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朝堂上的事情定下了。愛睍蓴璩但陳國夫人要以男人的身份走出後宮,協助小皇帝理事,這事還是激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京城上下瞬時又因此鬧得沸沸揚揚,許多早賦閑在家的幾朝元老听到消息,也結伴來到皇宮,跪在御書房前淚流不止,懇請小皇帝收回成命。
小皇帝出來見了他們一遭,便讓樊清旭去接待了。
在和樊清旭同處一室兩個時辰後,元老們紛紛離開,臉上雖然還有幾分悲憤之色,但那份毅然決然要阻擋小皇帝做錯事的凜然之氣已然消失無蹤。
但當被問起樊清旭都和他們說了些什麼?這些人都閉緊了嘴諱莫如深。大家只知道,之後三個月,這些人家中也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些許異動。
如此一來,尹良燕出仕的事情才最終確定了下來。
而她也確實有幾分才干。才不過一個月,便接連舉薦了十數名有識之士給小皇帝,而且還指導小皇帝將他們安插在適當的位置,妥帖的安排叫其他人一個刺都挑不出來。
她又和樊清旭合作,一起修改注釋了《民生十要》和《民生十忌》兩本書,用詞精煉、簡明扼要,卻又一針見血,直指重點,出色的工作能力令一眾大儒也贊嘆不已。
不知不覺,半年時間過去。
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小皇帝身邊的人越發的團結一心,小皇帝也快速成長起來、帝王之氣越發濃郁,尹良燕也以自身的能力證明了她的位置得來不虛,朝野上下也都默默認可了她在小皇帝身邊的身份。
一切,都漸漸朝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過去。
這一日,為期大半年的皇家馬場終于修建完成,小皇帝龍顏大悅,當即率領樊清旭等人過去參觀了一番。
過來迎接他們的是馬場負責人。此人身穿一襲青灰色官袍、臉上戴著一塊白銀面具,只露出了一雙晶亮的眸子以及黑乎乎的下巴。
待他見過禮後,小皇帝小嘴兒一撇︰「此人為何戴著面具?」
「回皇上,屬下小時候被大火燒壞了臉,面容十分嚇人,所以從小便帶著面具。今日面聖,唯恐嚇壞了聖上您,就更不敢不戴了。」那人連忙拱手,畢恭畢敬的道。
他的聲音十分粗嘎,听起來仿佛也是被大火給燻壞了的。
只是,除此之外再看,卻發現此人身量高挑勻稱,手長腳長,雖然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灰青色長袍卻並不顯得庸俗,反而隱隱透出一股清貴之氣,便是站在這許多人中間也能被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聞言,小皇帝卻更好奇了︰「朕沒有那麼膽小,你把面具月兌下來給真看看。」
「這個……好吧!」對方猶豫再三,還是將面具揭了下來。
下一刻,便听接二連三的驚呼聲響起,許多人都趕緊別開頭去。小皇帝更是嚇得一聲高喊,回頭便鑽進尹良燕的懷抱里。
尹良燕趕緊將他抱住,無力搖頭︰「都說了會嚇到你,你卻偏不信,現在嚇到了吧?」
小皇帝吐吐舌頭︰「我哪知道他被燒成這樣了啊!」
此時對方早已扣上面具,恭敬跪地︰「屬下驚擾了皇上,是屬下的不對,請皇上降罪!」
「不用了不用了!」小皇帝連連擺手,「這事分明是朕的錯。若不是朕非要看,你也不至于……」一想起剛才那張疤痕密布高低起伏的臉,他還不禁打個寒顫,「算了,你且退下吧,朕要去參觀馬場了!」
「是。」知道小皇帝是被嚇怕了,現在看到他都心有余悸,對方連忙行了個恭敬的禮便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其他人也才連忙長出口氣。
「這人既然都被燒成這樣了,怎麼還會出現在這里?」有人小聲道。
「這個劉大人您就有所不知了。此人雖然面相丑陋了些,但一身的才氣卻是無人能敵,尤其是在養馬馴馬方面更是令人欽佩。下官也是當初在西北游歷之時听說了他的名號,才將他舉薦給皇上的。」跟隨過來的尹良明連忙樂滋滋的道。
「哦,原來此人是尹大人你舉薦的!」群臣恍然大悟。
要說尹家,現在可算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單是尹良燕這個小皇帝十分倚重的人就很了不得了,而她的四位哥哥,當初也都是才冠京城的人物。大公子從翰林院的小吏做起,後來外放多年,今年下半年才被小皇帝調回京城,做起了翰林院學士,每個月總會被小皇帝召見幾回,詢問他關于下面的民生民情,很是受寵。
二公子早他一步回了京城,卻是做了京兆尹,便是把持了京城這一方的權勢。
三公子依然在外任,但也已經做到刺史的位置了。想來再過三年,只要他政績上不出什麼大差錯,那便又會被調回京城,在中樞里做事。
四公子算是他們五兄妹里面最平凡的一個,但也因為見識廣博、胸無城府而很得小皇帝看中。因為他走的地方多,見識的能人異士也不少,在這兩年里也著實為小皇帝舉薦了不少奇才。想來今天這一位便也是其中之一了。
看看,一家五兄妹,竟是各個都站在了人生的巔峰上。原本以為尹良燕嫁給了賢王爺龍瑜寧,他們一家的身份便已經跟著水漲船高了。但誰知道棄了賢王爺這艘船,他們居然漲得更高,甚至隱隱有高出賢王爺的架勢了!
想來再過十年,這京城便會是他們尹家的天下了。因此,從下半年開始,不少人便主動開始和尹家攀關系,但幸而尹家人都穩得住,尹老爺一如既往做他的閑散大學士,每日種花養鳥,並不見多少生人。尹夫人也只和過往的閨蜜來往,從不涉足政事。
但越是這樣,也就越顯得他們尹家不偏不倚,完全站在小皇帝身後。這樣的人家,小皇帝不信任,他還能信任誰?
所以,只要是尹良明舉薦上來的人,小皇帝一概照用不誤。一開始群臣還關心一下,但到了現在,他們也都已經無所謂了。所以今天見到這個人,也只因為他詭異的面相驚了一驚,也就拋諸腦後,專心陪同小皇帝逛起馬場來。
這馬場建得和大周朝過往的都不一樣。雖然也保持了大片大片的蓄養馬匹的馬棚、馴馬的場所,但也多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在馬場東南角還多出來一片巨大的校場,說是用來讓馬匹決斗分出高下的。
領路的人一路帶著他們走一路講解,听得一眾君臣津津有味,再試了幾匹馬,一不小心便到了夕陽西下之時。
小皇帝對馬場的建設十分滿意,便命人重賞了所有人,才帶領群臣又浩浩蕩蕩回宮去。
畢恭畢敬的將皇帝的人馬送走,那隱匿在馬場深處的面具男子才又走出來,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一樣臉戴面具、身形粗獷的侍從走過來︰「公子,時候不早了,您也回去用膳休息吧!」
「嗯。」那人點點頭,腳下卻沒動,而是看著天邊火紅的晚霞,突然道出一句,「馬上就是她的生日了,你說我該送個什麼禮物給她才好呢?」
侍從一怔︰「這個就看公子您怎麼選了。您如此聰慧,想來選的她肯定都會喜歡的。」
「但願如此吧!」那人搖搖頭,再看一眼大部隊離開的方向,才轉過身,施施然離去了。
在燦爛的晚霞映襯下,他的身影更顯修長窈窕,一路徐徐走過去,就好像吹風下的細柳隨風搖擺,卻並不顯得妖嬈,但也十分養眼,令人百看不厭——
由于馬場建在京郊,所以小皇帝一行人都是騎馬過去的。
但在馬場耗了一天,又是走又是賞馬的,小皇帝年紀還小,身上的力氣都被榨得差不多了,回程便沒有騎馬,而絲毫和尹良燕一起坐的馬車。
現在,便見前面一隊御林軍開道,後面群臣騎馬追隨,他們的馬車走在最中間,氣勢雄渾,浩浩蕩蕩。
而在馬車內,小皇帝早累得趴倒在尹良燕懷里,雙眼卻還努力大睜︰「皇嬸,這個月十六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麼禮物?」
「這個馬場就是給我的最好禮物了。」尹良燕淡笑。
這個馬場,說起來算是她擺月兌賢王妃的身份後辦成的第一件大事。今天過來,親眼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她胸中豪情萬丈,差點也和他們一道牽了匹馬出來在草場上跑一圈!
所以,有了這個,便是再有其他任何東西她也都看不上眼了。
「哦。」聞言,小皇帝悶悶的應了聲,「看來我應該讓他們把竣工的日子再拖延幾天的。」
尹良燕頓時失笑。「皇上你別忘了,當初是你天天催著他們加班加點,快點把馬場建好了好繼續下一步的啊!」
「可也不急于這幾天嘛!」小皇帝小聲咕噥著,又在她懷抱里翻個身,「既然這樣,那我就給你辦一個生日宴吧!說起來皇宮里已經好久沒有熱鬧過了。」
他年紀還小,太後唯恐為他操持壽宴折了他的壽數,所以都是祖孫倆在一起吃一頓飯、老人家說幾句好听的話也就完了。而太後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也懶得折騰這些東西。因此這些年來,皇宮里一直都冷冷清清的,很是讓還是孩子的小皇帝受不了。
听到這話,尹良燕也驚了一把︰「這個就不必了吧?又不是整歲生日,再說了,以我這樣的身份,在皇宮里辦事也說不大過去。」
想一想,自己都已經二十六歲了!
像自己這個年紀的女人,現在應該都已經老老實實在後院里待著,相夫教子。要是有些快的,只怕都已經開始為兒女張羅起婚事了。哪像她,現在卻是混得不倫不類的,成日里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如果不是每晚上還抱著女兒睡覺,听著女兒一口一個娘的叫,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了。
至于生日宴……算了吧!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大辦特辦也不過是給那些人一個攀附的機會,倒是折騰得她煩不勝煩。
還記得上輩子,她倒是每年的生日宴都如期舉行,京城貴婦莫不賞臉,以和她說一句話為榮。她也趁機為龍瑜寧拉攏了不少幫手。
只是,自己才知道那樣有多累。尤其到後來,龍瑜寧當上皇帝後,每年給她的生日宴更是辦得風風光光,後院里的女人三跪九叩,聚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好生熱鬧。可是他們卻不知,每每見到那些花兒一般的女人在自己跟前晃悠、看著她們健康的身體、紅潤的面龐她心里有多難受。
就更別提當自己纏綿病榻、幾乎連稀粥都喝不下去時,龍瑜寧似乎為了表示對她的愧疚,又讓人為她的生日大大操辦了一場。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她被換上厚重的後服,無力的躺靠在床上,看著一身珠光寶氣的秦貴妃仿佛花蝴蝶一般在自己跟前翩然飛舞,儼然後宮女主人般的姿態吆五喝六。
當著她的面將所有人都指使一遍之後,秦貴妃才轉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今天是姐姐你的好日子,姐姐你身子又弱,就不要動了,一切交給妹妹我就好。皇上也特地吩咐過的,一定要讓你這個生日過得舒舒服服的!」
舒服?這就是他所謂的讓她舒服?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能和她的晴兒、還有她的丈夫坐在一起,一家人平平淡淡的吃一頓飯,那就足夠了。可是她的晴兒已經走了,而那個男人也直到現在都不敢出現在自己面前!
便是每天流水似的給她送來那些綾羅綢緞又如何?她現在還能穿戴得上嗎?現在這一身後服還有鳳冠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了!還有秦貴妃這個女人……見天的在自己跟前礙眼,他們到底是真心想讓她開心,還是一門心思的想折騰死她?
雖然這一世,秦貴妃早已經死了。過往種種也都成了過眼雲煙。但直到現在,她還是下意識的抗拒所有所謂的生日宴。去年她便以要養身拒絕了,就連晴兒的四歲生日她也只是親自下廚煮了一碗面給她吃。
小皇帝還想再勸,奈何尹良燕心意已定,小皇帝最終也只得作罷,但在她生日當天還是命人給她送來一盆珍貴的紅珊瑚作為賀禮。
不過,皇宮這邊搪塞過去了,尹家那邊卻是無論如何也推月兌不得的。
還好尹老爺夫妻也深知這個女兒的心性,也只是將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做父母的又分別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給她,幾位兄長也各有表示。
雖然平淡,卻讓尹良燕感動不已。
這天晚上,她也是在宮外度過的。
彼時已是華燈初上,夜色漸漸籠罩了京城,許多人家已經熄了燈睡了。然而在京城北邊,卻有一條街依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
尹良燕便踏著笑語上了二樓。
「二哥你終于來了!」
雅間的門大開,一個艷紅妖嬈的身體猛地撲將過來。尹良燕往旁一閃,便讓他撲了個空。
「二哥!」見狀,萬俟林紅唇一撅,又是一臉楚楚可憐的小模樣。
「好了!今天是二弟生日,一切以她的高興為準,你就不要再亂折騰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內傳來。不用去看,尹良燕便能想到樊清旭搖著扇子正襟危坐,一臉淡然的模樣。
嘴角不覺一勾,連忙走進去,便見樊清旭也揚起了笑臉︰「阿燕,你又長大一歲了。」
「是啊!又老了一歲了。」尹良燕感嘆道。
「哪有哪有?二哥你越活越精神,今年明顯比去年還要年輕多了嘛!」萬俟林忙不迭轉回來,樂呵呵的道。
樊清旭徐徐頷首。「三弟說得對。」
尹良燕也知道他們都說得沒錯。想當初,她因為連番的流產、心力交瘁,將自己折騰得不像樣,全靠一口氣撐著,但也顯得滄桑不已。而經過兩年的休養,她身體好了,精神也振奮了。每天照鏡子都顯得比過去要紅潤得多,竟仿佛越活越回去了!
想起上輩子,她這時候都已經不敢再照鏡子了……
「二弟。」忽然間,樊清旭清淡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抬起眼,便見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被送到跟前,「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既然是大哥你送的,那肯定都是好的。」尹良燕連忙笑道,接過盒子打開了。
去年樊清旭送她的便是那張藥方。竟太醫看過後,說是十分對她的癥,而且心思十分巧妙,是他們行醫多年也無法鑽研出來的好東西。她堅持服用了一年多,現在身上的頑疾已經祛除得差不多了。
而現在,盒子里躺著的是一只碧玉簪。
簪子造型簡單,沒有多少花哨的設計,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根,在尾處雕刻了一對鷹的翅膀,看起來是男人用的東西。但是簪子晶瑩玉潤,通體碧綠,拿在手上還帶著一抹溫暖,動一動,里面仿佛可以看到一縷光亮在緩緩移動,美不勝收。
「這個必定價值連城吧!」尹良燕小聲道。
樊清旭含笑搖頭。「不,它只值了一碗酒。」
「哦?」一听這話,就知道又有故事可以听了,萬俟林連忙跑過來。
只是樊清旭今天沒心情和他多說,只輕描淡寫的說這只簪子是他在邊關時和遇到一名守城的小吏,便留下和他說了會話,送了他一碗酒暖身。那小吏便回贈了他一塊碧玉作為念想。
而碧玉到了他手里,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被他幾下打磨,便成了今天這樣。
「你現在已經得到所有人的認可,也需要有一樣配得上你的東西了。」看著尹良燕的眼,他輕聲細語的道。
尹良燕心中一暖。「我知道了,謝謝大哥。」
「還有我呢!」眼看樊清旭又要佔據上風了,萬俟林連忙湊過來,「二哥,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給你準備的禮物是什麼?」
「想啊,但你肯定會自己交代的不是嗎?」尹良燕淺笑道。
萬俟林挫敗得垂下腦袋。「你干嘛要這麼聰明呢?多陪我玩會不行嗎?」
「好吧!敢問小弟,你送我的禮物是什麼?」尹良燕今天心情好,便從善如流的問了。
萬俟林立馬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我的禮物價值也不比這支碧玉簪差喲!那可是我最新命人培育出來的汗血寶馬,一群小馬里面最漂亮也是最溫順的!」
「是嗎?」聞言,尹良燕幾乎都站不住了,「你送我馬?」而且還是珍貴異常的汗血寶馬?
「沒錯!」萬俟林定定點頭,因為她的反應而笑得格外開心,「這是我在馬場里取得的第一份成果,都還沒給皇上看呢,就先給你了。反正你現在是男人了,以後出門坐車坐轎總是不好,便趁著這個機會學學騎馬,把技術練起來,也省得被人病詬。」
這便是打算讓她真正的拋頭露面,去和那些男人們打交道了。
須知這半年來,她雖然一直在為小皇帝辦事,但那些臣子心中總還是有些膈應的。一開始指責她是個女人肯定不如男人果敢,後來見識到她的能力,便又開始雞蛋里挑骨頭,又說她空有一顆男人的心卻有一副女人的身,嬌嬌弱弱只能靠車轎代步雲雲,話說得酸溜溜的,很是讓人不舒服。
眼看現在時機成熟,她也早有心要學習一下了,便連忙點頭︰「好,謝謝三弟。那麼以後,我還得多向你討教一下怎麼騎馬才是。
「這個沒問題,只要你有需要,我隨叫隨到!」萬俟林趕緊點頭,隨即朝樊清旭飛去得意的一眼。
樊清旭薄唇微抿,雙手在空中叩擊一下,便見雅間門再次開啟,小廝默然捧著一壇酒走了進來︰「陳國夫人,這壇酒是公子親手所釀,專門為你賀壽的,祝願陳國夫人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大展宏圖,和公子一同做出一番大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