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筆失魂錄 第十二節 靜寂的亡者

作者 ︰ 藍思塵

()好像越來越冷了啊……

翟載言裹緊旅館提供的那又薄又小的被子,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奇怪,天氣預報也沒說今晚會降溫啊。這時節正處在八月底,本來自己出門的時候還說「不用帶什麼厚衣服」的,再說還是待在程都這種四季如ch n的地方,要是反而這樣凍感冒了,回去的時候還不得被埋怨死?

令他安心的是,自從剛才下床打開了衣櫥門之後,那該死的聲音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老實說,雖然基本已經確定是那兩個小孩子在惡作劇了,但他心中還是存在那麼一絲的恐懼︰萬一那個衣櫥里面真的有鬼,真的盤桓著那個死者的亡靈的話,那麼自己又該怎麼辦?畢竟今天可是鬼節啊,哪怕是不敬神靈者,今天也當小心一些。所幸,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

只不過,他也一直都沒有怎麼睡著。

剛才起身的時候才剛過零點沒多久,再次睡下的時間也不過就是十分鐘左右。但是直到現在,翟載言卻一直都沒能夠入夢,他翻來覆去,卻不知怎麼就是無法讓自己的意識沉入夢境之中。

明明困得要死,卻就是睡不著,就好像潛意識中有一個念頭在告訴他︰絕對不能睡過去,不然你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但是這想法來的毫無根據。翟載言煩躁地思考著︰是不是空調的溫度調的太低了?現在那股冷意像是穿透了被子一般,直接侵入了他的身體里。他向來沒有失眠癥,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況,所以很可能就是因為溫度太低才凍得他睡不著。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他居然已經熬了三個小時?

這樣可不行啊,明天還要工作呢,明天……

翟載言從來沒有告訴過家里人,他從事的是怎樣的工作。畢竟,這種悖著良心的事情,他一個人來承擔就好。家里的妻子和女兒一直都以為他是一個在某家公司上班的高級經理,她們為他感到自豪,而他也總是笑著,向她們展示著虛假的尊嚴。

他愛她們,真的很愛她們。

其實,他並不是一開始就踏入了這個圈子。在多年以前,他和妻子剛剛結婚沒多久的時候,他還在努力找工作,而妻子則懷孕了,並且因為這個原因,她所在的那家小公司將她辭退了,而且還鑽了些空子,就連賠償金都只給了個零頭兒而已。一個青壯年的男人和一個孕婦,就這麼失去了生活來源。

絕望,那段時間的翟載言就是生活在這種狀況之下。原本作為一個男人,他應該承擔起養家的責任,但是他不僅一直靠著妻子,現在還拖累了她。愛情並不能抵消負擔,他自己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這一點。他想要通過法律渠道提出訴訟,但又听說對方在官場上有交際,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勝訴的。即便如此,他也打算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即將出世的孩子流盡最後一滴血!

也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男人找上了他,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可以幫你整垮那個垃圾公司,不過需要你幫忙,而且我會付你一筆錢,怎麼樣?」

翟載言並沒有考慮很久,因為他已經沒有辦法了,即便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也只能強迫自己去相信。要想拼死一搏,這是唯一的機會!

在那段時間里,翟載言廢寢忘食地為那個男人工作著,听從他的任何命令。他會威脅,利誘,盜竊,打s o擾電話,總之使用任何手段,就是要搞垮那家公司!一個月之後,他們成功了,整家公司已經腐朽得連渣子都不剩,老板也因為一些被暴露出來的問題而送上了法庭。翟載言看著自己到手的巨額款子,覺得自己的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此輝煌壯麗過!

「你很有才。」那個男人是這麼對他說的,「我感覺你干這一行很有天賦,連我都沒想到的地方,你一下子就想到了。」

有才?翟載言苦笑著。他知道自己並沒有那人說的那麼好,他只是靠著仇恨在拼而已,他輸不起,一旦輸了,他的家就完了!

「怎麼樣?要不要到我們公司來工作?」男人提議道。

「做什麼?」他問道。

男人沖他笑了一下。

「你是問工作內容?呵呵,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翟載言咽了一口吐沫。

是的,他了解。欺詐、勒索、恐嚇、威脅,靠著這種種手段來幫助別人促成他們所願意看到的局面,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就連這次,也只是有人雇請他們來干掉這家公司而已,並非是因為同情他。

翟載言拒絕了。他說服自己,這一次只不過是為了妻子和孩子,他才會做這種昧著良心的事情。畢竟他雖然恨那家公司,但是公司里面卻有很多人因此而失去了工作,淪落到和他同樣的境地。他不是個泯滅良x ng的男人,也無法逃避,更無法承認,只得依靠著自我麻醉度過這一關而已。

那個男人笑了笑,卻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遞給他自己的名片。

「以後你要是改主意了,可以來找我,我很看好你。」

現在想來,那個男人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頭了。

因為一旦踏入這個圈子一步,就會有毒瘤的種子在自己的心里偷偷扎根。此後翟載言再去求職的時候,但凡踫到有人拒絕,他心里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要怎樣才能獲得對方的認可」,而是「怎麼樣才能干掉這個礙眼的家伙」。他居然開始懷念起了那種在暗地里c o控的感覺,享受著那時擁有力量的滋味。一個曾經擁有能力的人,一旦失去,他就會開始懷念其珍貴。對于翟載言來說,這確實是最貼切的形容。

原本到手的錢由于妻子產期住院而很快花光,他迫切需要新的來錢手段。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男人再次找上了他,這一次,他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就從男人手中接過了那筆預付金。

工作出乎意料得順利,他在這個圈子里簡直是如魚得水!任務很快完成了,他的孩子也在此時降生。當這一次,男人再次向他提議的時候,他沒有再拒絕。

漸漸地,他開始藐視起周圍的一切,也或許僅僅是以此來掩埋自己的良心。畢竟,如果他想要毀滅什麼,只需要稍微搞點小動作,就有可能帶起一大串連鎖反應,已經工作了多年的他對這中間的理論根本就是駕輕就熟。那感覺讓他痴迷,讓他沉醉。在家里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然而在外面,他卻是十惡不赦的劊子手!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失去工作,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而他卻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而過!

良心值幾個錢?嘿嘿……

然而即便如此,他卻不願意向妻子和孩子透露分毫。他撒謊告訴他們,自己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雖然經常需要出差,不過收入很可觀,她們也一直相信著他,一家人其樂融融,比什麼都要好。

妻子向來對他很溫順,他就是她的天。他冷了,她會悄悄為他蓋上被子,他熱了,她會為他擦汗扇風。他微笑著看著睡在自己身旁的妻子一眼,看著她的長發與睡顏,感受著她放在自己胸口上纏繞著的手臂和緊貼著自己身體的那份溫暖。

溫暖?

翟載言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眼前是旅館房間低矮的天花板,他只是做夢了而已。原本還想著在這麼冷的情況下睡不著的,沒想到卻不經意睡了過去,還做起了夢。

不過,就算睡著了,周圍的空氣還是一樣冷啊……

他又打了個哆嗦。身旁的妻子善解人意地為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謝謝。」他輕聲嘟噥著。不知怎麼,腦袋里卻突然好像有個聲音提醒著他,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他向來敏銳的感覺卻在此時失靈了一般,他想不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就是感覺到,在自己身周有什麼不合常理的地方。

那到底是——

一陣鈴聲在靜寂之中突然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緊接著才反應過來,那是他手機的聲音!

他伸出手到床頭去抓,但是妻子的反應卻比他更快,一伸手就拿到手機遞給了他。

「謝謝。」他又道了聲謝,把手機放到耳邊,接通了電話。

「載言,你沒事吧?!」慌張的聲音傳了過來,翟載言听出來了,那是他老婆。

「沒事兒啊,干嘛這麼問?」他回答道,「這才凌晨,我正睡著覺呢……」

「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翟載言笑了起來。

「別擔心,別擔心。」他安慰著老婆,「我沒事兒,這兒除了空調冷了一點之外,別的都沒什麼……嗯,好好睡吧,好的,拜拜。」

掛斷了電話,他把手機往床頭一扔,對身旁的妻子笑道︰「我老婆的電話,沒什麼事兒。」

誒,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翟載言突然感覺到自己周身的空氣都凍住了一樣,不同于空調吹出來的冷風,而是宛如凝結成了實體!他的身體在暖和的被子里面,卻是絲毫動彈不得!

如果說,電話里面那個是自己老婆的話,那麼……此刻睡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又是誰?

是誰幫他蓋上了被子?又是誰幫他把手機拿過來的?!

從剛才打開衣櫥門之後,衣櫥就再也沒有響過……

那寒氣似乎侵入到了被子里一般,即便緊緊裹著被子,也能夠感覺到那份異樣的冰冷……

如果,如果說……當他打開衣櫥門的那一剎那,就有什麼東西從衣櫥里面出來,悄悄地鑽進了他的被子里面的話——

翟載言在無限的恐懼之中轉過頭去。

不等他看清,一只慘白的手臂驀然從被子里面伸了出來,拽住他的身體把他拉進了被子里面!那團被子翻滾蠕動著,僅僅幾秒鐘的工夫,就再也沒了聲息!

夜,依舊靜寂著,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靜寂。

翟載言是不是這一次中元節的第一個犧牲者呢?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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