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潮回到風荷塢的時候尹鳳書正坐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里。愛睍蓴璩
站在門口,雁潮卻推不開那扇門,他好亂,好累,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顆棋子,來去全由不得自己。
就呆呆的站著,任由一天細雪將自己妝點的干淨純白。
「小柒公子,怎麼不進去,外面冷,快快,爺等你半天了。」福伯穿著厚厚的棉袍兒,長眉毛上沾著雪花兒,笑的特別親切溫暖。
房門被打開,燭光一下子就流瀉到雁潮的臉上,讓他的虛假無所遁形,他下意識的舉手擋住眼楮,擋住要進入黑暗靈魂里的光,卻從手指縫里看見尹鳳書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單手托著頭,似在等待,又似在緬懷。
喉嚨里似乎被什麼堵住,躑躅了好一會兒才裝著愉悅的聲調道︰「大叔,我回來了,不好意思,走丟了。」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生分,應該上前抱著滾到他懷里,撒嬌問他是在等自己嗎?
「回來就好,福伯煮了桂花和豆沙餡兒湯圓,你想吃什麼樣的?」
明明不是要這樣說,想扳起臉問他去哪里了,為什麼把自己丟下。
「那就桂花的吧,那個甜。」
「嗯,福伯,讓人給小柒公子端一碗來。」
圓滾滾胖嘟嘟白生生的湯圓端來了,雁潮咬了一口,紫紅色餡兒淌在雪白的糯米皮子上,滿口的香甜,但是雁潮愣是咽不下去,覺得那糯米幾乎黏住了喉嚨。
「你慢慢吃,我睡覺了。」尹鳳書看了一眼雁潮微腫的嘴唇,起身離去。
雁潮一個個把湯圓噎在胃里,把心堵得滿滿的,滿月復的心事滾成了一個個的小圓子,在心里翻騰難受。
深夜,雪越下越大,竟是難得一見的鵝毛雪花,一片片綿延,一片片牽扯,雁潮看在眼里一片純白,卻越發顯出自己的骯髒,躺在床上,卻沒有勇氣把床上的人抱在懷里,兩個人睜著眼背著身弓著腿,各佔在床的一邊,看眼楮前面的一點黑暗,漸漸一片迷茫。
這一夜據說下了十六年來杭州最大的一場雪,大雪把祈願的河燈都埋了,雁潮在雪停了之後劃著船在一片雪白尋覓,企圖找尹鳳書的那盞白色的蓮花燈,可是只余一片零落。
為什麼找不到,只不過想看看他寫的是否與自己有關。
那件事似乎很快就過去了,兩個人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練功,說話,讀書,寫字,上床,雁潮的色色優缽功在尹鳳書的內力輔助下飛速提升。
轉眼又是一年春三月。
草長鶯飛亂花迷眼,春天的杭州燻暖了心燻醉了人。
海棠花開遍了山野,尹鳳書的頭疼病卻越來越嚴重。
他經常站在後院,目光呆滯看著遠方,那時候春風吹動他的衣衫和頭發,雁潮總覺得他的靈魂已經飄逝在他方,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雁潮心中的不安如白瓷碗上的一道裂紋,每次吃飯端起的時候就會緊張它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完全破碎,把食物潑灑一地?
于是他開始偷懶,開始拖延色色優缽功的進度,尹鳳書為此訓斥他很多次,甚至認為他不體諒自己,因為每次輔助他練功都要浪費他很多功力,他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弱,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但是他不知道,甚至不想去知道,他很享受目前的安逸,就像一個捧著破碗喝水的人,喝一次算一次總覺得這個碗可以一直用下去。
所有的事情改變在那一天。
那天無風無雨天氣晴好春燕呢喃西湖瀲灩十里白堤垂柳依依。
那天尹鳳書穿了件雪白的銀線雲紋春衫,紫紅的斑竹舊笛插在腰間,離開時白衣曳地。
那天尹鳳書看著湛藍的天空,對雁潮說︰「你不是一直要去看白堤嗎?和福伯一起,帶著鳳柒。」
「大叔你不去嗎?」
潮正的開干。「我有點不舒服,不想去。」
「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里陪著你。」
尹鳳書今天的臉色確實很蒼白,眼下青黛一圈,雁潮知道他昨晚一晚未睡,他听得見他輾轉反側的聲音,但是今天他的精神卻不錯,甚至有點喜色。
為了什麼?
雁潮滿懷心事和福伯鳳柒出門了,白堤上游人如織風景如畫可是雁潮卻像是生了褥瘡,站不住坐不得,幾次要走都被福伯攔住,雁潮疑雲更甚,到底瞞了自己什麼?
那天是小柒的祭日。
其實小柒怎麼死的尹鳳書已經記不清,十六年,只把最美好最纏綿最深刻的記住,那些殘忍的凌亂的血腥的已經都忘了吧?
一路上清風拂面,海棠花瓣紛飛,眼角眉梢指間發端都燻染上甜香。
踏著落花來到墓碑前,尹鳳書放下了手中的食盒,拿出幾樣小點心擺上,一樣玫瑰樓的雲片糕,一樣祥雲齋的桂花糕,另外兩碟是福伯自己做的松子黑糖酥和茯苓桂花小點,擺出兩個碧玉小盞,滿滿的斟上兩杯女兒紅,一杯倒在了墓前,一杯自己喝干,尹鳳書將墓碑上的薄塵細細拂拭去。
「福伯,我們回去吧,也沒有什麼意思,我怕大叔一個人在家里有什麼事?「
「他能有什麼事,還有很多下人呢,難得出來一次,好好玩玩吧。」
「汪汪。」鳳柒跟著福伯附和。
雁潮蹲下揪起鳳柒的兩個小前爪子,只讓它後腿著地,低聲道︰「我知道你們就在糊弄我,可是鳳柒,你怎麼也跟著他們一起糊弄小爹,你的良心呢,也對,你是狼心狗肺,哪來的良心。」
「小柒公子你在那里和鳳柒嘀咕什麼呢,前面有個茶樓,我們進去喝杯茶吧。」
「好,來了。」
在茶樓里找了個臨窗的位置,福伯叫了一壺雨前龍井,兩碟小點心。雁潮無心吃喝,只撕那金黃簑衣餅兒一口一口喂鳳柒。
福伯一口茶一口點心吃的慢條斯理,雁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起身就要出去。
「小柒公子,你這是要去哪里呀?「
「解手。」
「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小二算賬。」
怎麼樣都甩月兌不了福伯。
又回到大街上,雁潮四處張望,黑眼珠子閃來閃去,在想辦法。可是沒等雁潮想出辦法,辦法自己就來了。1d7tZ。
一群小叫花子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一擁而上,把福伯困在其中,伸著手讓福伯可憐可憐,福伯月兌不了身,急的直冒汗,伸著脖子到處尋雁潮。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雁潮一閃身便混入人群中,可是沒等他走出多遠,一只手搭在他的左肩上。
「小柒,又見面了。
尹鳳書坐在地上,用手指一點點模著墓碑上的鳳凰圖案,良久方說道︰「小柒,這恐怕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因為我已經在人世找到了你的轉世,只是這具新的身體已經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說真的,一開始我是很在乎的,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你,可是那孩子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他有很多地方都和你很像,但都是表面的,這世上哪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哪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所以他始終不是你。可是說出來你不要生氣,我發現我已經愛上這個孩子了,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又重新活過來了,你會不會怪我?我們之間的好多事我都已經忘了,但我記得我深深的愛你,我想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卻先我走了,而我又喜歡是這個孩子,算不算是背叛了我們的誓言?就算是你也不要怪我,我已經等了你十六年,在陪他十六年,等到了地府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對了,我一直叫那孩子小柒,也許他不喜歡吧,他是個很倔的孩子不喜歡當你的影子,以後也許我要叫他雁潮。
尹鳳書輕輕的把那根舊笛放在了小柒的墓前,然後轉身離去,白衣曳地,放下一段相思。
「小橋,是你。」
「當然是我,要不你以為是誰呢?你的大叔?對了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出來?」
「你到底要干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看你這個暴脾氣,此地不是說話之地,跟我來。」
小橋帶著雁潮來到一所僻靜的宅子里,手一揮道︰「小柒,請坐。」
雁潮也不坐,怒氣沖沖的看著他。
「怎麼樣,你的大叔最近的頭疼病可是經常發作?」
「你怎麼知道大叔頭疼?是不是你動的手腳?」雁潮衣袖一擺,卷起一個茶杯奔著小橋就拋過去,小橋一偏身躲了過去,可是罡氣產生的氣流竟然弄散了小橋的兩縷頭發、
小橋臉色微變,將頭發掠到耳後笑道︰「小柒的功夫進步迅速呀,學到最後三招了嗎?」
「還沒呢,這個功夫相當難學?」
「是他不教呢,還是你不想學呢?」
「你……小橋,等我學會了就給你,你不要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我看你是被人騙了不自知,你說你不想背叛他,那你可知他現在又在哪里?」
「這個不用你來告訴我,他肯定在小柒的墓前。」雁潮忍著心中的不適裝著輕松的樣子把梗在自己嗓子里的話終于吐出來。
「不錯呀,有長進,只是你知道他去干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他無非就是去看小柒,小橋,你也是個大人了,這樣說有意思嗎?大叔他是喜歡小柒,可都過去了,我在他身邊,他會慢慢遺忘的。」
「我真小看你了,你還真把自己當碗菜呀。尹鳳書對你怎樣其實你自己最清楚,你永遠都取代不了小柒在他心中的地位。」
作者有話說︰親人們,你們給饒糊涂了嗎?不要著急,答案馬上就要揭曉,我準備好臭雞蛋了,你們就來扔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