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烏龍鎮中的皇甫私塾里,同往常一樣,響起了孩童們的朗朗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自私塾外走過的鄉親們,听到這整齊如一的「千字文」,都不禁露出會心的一笑,悄悄放緩腳步,似乎想多听一會這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自打五年前皇甫先生來到烏龍鎮後,馬上就和曲賬房、老板娘等人商量擇址設館,教育子弟。開設了由古至今唯一的一家私塾,他親自出馬任夫子,教鎮上的適齡兒童識字、念書。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從「童蒙須知」到四書五經。
鎮上的百姓都感激皇甫先生,對皇甫先生的為人大加贊嘆!
听听眾人怎麼評價,人家皇甫先生有學問!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但究竟怎樣個好法,眾鄉親們雖然說也不出個門道來,反正那一筆字宛若游龍,畫紙上的花鳥動物永遠都是栩栩如生,跟活著似的,留在烏龍鎮,簡直是屈才了!若放在大點的城市,那畫一準能賣二兩銀子,人家皇甫先生忒聰明!
雖然不會武功,但人家點子多嘛,說好听點叫「聰明」,說難點點叫「詭計多端」。眾所周知,在烏龍鎮鎮委會中有個鐵三角,老板娘主管大局,執行者為曲賬房,但出謀策劃,充當軍師角色的,永遠是這位看似膽小怕事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先生長得也不錯!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外表儒雅,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似乎永遠不會著急。比起毒舌狡猾的曲賬房、凶惡的蕭屠夫、唯利是圖的元公子、命在旦夕的鳳大爺,冷冰冰的荊獵戶和陰沉沉的謝掌櫃等,好像、大概、也許只有這位皇甫先生比較好親近了。
雖然他性情平和,看起來膽小,其實骨子里有一份看不見的膽勢,加上又善于滑稽諷諫,很多別有用心的人吃了悶虧也不自知。
然而,就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私塾先生,偏偏不能入選「烏龍鎮芳心暗許之情郎榜」,原因無他,只因皇甫先生太窮了!
教書的有哪個能發大財?就如同寫書寫詩畫畫的,哪個不是窮困潦倒?人皇甫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皇甫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生怕有哪家閨女一不小心看上自己,將來嫁入皇甫家後會吃足苦頭,因此雖已步入二十八歲「高齡」,仍然堅持拒絕一切的媒人的說媒牽紅線,一听「相親」二字就逃之夭夭!
這一切的八卦內幕,全都是海棠在入駐皇甫私塾後的第一堂音律課里,听學堂里的十五個女圭女圭們講來的。
這些女圭女圭們有男有女,年齡各異,個頭也參差不齊。卻一個個人小表大消息靈通,說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直把個海棠逗得前仰後合。
「海夫子,還有一回先生去喝酒,被鎮上好吃懶做的黑狗死乞白賴蹭飯,他旁若無人地猛吃猛喝。先生見了也不惱,問他屬什麼的,他回答說自己屬狗的,先生就說︰『多虧您是屬狗的,若屬虎,連我也都吃了。』把一屋子人都笑死了。那黑狗自討沒趣,只好灰溜溜走了!」于老漢的孫子小虎子連比帶劃。
「呵呵……」被圍在中央的海棠聞言又捧月復大笑起來。
「海夫子,妳曉得我們念書為什麼都要不停地晃腦袋嗎?」福字米店老板家的二妞笑嘻嘻地問海棠。
「嗯……我猜猜。」海棠輕攏細眉,一手托著下巴,故作深思狀,那副無意中流露的嬌俏女兒狀恰好落入一雙清朗的眼眸里。
「嘻,快點啦,海夫子!」木匠家的袁丫丫和菜農家的劉牛牛也嘻笑著催促。
這新上任的海夫子不僅彈琴好听,脾氣也好,一點也不嫌他們煩,還很耐心地听他們講皇甫先生的八卦,他們真得好喜歡這個新夫子!
「是為了講究韻律嗎?」海棠笑答。
「哈哈,不是!」安記茶坊的兒子安小龍快人快語地揭開謎底,「是先生說讀書容易打瞌睡,不停地搖頭晃腦是為避免睡著,而且還能預防頸椎病,這叫一舉兩得呢!」
「呵呵……」海棠這下連腮幫子都笑酸了。
到烏龍鎮至今半年有余,加起來的笑聲還沒有今天這兩個時辰的多,對著孩子們,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樂!
還有眾多故事里的主人翁,那個表面看起來像教科全書,其實骨子里猶如頑皮孩童一樣的皇甫先生,有著無數的奇思妙想,有著與眾不同人生態度,有著妙趣橫生的經歷……這林林種種,都令海棠覺得新奇和興奮,彷佛又回到了幼時,自己也會常常因為突發奇思,異想天開,而使身邊的人大傷腦筋。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可是面對這一張張笑逐顏開如太陽花的小臉上,海棠覺得血液里彷佛注入了一股新生的力量,那力量能讓她內心的憂慮消除,讓她只想放聲大笑,從而再將往日所有的陰霾全部一掃而光!
「夫子……」離她最近,年紀最小的豆腐店老板的女兒杜豆豆扯著她的衣袖,怯怯地叫她。
「嗯?豆豆想說什麼?」她對著那個小小女孩兒露出一個溫和鼓勵的笑容。
「先生上次出了一個對子,里面有我的名字耶。」杜豆豆羞怯地回以笑容。
「哦?是嗎?是什麼對子?」
「我不記得了……」杜豆豆睜著一雙大眼楮,求救般地看向站在身邊的劉牛牛。
「噢,我來說啦,因為那天豆豆在吃炒蠶豆,先生就說『杜豆豆吃豆肚子裝豆』。真好玩!」劉牛牛笑呵呵地說︰「但是他沒有說下聯哦。」
「這樣啊!」海棠稍稍想了一想,揚起笑臉,「我來對一個好了,就是︰『劉牛牛騎牛坡上放牛』。」
孩子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聞得門口「啪啪啪」的三下巴掌聲,只見皇甫恪從外面走進來。
「對得好,真是工仗妙對。」他眼中閃爍著贊揚之意。
「先生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向他問好。
「先、先生。」海棠也跟在後面唯唯諾諾地打了個招呼。
一見到皇甫恪,她就不自然地拘謹起來,收斂起滿臉的笑容,僵硬著身體,微低著頭,就連眼底也完全沒有了方才開心快樂的神采。
「大家好,今日音律課上得一定很開心,方才我在牆外都听到大家的笑聲。」皇甫恪嘴里說著話,視線全完全落在低頭不語的海棠身上。
「嗯,我們好喜歡海夫子,也好喜歡听海夫子彈琴哦!」
「您常說『樂行而倫清,耳聰目明』,所以才讓海夫子教我們音律課是嗎?」年齡稍大一點孩子趕緊大聲贊揚著,生怕這位听說是鎮上失業率最高的海夫子又下了課。
「是啊,是以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仁愛;聞其征聲,使人樂養而好使;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多听些樂聲,對我們的思想情操很有益處,」皇甫恪笑著點頭,話語一拐︰「所以海夫子願意來教音律課,她很偉大,是不是?」
「是!」海棠驚訝地抬起頭,凝視著面前一張張真誠的笑臉,以及那雙清朗的含笑黑眸,這一次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