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抱著胳膊站在那里,等了不到二十分鐘,里面就有動靜了。先是好幾撥人從觀光電梯里出來,坐著豪車一溜煙地走了。很明顯,能上四樓都是消息比較靈通的,自己對音箱發出的信息,已經傳遞到了他們耳中,那還能繼續玩下去嗎?常老板要站隊,他們可沒必要站隊。
然後是二樓,許多年輕人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圍在二樓門口要進去玩。一開始還在放人,後來金海岸那邊顯然發現不對了,于是拒絕後面的人入場,連一樓也進不去了,上百號年輕人圍在門口,搞得金海岸一方緊張無比,調來大隊保安堵住門口,個個都穿著防暴背心,手里拿著警棍,李海看得嘖嘖稱奇︰「這裝備不錯啊!真是下了血本了。」
一輛車停在他面前,海狗從車上跳下來,丟了根煙給他,站在李海的身邊朝對面望了一眼,說了句一模一樣的話︰「裝備不錯啊!」
李海笑了笑,從海狗胸兜里掏出火機來,點著了煙,倆人站個並排,繼續看熱鬧。眼看對面越來越熱鬧了,已經開始發生推搡行為,海狗一邊抽著煙一邊道︰「這馬上就要打起來了,我說李海,你要做到什麼程度?」
李海吐了一口煙霧,笑道︰「沒什麼,自打大清洗之後,其實咱們基金會的地位很尷尬,你發現沒有?很要命的一點是,咱們和官府的聯系減弱了,別看程先生的背景深厚,根腳比原先的富豪哥還要硬,可是基金會的根基,遠不如富豪哥在的時候。大清洗,免不了有後遺癥,其中一大病癥,就是那些官府的人瞧不起基金會,看輕基金會的力量了。」
「這個問題,我問過楊四,他也是這個看法。」海狗悶悶地說道︰「他的說法是,伍豪在的時候,很多時候他的影響力是超過了官府,對于之江市的管理,官府和他其實是合作的。而我們接手之後,忙著安頓內部,外圍的空白就都留給官府了。」
李海點頭道︰「沒錯,所以借著這個機會,我不但要給自己立威,也要幫基金會立威。這個事情上頭,沒有什麼正義和邪惡之分,只有誰說了算,官府也未必就全都是有效掌控的,我們要發出我們自己的聲音!要不然的話,就等著被魏剛這種官員騎到我們頭上,最終我們只有成為官員爭斗的犧牲品,換個人上來就把我們洗一遍。」
這個道理,他自己當然是想不通透的,其實都是楊四前兩天給他上的課。結合自己的感性認識,李海不得不承認,楊四說到了點子上。伍豪時代之所以地位超然,不但能維持之江市的穩定,還能不受官員更迭的影響,就是因為伍豪對于之江市的秩序有足夠的影響力。
在他身後,留下的巨大真空,基金會一時是無法填補的,于是本地最有力量的團體,也就是官府,便馬上滲透過來。這中間,真的是沒有什麼對錯,社會的運行需要秩序,誰能控制局面,誰就說了算。
這種理念,對于當兵出身的音箱和海狗等人來說,真的是太離經叛道了,他們是軍人,軍人就只需要服從命令,軍隊里只有一個聲音,別的都是多余的。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就算覺得別扭,和下面那些伍豪的老手下們有所隔膜,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唯有楊四,這個伍豪原先的左膀右臂,敏銳地察覺到了,也向李海建議,利用這個機會,發起反擊收復失地,就拿魏剛開刀!
說話間,那邊還在推推搡搡,可是卻沒有打起來,因為大隊警員趕到了。來的都是民警,看到這陣勢都嚇了一跳,不敢上前輕舉妄動,眼前這麼大的場面,幾百人擁擠成一團,罵罵咧咧自然少不了,火氣大一點的擼袖子嚷嚷著要開打,警察也是人,看了能不肝兒顫麼?
說白了,現在的警察戰斗力未必比得上那些保安,前陣子南方不就有一件事,三十幾個警員沖進夜總會抓人,結果被十幾個保安打得抱頭鼠竄,掏槍示警都沒用。本來之江市承擔這種任務的是特警隊,結果前些日子王虎制造了機場爆炸案,炸飛了伍豪的同時還引發了之江市的大清洗,特警隊為此背了個大黑鍋,被撤銷了事,警員基本都分流了。好比林沐晨,現在就混了派出所所長,這也就算不錯了。
民警們缺少這方面的訓練,裝備也不夠,不過好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敢輕易上前吆喝恢復秩序,人一多,這棘手程度截然不同,幾何級數上漲,貿貿然沖上去要是反而引發sao亂,那可就捅了大婁子了。
李海和海狗倆人抱著胳膊在那看著,只見一幫警察在外圍聚集,對講機的嘎嘎聲不絕于耳,顯然也是在請示。李海搖頭嘆氣︰「真是廢柴啊,原先特警隊在的時候,遇到這種局面早就鎖定積極分子,驅散人群恢復秩序了,哪像這幫子——」
「你風涼話說得倒是輕巧!」乍听這話,就是從自己右手邊幾米遠的地方傳來的,李海把手里的煙頭一彈,正好落進面前的垃圾桶中,轉頭過去笑道︰「橙子姐,你怎麼也過來了,這不是你的管區吧?」
來者正是林沐晨,她走到李海的面前,哼道︰「鬧出這麼大的事,誰還能管什麼管區?上級要求支援,我們能出來的都出來了。李海,這一出不會是你攪合出來的吧?」
林沐晨無疑是個合格的警察,看到李海在這里指手畫腳說著風涼話,旁邊還站著個如今之江市基金會的大佬之一海狗,就聞出味道不對來了。不過,李海可沒打算跟她說實話,攤了攤手︰「橙子姐,你穿著這一身,我肯定是不承認的。話說我剛才就在里面玩呢,跟同學聯誼,誰知道忽然鬧起來了,好像是這些人想進去玩,那里面人說不能進了,人太多了,不知道怎麼就鬧起來了。我也很掃興啊,同學們都回學校了,我在這踫到朋友,抽根煙聊兩句而已。」
林沐晨瞪了他一眼,別看李海這通謊話說得有模有樣的,可是他開宗明義,直接就說了,不會把真相告訴自己,原因很簡單,自己是警察!她忽然嘆了一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李海,你剛才也說了,特警隊都不在了,追根溯源,這和你們這些人難道沒關系嗎?」
李海一听就知道她什麼意思了,高舉雙手道︰「別價,橙子姐,我能告訴你的,全都告訴你,不會有半點隱瞞,咱們什麼交情?這麼說吧,今天這事根子不是在這家金海岸的老板身上,是有人看他背後的人不順眼,要敲山震虎。我可以告訴你,今天打不起來,明天也打不起來,後天還是打不起來,不過只要這金海岸開著一天,就會一直這麼鬧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擦槍走火。」
林沐晨氣得臉都紅了,狠狠地瞪著李海︰「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知道,李海話里的意思,要是這麼每天鬧下去,局面肯定會越來越難以控制。
李海笑了笑,從海狗那里又接了一根煙過來,點上了,才慢悠悠地道︰「不想怎麼樣,有人以為他上了台,就大權在握了,我要讓他知道,這地方到底是誰說了算的。橙子姐,你要是有心,就幫我放個風,要想這里不出事,很簡單,你們警方自己去抄了這家場子,牌照重新拿出來拍賣。」
這就是李海的打算!他不需要鬧出什麼事來,只要制造一點緊張氣氛,別人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而對于已經元氣大傷的之江市執法部門來說,他們真的經不起折騰了,更沒有實力能把基金會連根拔起。甚至于,在基金會剛剛經歷了大清洗之後,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因為執法過嚴而引發sao亂,執法部門都不太可能用各種手段打壓基金會下屬的各處產業,給他們制造壓力。
這一切,對于林沐晨來說,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了,她不光親身經歷了伍豪之死前後的大騷亂局面,對于警方因此而遭受的責難更是切膚之痛!一時間,她很有一種沖上去抽打李海的想法,這小子簡直是欺人太甚,這麼快就要爬到警方頭上拉屎拉尿了!胸前起伏不定,林沐晨從牙縫里迸出一句話來︰「李海,你別忘了,這是誰的天下!」
「這是我們的天下!警方也是為市民服務的!」李海想都不想,直接就頂了回去︰「有些人手里握著權力,就忘記了這一點,老百姓要是過不好,警方也別想好過!」
林沐晨不敢置信地看著李海,這還是幾個月前那個青澀的大學生嗎?當初,她從李海的身上得了一件功勞,李海卻在那場劫案中身陷險境,對此林沐晨一直有種欠了李海的感覺。可是現在,她再也看不透李海的,這個年輕人居然當著她的面,當著一名警官的面,向警方發起了挑戰,他想干什麼,要讓警方向他低頭嗎!
眼神劇烈地閃動著,最終,又漸漸恢復了沉靜。林沐晨望著李海,大聲道︰「李海,你睜大眼楮看著,我們警察只會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不會被任何人所挾持,更不會為了什麼壓力而屈服!」她把頭上的帽子正了正,立正,轉身,以標準的齊步走姿態,朝著正在逐漸恢復平靜的人群走去。
海狗一言不發,目睹了這一幕,直到最後,林沐晨走開了,他才道︰「李海,是不是有點過了?」
李海心里其實也不是那麼好受,別看他說得義正嚴詞的,其實他很明白,這事里面他的私心很重。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是在為基金會爭奪生存空間,確實不能容讓半分。如果是面對破壞社會底線的犯罪行為,他的立場可以和林沐晨接近,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們就是對立的。也就是像李海一開始對林沐晨所說的那樣,你穿著這身皮,我就得認你這身皮,沒法認你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