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才說愛 第一章

作者 ︰ 貞子

一架飛機在夜空中飛行,朝著目的地紐約前進。

機艙里正值供餐時間,艙內香氣四溢,特別是端進頭等艙里的餐點更是道道引人垂涎,宛若在米其林餐廳里才能品嘗到的精致美味。

頭等艙里的旅客多數吃得不亦樂乎滿嘴油光,唯獨一個人是哭喪著臉,有一口沒一口地吞咽嘴里的食物,每隔一分鐘就要放下餐具擤一次鼻涕、抹抹眼淚。

「蘇小姐,今天的餐點您還滿意嗎?」一位空姐半蹲在窄小的走道上,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將手里的幾張面紙輕輕放在眼前客人餐盤上的一角。

「滿意……嗝!」哭到打嗝的蘇麗可憐兮兮地看了空姐一眼,右手抓過餐盤上的面紙,又再可憐兮兮地抹掉滿臉的眼淚鼻涕。

其實在狹小的機艙里有個人不斷制造出聲音是很擾人的,不過從登機到現在都還沒有人出面指責哭得一塌胡涂的蘇麗,反倒是頻頻往她的方向投以同情的眼光,就連空姐對她也特別溫柔體貼。

蘇麗有張白白圓圓的小臉蛋,一雙又大又亮的眼楮是她臉上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天生女圭女圭臉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一點也不像是快要二十五歲的樣子。

她發色淺,一頭微卷的短發現在四處亂翹,就像一個剛睡醒的小孩子,紅撲撲的臉頰掛著淚痕更是惹人憐愛,再看看紅通通的眼角掛著豆大的淚珠,讓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疼。

看著這樣的蘇麗,實在很難想象得到她會是建築集團LOTUS的首席建築設計師。可是她的確是,而且不但是享譽國際的設計師,還是LOTUS集團現任CEO、未來繼承人蓮誠一的未婚妻。

LOTUS財大勢大,蓮誠一的一舉一動更是媒體捕捉的目標,一年前他跟蘇麗的訂婚消息一公布,他們兩人從出生到現在的歷史就被狗仔全翻遍了,成為全民津津樂道的話題。

原來蓮誠一的父親蓮拓海是日本人,也就是現任LOTUS的董事長是出了名的愛妻成痴,他在蓮誠一出生前就為了來自台灣的妻子方娟遷居到台灣,不久後也將工作重心移轉到台灣,更與方娟的手帕交林育秀的丈夫蘇文武成了莫逆摯友。

蘇文武從事的正是建築材料供應,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在業界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有了事業上的合作,兩家的關系更是密不可分。

幾年後,蓮誠一跟蘇麗的哥哥蘇英雄出生,就跟上一輩一樣情同手足,再然後是蘇麗出生,六歲的差距讓蓮誠一跟著蘇英雄將她寵上了天,蘇麗上小學前更是成天嚷著要嫁給誠一哥哥。

蓮誠一不但人長得英俊,性格亦是溫柔敦厚,絕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既然蘇麗對蓮誠一的愛慕始終如一,雙方家長樂觀其成之外,更加不惜助她一臂之力。

所以當年蓮誠一決定去紐約C大念建築碩士的時候,才剛要高中畢業的蘇麗在雙方家長的推波助瀾之下,跟著申請紐約的學校,他們甚至在紐約買下一間公寓,讓兩人光明正大搞同居。

蘇麗果然不負眾望,憑借著過人的天分,一舉考上紐約知名的設計學院,她念的是建築設計,被戲稱是夫唱婦隨。當她念到大二的時候,蓮誠一已經畢業準備回台灣了,蘇麗卻是決定獨自留在紐約完成學業,著實跌破眾人眼鏡,這時候大家也才注意到,蓮誠一始終沒有響應過蘇麗的感情,兩人的同居生活其實過得純潔無比。

所以蘇麗這是打算放棄蓮誠一了嗎?誰也不曉得,只知道她雖然跟蓮誠一分隔兩地,卻是開始為LOTUS工作,設計的作品一度獲得國際大獎,尚未畢業的她也難得地回到台灣跟親友,還有素未謀面的LOTUS員工們慶功,停留了短短一周的時間。

再然後,她跟蓮誠一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沒有人捕捉到他們有絲毫的互動,一直到蓮誠一在她畢業前夕的聖誕節忽然飛抵紐約,回國後就向媒體宣布了兩人的喜訊,這才又一次跌破大家的眼鏡。

兩個人的愛情故事被擅長捕風捉影的媒體塑造得神秘又浪漫,集美貌、才華跟幸福于一身的蘇麗更是羨煞了不少女性。

可是現在還有誰會羨慕她呢?她跟蓮誠一看似完美的童話故事,在短短一個月內就被狗仔踢爆了一個大洞,而且這個洞看似越破越大,不可收拾了。

「蘇小姐,妳要是吃不下,我這就幫妳把餐點撤掉,好嗎?」空姐看蘇麗拿著叉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卷著意大利面條,以為她是沒胃口吃飯了。

畢竟以她現在的處境,食不下咽是很正常的。

「可……我……嗝!想吃……」蘇麗抽噎了幾下,哭得通紅的臉蛋又更紅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怕了,在這麼傷心難過的現在竟然還吃得下飯?!難怪誠一哥哥總是說她是貪吃鬼投胎……

誠一哥哥……

「嗚!」蘇麗一把丟下叉子,抓起一張面紙摀住逸出嘴巴的嗚咽。

空姐搖搖頭,臉上有著深深的同情。

半個月前,八卦雜志掀出蓮誠一跟秘書尹芳的過去──兩人不但在紐約是C大碩士班的同學,還有交往關系,畢業後尹芳更是跟著蓮誠一回台,從他當總經理到訂婚後接任CEO為止,她一直都是他的私人秘書,一天至少有八小時以上都待在一起,算起來比跟蘇麗見面的時間還要多出不知道幾十倍,要人不想歪也難。

更糟糕的是,這個震撼彈才剛爆出來不久,又一個被丟出來──LOTUS正準備要發表的建案,竟然被對手「大城建設」搶先一步公開了!

這個建案是由蘇麗全權負責,所有設計圖表都由她一手繪制跟保管,除了她跟蓮誠一之外,還沒有給其他人看過。所以謠言四起,指出這是蘇麗一人所為,為了要報復蓮誠一的不忠,才會把建案泄漏給大城建設,讓LOTUS蒙受空前嚴重的損失。

「蘇小姐,妳別那麼傷心了。我們都相信妳不會做出那種事的!」空姐溫柔地拍拍蘇麗顫抖的肩膀。

「謝謝……」蘇麗點點頭,情緒稍稍平復了一點點,兩只泡泡眼慘兮兮地看著空姐。

她當然不會出賣LOTUS,可是她的粗心大意讓公司損失慘重是事實,她本來就該扛起全部的責任,離開公司、離開他,是她唯一的選擇了。

「嗚……」

空姐心一軟,忍不住又補一句︰「蓮先生也會相信妳的。」

「嗚哇!」蘇麗悲從中來,哭得比剛剛還大聲。

空姐說的沒錯,即使謠言滿天飛,誠一哥哥也是相信她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她不眠不休跟董事們開會了。

而她自己,這半個月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總想著誠一哥哥為什麼還不跟她解釋他跟尹芳的關系?一直到昨天她見到誠一哥哥疲憊的臉,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帶給他多少麻煩。

不只是建案外泄的事情而已,就連他們的婚約也是。

要不是尹芳忍無可忍私下跑來找她,她還不知道原來誠一哥哥是被逼婚的!當時她從台灣返回美國以後,蓮伯父就用繼承權威脅他響應她的感情,所以他才會在她待在紐約的最後一年里對她展開追求。

雖然他只是主動跟她保持連絡,而且還是透過郵件跟視訊,從來沒有說過什麼甜言蜜語,可是她還是被沖昏頭了,才會壓下種種疑惑在那年聖誕節、在他的面前答應他的求婚。

尹芳跟她這樣說的時候,她本來還不相信,但是她跑回家問了爸媽,爸媽居然沒有否認他們跟伯父伯母曾經施壓給誠一哥哥!

這叫她怎麼還有臉待在誠一哥哥的身邊?

「蘇小姐,妳不該離開台灣的,這樣那個小三就有機會趁虛而入了!」空姐的音量降低了一點,臉上寫著同仇敵愾。

「我……嗝!我……我才是小三……」蘇麗口齒不清地說道。

尹芳說媒體報導的都是對的,他們的確在交往,只是礙于蘇麗的存在跟雙方家長的壓力才無法公開,他們甚至一直都有關系。反觀蘇麗跟蓮誠一,別說訂婚以前,就連在訂婚後到現在的一年多時間里,兩人最親密的接觸也僅僅是蜻蜓點水般的親吻。這在在都說明了蘇麗只是一相情願,她才是介入尹芳跟蓮誠一的第三者。

眼淚成串滾落臉頰,難以自抑的心痛讓蘇麗幾乎要將小嘴咬破。

她不怪誠一哥哥,這不算背叛,因為他根本沒愛過她。就像尹芳說的,他自始至終都是受害者。

婚約的事是一件,建案泄漏的事也是一件,她似乎只會帶給他麻煩,所以她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登機前,她分別給爸媽、大哥還有誠一哥哥留下訊息。跟家人說她要解除婚約,要到世界各地旅行,還要他們不要責怪誠一哥哥;在給蓮誠一的訊息里,她為自己帶來的麻煩道歉,也祝福他跟尹芳。

短時間內她是不打算回國了,她計劃先在紐約落腳,他們那時候同居的公寓還在,讓她可以好好跟過去做個徹底的告別,之後等她有了精神氣力就可以到世界各地去轉轉了。

她想,等到有一天她真的能放下了,就會有勇氣再見他的。

「蘇小姐,妳的餐點都涼了,我再幫妳換一份上來好不好?」空姐好心地提醒蘇麗。

「不用了,我不吃了。」蘇麗搖搖頭,勉強地對空姐一笑。

她現在才想到,吃頓飯哭哭啼啼的實在不好看,活像在吃最後一餐飯似的。

「呸呸呸!亂講話!」她摀著小嘴猛搖頭。

「蘇小姐,那接下來可以上甜點了嗎?我們有──」空姐一邊說一邊收著蘇麗的餐具。

「不用,我想睡覺了。」蘇麗抹抹濕潤的眼角,幾次深呼吸之後,她把整齊迭放在膝蓋上的毛毯攤開來,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時候,她終于感覺到了疲倦,又濃又深的疲倦。

「誠一哥哥……再見……」

薄薄的毯子勉強掩住了心酸的嗚咽聲,蘇麗水眸半閉,在睡意將她卷入無邊黑暗之前,她在心里反復地喚著蓮誠一的名,決心跟生命里最深刻的愛戀道再見。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的離開竟成了永別。

☆☆☆☆☆☆☆☆☆

「蘇先生!你不能進去!」

「滾開!」

「蘇先生──」

砰!

LOTUS總部CEO辦公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門外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闖進來,他的下巴布滿了胡碴,模樣狂亂,手里還抱著一捆紙卷,布滿血絲的眼楮瞪著端坐在辦公桌後的蓮誠一,大步大步走向前。

緊跟在後的尹芳忙不迭伸出雙手用力扯住男子強壯的臂膀,卻一把被甩開,險些跌坐在地上。

「妳這種女人不要踫我!」男子冷冰冰地斜了尹芳一眼,就像是在看什麼骯髒的生物一樣。

想當然耳,對他蘇英雄來說,任何傷害他妹妹的人都不值得他善待。

「蓮先生,他──」尹芳美麗的臉龐青紅交錯,淚眼汪汪向蓮誠一求救。

「沒關系,妳先出去吧。」蓮誠一朝尹芳點頭示意後,這才從容地從位子上站起來。

他一身西裝革履氣質爾雅,俊美的面容一如往常般的溫和,他的這副模樣曾經讓蘇英雄放心地將捧在掌心的寶貝交到他手上,可是如今,他們一家的寶貝從天空中摔碎了,沒了,罪魁禍首蓮誠一的種種都變得如此刺目可恨。

「英雄,今天怎麼有空過來?」蓮誠一對蘇英雄的恨意恍若未見,說話的口吻像是在聊天般的稀松平常,這種態度更令蘇英雄怒火中燒。

蘇英雄一把將手里的紙卷全數丟到蓮誠一臉上,後者閉著眼楮默然承受。

「我給你送禮物來!」蘇英雄隔著辦公桌對蓮誠一大吼。

「這是……」蓮誠一睜開眼楮盯著散亂一桌的紙卷。

「這是我妹妹為你、為你的公司嘔心瀝血畫的設計圖!就連那樁泄漏出去的建案,她都已經想好補救的方法她才安心離開!這樣你們還要說她出賣公司,是商業間諜嗎?」蘇英雄雙手握拳,額頭上青筋暴露,似是就要跳上去痛毆蓮誠一一頓。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蓮誠一的態度依然淡定,修長的雙手輕輕攤開其中一個紙卷。

他平靜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圖稿的左下角,那里有著他再熟悉不過的簽名跟一個小小的、淡淡的心型,那是蘇麗專屬的圖案。

眼睫低垂,蓮誠一的嘴微微張開又輕輕閉上,始終沒有泄漏出半個字。

胸膛因為憤怒而急速起伏的蘇英雄再也忍受不了他的冷靜自持,隔著辦公桌一把揪過他的衣領,惡狠狠地朝他吼道︰

「對!你就是什麼都不說!不說你跟門外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關系,不說你相信我妹妹不會出賣你!是你放任媒體謠言踐踏我妹妹的尊嚴,讓她傷心離開還賠上一條命!結果呢?你大少爺老神在在坐在這里辦公,連她的葬禮都不願意出席!蓮誠一,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蘇英雄說得激動,眼眶因為氣憤跟悲傷而泛紅。

他只要一想到妹妹的委屈,就恨不得把眼前的負心漢千刀萬剮!可是他那個傻妹妹臨走前卻還交代他不準動這個渾蛋一根頭發!而這個渾蛋,這個跟他有著近三十年交情,還是他未來妹夫的渾蛋,竟然連他那可憐的妹妹的葬禮都沒有出席!

蘇英雄對著蓮誠一吼得臉紅脖子粗,後者一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題。

「麗……她還有說些什麼嗎?她只留給我一條語音消息。」蓮誠一的語氣淡然,令人模不清楚他的情緒。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情緒不會有大起大落,永遠保持著過人的冷靜與風度。然而此時此刻這些在蘇英雄的眼里只覺得格外刺目,再也無法忍受下去。

「你想知道什麼?你害怕了嗎?你怕她交代我們替她報仇嗎?」強忍著揮拳的沖動,蘇英雄一把放開蓮誠一的領子,力道之大讓蓮誠一往後踉蹌幾步。

「你放心!我那笨得可以的妹妹只來得及交代我們不要怪你,飛機就掉下來了!怎麼樣?是不是松了一口氣?」蘇英雄咬牙切齒,發紅的眼眶似乎就要裂開來。

蓮誠一沒有回答,只是抓住圖稿的十指悄悄收緊又松開,指月復摩挲著稿紙邊緣,像是想撫平那些新生的折痕。

「蓮誠一,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這就告訴你!我不管我爸媽怎麼想的,也不管小麗交代了什麼,我蘇英雄從現在開始跟你蓮誠一誓不兩立!你最好祈禱你有足夠的運氣應付我的報復!」蘇英雄說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辦公室一下子陷入死寂,可是很快的,剛剛才被用力甩上的門又一次開啟,這一次走進來的是神情緊張的尹芳。

「誠一……」她正想走上前。

「出去。」蓮誠一輕輕放好蘇英雄帶來的圖稿,慎重的態度彷佛在對待什麼骨董珍品一樣。

「我……」尹芳還有話要說。

「出去。」蓮誠一的聲音表情已經不只是冷靜而已,還蒙上前所未有的陰霾。

尹芳紅唇一咬,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就退了出去。

當辦公室的門又一次合上,門內立刻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還伴隨著陣陣駭人的低吼,令人懷疑里面是否關著一頭野獸。

一頭失控悲鳴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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