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筆失魂錄 第四十節 甲中人

作者 ︰ 藍思塵

()那副盔甲,剛剛被岳子妍撞倒的盔甲,此時正倚在牆角。但是那種扭曲的樣子,卻讓夜永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想起幾天以前,牛叔在險些撞倒盔甲之後說的話︰

「……里面應該是空的,不過可能有支架撐著?還好剛才勁兒不大,如果使勁撞上去的話,就連支架也不一定撐得住,說不定就散了……」

說不定就散了……

夜永緩步朝那副盔甲走過去,後面跟著詫異的岳子妍。

那副盔甲已經彎折成那個樣子了,如果是支架的話,那樣子就應該斷裂了?靠支架支撐的零件也應該散落才對。

但是它非但沒有,反而仍然用那種怪異的姿勢倚在牆上。腰部和腿部之間幾乎彎成了直角,這樣也未免——

夜永半蹲體,伸出手去,模上盔甲的頭部,稍一用力,便把它卸了下來,輕松得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他直視著面前的景象。身後似乎傳來岳子妍驚恐的尖叫聲,但是他並沒有去理會。

那張文雅卻又堅毅的面龐就在他的面部前方,他的嘴上貼著一層膠布——不,不對,應該說是纏了整整一圈膠布!而且那膠布從他的面部往下延伸著,似乎連脖子和下面被盔甲套住的身體都纏繞了起來。

夜永和已死的何思遠對視著,他的眼鏡還好好地戴著,在那透明的鏡片之後,緊閉的雙眼似乎閃爍著世間最後的理x ng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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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盔甲相對寬松一些,不管是套在身上還是往下月兌都不費事。不過在卸下盔甲之後,他身上纏著的膠布卻讓夜永和沈管家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全部扒掉。

地下室里面已經放了三具尸體,牛高大叔、魏解語和常越男,現在連何思遠也躺在里面了。夜永和沈管家回到餐桌旁的時候,眾人都沉默著坐在那里。潘屹石是剛剛被人從樓上叫下來的,此時他一聲不吭,臉s y n沉,就只顧著盯著自己的雙手,不知在想些什麼。去了後門那邊的林夕姍姍來遲,她此時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看眾人的樣子,也多少猜到了幾分。

之前的幾次討論,全都是由何思遠來進行串連的,他的筆記此時還好端端地放在桌位旁,卻也沒有人有心思去看了。沒有人願意先說話,就好像誰若是先開了口,就要為這起事件負上責任似的。

時針已經指到了九和十中間的位置,正當眾人都以為這靜寂的場面還會持續下去的時候。卻听得餐桌的一邊有人一聲輕咳,卻是壓根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就直接開口說道︰

「何思遠的致命傷應該是腦後的一擊,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並沒有注意,不過後來把他拉出盔甲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腦後有一處塌陷,應該是遭到硬物打擊所致。沈管家,是不是這樣?」

夜永用沉靜的聲音問道。

年已五十的老人眼簾微抬,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從眼下的狀況來看,頭部後方的傷處應該就是致命傷。」

「嗯。」夜永點了點頭,「事件很明顯,何思遠在下午五點之後的某個時間,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人用某物打擊致死,隨後裝進了那副盔甲里面。剛才月兌去盔甲的時候我們已經試過了,這副盔甲非常寬松,想要套上並不太難,只要再把關節固定住,防止零件月兌落就行了。而且只要凶手稍微有點力氣,能夠把何思遠拖動到走廊拐角那邊,那麼整個犯罪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鐘。」

「何思遠怎麼連求救的聲音都沒發出來呢?」岳子妍小聲問道。

不等夜永說話,林夕就搖了搖頭,解釋道︰

「何思遠忙了一下午,恐怕是相當疲憊,如果有人趁他不備照著腦後狠狠來一下,很可能當場就暈過去了。然後再在他身上纏上膠布,讓他無法動彈——事實上那時候何思遠已經死了,做這一點純粹是多此一舉,不過凶手應該也只是想要保險一點。然後凶手就把他拖了出去,塞進了那副盔甲。」

夜永剛要表示贊同,卻是眉頭一皺,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他這麼想著,何思遠應該就是這麼死的沒錯,不過……

他思索了一下,但卻沒有找出是哪里讓他感覺不對。便只好把這些想法暫時放在一邊。

「沒錯,應該就是這樣。至于纏在他身上的膠布……」夜永停頓了一下,略帶疑惑地說道,「那種膠布,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常越男的膠布。」岳子妍立刻答道。

夜永看了她一眼,卻突然拍拍腦袋,恍然大悟。是了,難怪他覺得眼熟。在來這里的頭天晚餐上,常越男為了逗岳子妍開心,就從包里拿出一卷膠布把自己給纏了起來。現在想起來,那膠布應該就是常越男的無疑。

牛高大叔死後,他的記號筆用來在魏解語身上畫下了紅s 十字;魏解語死後,她的匕首被用來捅死常越男;而常越男死後,她的膠布又纏住了何思遠的尸體……夜永心里很清楚,凶手這就是在明目張膽地向他們宣布︰這三個人都是我殺的,有本事你們來抓我啊!

「嘖……」夜永咬了咬牙,卻又想起來什麼一般,說道,「對了,這一次的事件,何思遠被封在了盔甲里面,是和《黑死館殺人事件》中的易介相同。現在已經確定無疑了,凶手是在模仿推理奇書里的方法殺人。」

「那……我們要不要看看何思遠少了什麼東西?」袁靜小聲問道,「說不定這樣就會知道凶手下次會用的殺人方式了。」

「蠢材!」

桌子另一邊,現在只剩下潘屹石一個人了,只听他冷哼一聲,說道︰「只有白痴才會有這樣的想法。第一,《黑死館殺人事件》里面的易介只是被藏進了盔甲,但是他可不是被砸中後腦而死的,也就是說,凶手只要布置的和書中一樣就行,沒必要非要采用一樣的殺人方式。第二,你知道何思遠都帶了些什麼東西嗎?要是不知道,又怎麼去查他少掉的東西?第三麼……」

他用冷漠的眼神掃過全場。

「四本‘推理奇書’已經全部用完,我覺得凶手說不定已經滿足了,也許不會再有第五次事件了,就算有,也和我沒關系了。」

他這麼說著,便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之中站了起來,推好椅子,輕聲說道︰「我白天已經休息好了,哪怕今天晚上一夜不睡,只要等到明天雪化了,坐車下山就是。至于余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給j ng察,我也奉勸各位不要再玩什麼‘偵探游戲’了,免得引火燒身!哼!」

他撂下這麼一句話,便在眾人驚訝和憤怒的眼光之中走出了側門,幾秒鐘後,便听到樓梯那邊傳來上樓的聲音。

「……他、他說的這叫什麼話?!」過了好幾秒,岳子妍才終于反應過來,她生氣地喊了起來,「你們看看他那種態度,就好像不管死什麼人都對他毫無影響一樣!對了,之前何思遠也跟他發火過,說不定他就是蓄意報復!我還是覺得常越男和何思遠的死,這家伙一定月兌不了干系!」

「但是……他說得對。」

在岳子妍的身邊,說出這句話的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之前一直看潘屹石不順眼的夜永。

「你……」岳子妍不解地看了夜永一眼,她不明白夜永為什麼要幫潘屹石說話。

但是夜永卻沒有看她,他只是目視前方,冷淡地說道︰「他說的話並沒有錯。我們這些人,要論起破案,哪一個會比j ng察強?盡管我也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們現在的討論,說到底不過就是‘偵探游戲’而已,以我們的能力,根本沒法找到凶手。如果何思遠還在,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但是現在,我們卻已經連這個依仗也失去了。除了依靠j ng察之外,別無他法。」

他的話語冰冷如斯,不含任何的抑揚頓挫,但是岳子妍听在耳中,卻分明有一種強烈的哀傷和挫敗感。

「若何思遠是《黑死館》中的易介,可惜,我們這里沒有法水*。」

(注︰法水是《黑死館殺人事件》中的偵探。)

夜永的面容凝重。他左右看了看,卻發現余下的幾人都在看著他,便只好盡量做出輕松的樣子聳聳肩,說道︰「潘屹石說的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大雪已經停了,估計我們明天就可以離開。眼下比起凶手,保護好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建議各位如果撐得住的話,今晚都不要休息了,以免在睡覺的時候遭遇不測。等到明天想辦法讓j ng察過來,凶手應該就不敢再做什麼了。」

說完這句話,他又靜靜地掃視了屋里的幾人一眼,便不再開口了。

只有今天夜晚,窗外不再有呼嘯的寒風,一切都那麼靜寂,就連牆壁上的掛鐘的指針跳動聲都變得微弱了許多。

燭火在搖曳著。

最先離開餐桌的是袁靜,沈管家和肖大嬸跟著她一並離開了。也許是夜永的錯覺,不過在出門的那一瞬,她似乎輕輕向著自己點了一下頭。

緊接著離開的是常越男,然後……就連黃璃也從他身邊站了起來。她把一只白皙的素手放在夜永的肩膀上,但馬上又拿開了。輕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永低頭,閉上眼楮,任由這視野的黑暗將自己吞沒。

他說了,讓大家不要再管這件事,只要保護自己的命就好;

他說了,他們所做的確實只是「偵探游戲」,得不出結果,也抓不住凶手;

他說了,比起這樣浪費力氣,還不如讓j ng察來給他們一個結局。

但是……又有幾個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呢?

他認輸了,但是他不想輸!他想要靠自己來得到一個結論,但是又做不到!夜永很清楚,他沒有那份腦子。也許寫文章他很在行,但那是因為,他能夠知道自己書中會發生什麼,他了解書中的一切。但是在現實中,那些小聰明的想法則幾乎一文不值!

執著和放棄同樣都是罪過,人之所以做出選擇,不過是要看哪一種罪更輕而已。

夜永又嘆了一口氣,慵懶地在椅子上挪動了一體。

「你不回去嗎?」

耳旁突然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夜永慌張地睜開雙眼,向右邊看過去。

是林夕,她正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夜永,似乎想要說什麼關切的話語,但她張了張口,卻是沒說出來。

「你怎麼還不上去?」夜永疲憊地問道。

林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只是靜靜地移開了視線,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黃璃小姐對你可真好。」她突然說道。

「啊?」

「我說啊……黃璃小姐是真心在為你著想。她剛才明明想要安慰你,最後卻還是听了你的話,一個人先走了。這兩種做法都是為了考慮你的心情。所以我說,她真的是對你很好。如果你現在問我,我倒覺得她真是挺適合做你女朋友了。」

「是嗎。」夜永不置可否。

然而林夕似乎也沒有打算讓他回答。她輕輕站起身來,走到後面去,拿來了咖啡壺。那里面裝著原本用于晚餐的熱咖啡,可現在還有人會想吃晚餐呢?她又拿來兩個咖啡杯子,全都倒滿,把其中一杯遞給了夜永。

「謝謝。」

咖啡已經放了很久,不過還沒有涼透,這時候喝卻是剛好溫和。夜永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幾口飲下,感受著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在胸腔之中流動,他舒服地呼了一口氣。

「提提神,不是說要徹夜不眠嗎?」林夕玩笑一般說道。

「嗯。」

夜永點了點頭,他也站了起來。兩人都把喝干淨的咖啡杯子放在桌上,也不打算收拾了。他們一同走上樓梯,各自回到房間門口,一路無話,直到走進屋子之前——

「晚安。」

「你也是,晚安。」

兩人互道一聲。只听「 噠」兩聲輕響,兩扇門便都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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