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明得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趕到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公子胸口插著一支長箭,臉上帶著一貫如沐春風般的笑意,就這樣定格在此處,仿佛只是睡去,而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公子已經死了!
秋明的大腦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定定的站在那里許久,好像站到腿都發麻了,才一步一步地向柳乘風的方向走去。愛睍蓴璩
陳默緊緊地抱著柳乘風,已經許多人來勸解過她,可是她就是固執地抱著柳乘風,一言不發。
秋明每走一步,心中對陳默的恨意就多一分︰若不是她,公子怎麼會到這里來!若不是她,公子怎麼會把自己的身體拖成這幅樣子!若不是為了救她,公子又怎麼會死!
可是當他真的站在柳乘風的面前時,秋明忍不住膝蓋一軟,跪了下去,頭深深地埋下,眼中強忍著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
他知道,怪不得陳默的,怪不得她的!
他是跟在柳乘風身邊最長的一個人,雖然很多時候,他看不懂柳乘風一環一環的計謀,可是他看的懂柳乘風對陳默的情誼,那時的柳乘風不再是什麼智計無雙的絕世公子,而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一個男人。
如果注定是要英年早逝,那麼這樣一種死亡方式,顯然是公子所樂見的。
過了好半晌,秋明才站起身來,抹干了自己的淚水,鎮定了自己的情緒。
其實秋明和柳乘風相處時間最久,感情也不比在場任何人少,可是他卻是恢復地最快的。
因為他是看著柳乘風被病痛折磨著、煎熬著,這麼些年來,柳乘風的身體每況愈下,病危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多,秋明心中,其實早就做好了這一天的準備。
只是從來沒有想到過,柳乘風不是因為他的病而死,卻是用這種意外的方式,在陳默已經找到治療他的辦法,甚至有了五成多的把握的時候,這樣倉促地離世!
不得不說,這是命運之神的諷刺!
看著一動不動抱著柳乘風,仿佛痴了的陳默,秋明眼神復雜,憤怒、傷心、怨恨、哀慟,許多的情緒一一閃過,最後只剩下一聲嘆息,從懷里掏出了一本冊子,遞給陳默。
「這是公子,花費了一年時間為陳姑娘整理的,還請,好好保管。」這本冊子,只有薄薄的四五十頁,可是這價值,就是四、五座城池都不一定能換回來!
柳乘風如此精于算計的人,又怎麼會在東昌真的毫無勢力可言,追隨他的人皆都被他的才能所折服,忠心無比,柳乘風雲游了三年,期間將他的勢力慢慢滲入天合大陸各地,這本冊子上匯集了柳乘風所有得來的情報,再加上柳乘風獨到至極的簡潔和思維方式進行匯總、整合。
同時,他還將自己手中的勢力全都交給了秋明,這本書冊里,有秋明的賣身契。
這是柳乘風,留給陳默的,退路。
陳默茫然地抬起頭,看著秋明的嘴在張張合合,她听到了聲音,可是卻內容是什麼,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一直到秋明說了第三遍,陳默才後知後覺地將書冊接過,只是愣愣的看著上面冷傲風骨的字跡,眼淚再次一顆顆地砸下來。
秋明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道︰「陳姑娘,公子已經選好了他的安葬之所。」
這句話一說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秋明,秋明忍住到了喉嚨口的哽咽,只是聲音依舊沙啞的不像樣子︰「公子說了,若是,沒有成功,也希望陳姑娘不要傷心。若是能安眠在此地,他也歡喜。」
陳默定定的看著秋明,原本已經覺得疼到麻木的心,原來是會更疼的!
原來,他是特地選擇在今天和她見面,像真正的知己情人一般,漫步湖邊,泛舟湖上,賞山賞水賞風光。
他並不是像表面那般樂觀,他知道很有可能自己還是會死,所以他選了這里,他想在死後也長眠在這里。
像柳乘風這樣的東昌國皇子,若是一生沒有出嫁,是可以葬在皇陵的附屬陵墓邊,或者是自選一處山水清秀之地安葬。
柳乘風選擇了這里,這個和陳默最後一次相會的地方。
當時上奏給他的皇姐的時候,二皇女雖然城府頗深,但是知道自己的親弟弟將命不久矣,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將一塊風水寶地劃給了柳乘風。
本來準備明日等柳乘風治病的消息的,誰曾想到,今天,柳乘風就葬身此地!
陳默靜靜的看著周圍的人忙碌,挖坑埋土,夏侯玨忍著雙眸中的淚意將柳乘風裝殮入棺槨,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柳乘風身前的意願,他一生淡泊名利,卻又不得不為名利權勢所苦,他曾說過,若是他死後,只希望埋于青山綠水之間,一抔黃土掩風流即可。
秋明看了一眼陳默,默默地又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了兩本冊子放到了柳乘風身邊,當做陪葬品。陳默的眼眸一緊——那是她曾經送給柳乘風調養的冊子。
在柳乘風將要蓋上棺槨的那一霎那,陳默突然一個箭步沖上來,止住了夏侯玨的動作。
夏侯玨以為陳默過于哀痛,不想讓柳乘風長眠于地下,啞著嗓音勸解道︰「陳默,讓乘風休息吧。」
陳默點了點頭,但是卻仍舊站在棺槨面前,抬起胳膊將自己脖子上的玉飾解了下來,放到了柳乘風的手心里。
雖然自從青陽消失後,這塊玉飾就再也沒有發生過異像,但是這塊玉飾可以說是她從前世唯一帶到這個世界的東西,她想,留給他。
其實這玉飾她有兩個,一個是她從慕容水月哪里得來的,還有一個則是孫姨娘給她的。
而那個和石像的機關完全吻合的那枚,其實才是那真正的族中聖物,是用來召喚青陽本命法寶的。
只是這個世界上誰都不知道,其實這玉飾是有兩枚的。
陳默將自己帶來的那一枚留給了柳乘風。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在柳乘風棺槨蓋上去的一瞬間,那枚玉飾上方突然閃過一道柔和的亮光,轉瞬即逝,快到誰都沒有發現。
在未來的日子里,陳默會無數次地感謝這一舉動。
只是現在,陳默還沉浸在柳乘風離世的悲痛中。
初秋的夜黑的比夏日更快,原本兩人相會時已經是日薄西山,此番下來,周圍山川寂靜,一片漆黑,夏侯玨命人點燃了火把,然而很快,天上就下起了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雨一下,四周的氣溫也就立即降低了,沈南之躊躇了半晌,還是上前道︰「我們,回去吧!都下雨了。」
陳默靜靜地坐在柳乘風的墳前,搖了搖頭。
她覺得很奇怪,明明剛剛那個絕世無雙的男子還在和她把盞言歡,吐盡身上的郁結之氣,一起暢想著治好了他的病,要去做何事。
為何現在,卻只剩下黃土一抔,荒涼墳冢一座。
只是一直到現在,柳乘風的兄弟姐妹卻一個都沒來,來的,也只有秋明一人罷了。
既然親人都沒來,那麼就讓她陪他一夜吧。
沈南之見陳默不听他的勸解,低嘆了一聲,折身而去。
陳默帶來的青陽之人,在箭矢射出的那一刻,已經前去追尋伏擊者了,而夏侯玨雖然悲痛,但是卻依舊挺拔如松,站在陳默的不遠處,十幾名錦衣衛如同銅牆鐵壁般,將陳默圍在里面。
絕對不可能,讓陳默的生命再受一次威脅!
夏侯玨立在風雨中的挺拔身影,像一座山,有他擋在陳默身前,任何危險都不會在侵襲到陳默身上!
秋雨綿綿,秋風淒淒,打在陳默身上的時候,陳默只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寒冷,但是卻怎麼也抵不住陳默心中的寒冷。
秋風秋雨愁煞人!
突然,陳默頭頂的雨停了,陳默抬起頭看去,便看到沈南之撐著竹骨傘,站在陳默身邊。
陳默默默地低下頭,繼續對著柳乘風的墳冢枯坐。
就這樣,陳默枯坐了一宿,沈南之撐著傘站了一宿,夏侯玨睜著眼保護了陳默一宿。
第二日,陳默命人銷毀了為柳乘風建造的手術室,和二皇女約定回西嵐之後,將解藥一並給她後,一行人出發回西嵐。
而陳默派出去追查伏擊者的人,也立馬趕上了陳默的行程。
萬宏達身外秦明月手下的第一猛將,自然是極其受到秦明月重視的,所以雖然拍了萬宏達前來擊殺陳默,但是後續接引和逃跑路線都幫萬宏達設計好了。
原本可以逃得無影無蹤、不留痕跡,只是秦明月也想不到,陳默已經掌握了青陽的勢力,而這次她選出來的是個青年,都是本事過人之輩,除了醫術一絕,更是有自己的獨門絕技。
其中有一人,便是十分擅長追蹤和反追蹤,雖然秦明月擦得干淨,但是還是讓那人找到了幾絲蛛絲馬跡。
陳默接到線報時雙手一緊,心中只覺得升騰起萬丈怒火——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雖然矛頭沒有直接指向秦明月,但是他既然作為一個國家的太子,已經成為了他們國家實際的掌權人,那麼無論如何,他都要為他做下的事情付出代價!
從東昌回西嵐這一路上並不太平,沿路遇到了兩撥流匪、三撥暗殺,但是有夏侯玨和沈南之兩個武功高強的人在,再加上陳默從青陽帶來的人和那隊錦衣衛,對付這些人,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只是一路上的氣氛,並不輕松。
陳默看上去和平時毫無異狀,仍舊是那般面無表情,寡言少語,一有閑暇,就是讀醫書、做研究,明明正常地好像沒有經歷過柳乘風的事情一般,可是所有人都提著心。
因為每到夜晚的時候,陳默一整晚一整晚地做惡夢,各種驚懼的畫面紛至沓來,她明明睡前都服用了安神藥,可是卻一點用都沒用。
沈南之和夏侯玨彼此心照不宣地一夜隔一夜輪班照看她,就怕她生出個萬一。
就是一開始對陳默心懷成見的秋明,如今都有些于心不忍。
因為陳默的臉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削著,原本已經養出來的圓潤,慢慢地又變成了剛穿越過來時的身形,下巴越發地尖了。
陳默,更沉默了。
一行人雖然氣氛壓抑,但是行程十分之快,不過二十天,已經再次立在了上京都城門口。
此時已是入夜,城門早已緊閉。
守城的侍衛早接到了二公主歸來的消息,早早就在一旁等候,帶看到一行人策馬本來,掏出令牌表明身份,守城太守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禮,指揮守城的侍衛將城門打開。
朝陽門在深夜拉起了一道厚重的聲響,慢慢地一點點打開。
陳默從頭到尾一直端坐在馬車中,未曾露面。
達達的馬蹄踏過上京都主街的青石板,在深夜留下一陣回響。
只是陳默還沒回到她的公主府,就看到有一行人已經在路中央將陳默攔截了下來。
「奉皇上指令,請公主殿下雖老奴此刻進宮。」此人正是元成帝身邊第一大太監,趙德全。
就是普通的文臣武將,想要見他一面,都是難上加難,此刻趙德全卻在此地等著陳默,看來宮中之事,重大異常!
陳默一把握緊在手中的冊子,早就從夏侯玨那里知道了如今西嵐國的態勢,估計這次元成帝在這個時候傳召她,肯定還是和那些人有關!
是時候,將這些毒針,一根根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