這銀針才入背,四月的身體神色立即有變,仿佛有一道看不到的光在其周身游走。
千月略一蹙眉,反手推針手。四月便又傾身吐出凝血,整個人愈發蒼白虛弱。千月不疑有他,立即以銀絲縛腕,一面行針一面診脈。行到最關鍵時刻,他卻保持了一個姿勢整整兩個時辰。
整個過程龍佑卿站立其旁,不發一語。
「水……」四月櫻唇吐出一個字,終于讓龍佑卿稍稍放了心。而千月緩緩收力,又點了多個大穴。如此,已是半夜。
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千月的臉上浮著一絲詭異的紅。
「三皇子,有人要求見你。」正在此時,門外小廝忽然叩門道。
「不見。」龍佑卿的聲音里頗有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是關于醉仙樓的。」小廝突然強調。
龍佑卿聞言看著房內千月行針許久,半晌才對著門外道︰「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