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用腳尖踢了踢戴維,見他毫無反應,方才蹲,在戴維的身上搜索起來,毫不客氣的將他剛剛贏得的一疊鈔票納入懷中。戴維的懷中還藏著一把威伯力-斯科特左輪手槍,只是沒有子彈。林笑棠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將戴維的手表、鋼筆、項鏈統統笑納。又將兩個暈倒的金發女人包里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
林笑棠回頭看看四周,這才起身向著弄堂的另一端快步跑去。
剛跑到弄堂口,林笑棠就覺得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他本能的一側身躲開,哪料到旁邊居然還有一個人,揮舞著一只黑黝黝的東西向林笑棠砸來。林笑棠避無可避,只好飛起一腳,正踢在那人的手腕上,那人一松手,黑黝黝的東西月兌手而飛,「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好像是只鐵棍。
先前動手的那個人借著路燈的光線看清了林笑棠的面部輪廓,不禁「咦」了一聲,趕忙拉住身邊的同伴。
這時,林笑棠也看清了對面來人的樣子,雖然臉上都蒙著黑布,但臃腫的身材和熟悉的眼楮,還是讓林笑棠立刻認出了他。
「老板?」林笑棠奇道。
沈胖子這才確認出林笑棠的身份,更是吃驚,但隨即一把拉住他的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撤!」
沈胖子是上海灘的地頭蛇,對這里的街道頗為熟悉,帶領兩個人借著夜色的掩護,在租界兜了好大一圈,直到確認無人跟蹤,這才回到咖啡館。
咖啡館里只有大頭值班,听見後門的動靜,趕緊下樓。沈胖子顧不上說話,一個勁地招呼肖全和林笑棠將身上的衣服都換下來,找了一個鐵桶,就著後廚的灶火,將所有衣物燒了個干干淨淨,畢竟這次是打傷了洋人軍官,算是惹了天大的禍,所以一定要將所有手尾處理干淨。
看著所有衣物都燒成了灰燼,沈胖子這才松了一口氣,看看林笑棠和大頭,什麼也沒說,只是吩咐肖全將地方打掃干淨,他自己則拐到前面吧台,拎了一瓶伏特加回來。
沈胖子掏出貼身衣兜里的鏡片,小心翼翼的別在眼上,這才拿了幾個杯子,給大頭和林笑棠每人倒了一杯酒,沖著兩人一舉杯。
冰涼的酒液進入喉嚨,瞬間升騰起一股火辣的感覺,直沖胸月復,沈胖子吸了口氣,「痛快!」
林笑棠將搜來的鈔票、手表等物品推到沈胖子的面前。沈胖子幫兩人倒上一杯酒,抬頭看看,「什麼意思?孝敬我的?」
林笑棠一笑,「這些錢請老板您交給老楊和小陳的家人,至于其他的東西,看情形不太容易出手,留在我身邊也是個麻煩,就請您處理吧!」
沈胖子點點頭,示意剛剛走過來的肖全將東西收好,肖全默不作聲的沖著兩人一舉大拇指,隨即收好了東西離開。
沈胖子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兩位兄弟,以前是我沈某人有眼無珠,你們千萬別往心里去,方便的話,咱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林笑棠莞爾一笑,「老板,您別開玩笑了,我們就是兩個逃難的學生,千里迢迢來到上海,求得無非一日三餐和一個棲身之所。」
沈胖子樂了,「就這麼簡單?又會說地道的日本話,還會一身功夫,你們以為我沈胖子這麼多年在上海灘是白混的嗎?」
林笑棠一臉苦笑,「真的,老板,我沒騙您!日本話是學校里學的,功夫是從小練的,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沈胖子滿不在乎的搖搖頭,「成,不想說就算了,誰沒點不想提的前塵往事啊。」他和兩個人一踫杯,「湊到一起就是緣分,來,干一杯!」
沈胖子一飲而盡,忽然笑了,「本來今天晚上還想練練手,舒展舒展筋骨,沒想到被你小子搶了先。」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看向兩個人,「我沈胖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小日本和洋鬼子,最尊敬的就是急公好義、敢作敢為的男子漢。」
他用手一指林笑棠,「兄弟,有勇有謀!還知道把黑鍋扔給日本人,就沖這一點,我沈胖子服你!老實說,哥哥我是吃江湖飯的,背井離鄉來到上海,在這里無親無故,之所以能活到今天,還掙了一份家業,就憑著一幫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從今天開始,你們兩個就是我沈某人的兄弟,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餓不到你們兩個!」
說著,沈胖子將酒瓶推到兩人的面前,「忙了一晚上了,喝點酒解解乏,早點休息。老楊和小陳估計是有日子不能來上班了,這樣,小七你就頂小陳的班到前邊來幫忙,大頭呢,就留在後廚幫忙,多學點手藝不是壞事!至于後面的雜活兒,我再招人。」他手一抬,將外套披在肩上,「歇著吧,我先走了!」
夜,已經深了。林笑棠和大頭躺在各自的床上。
林笑棠已經有些睡意了,剛剛和大頭兩人分完了那瓶伏特加,酒意有些上頭。
「老七,我是不是很沒用?」黑暗中,大頭忽然幽幽說了一句。
林笑棠側過身,這才發現大頭臉朝上躺著,兩只眼楮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怎麼會這麼說?」
大頭嘆口氣,「我們兩個從湖南一路來到上海,所有事都是你一肩扛著,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林笑棠清清嗓子,「大頭,你殺過人嗎?」
大頭有些黯然,「沒有。」
林笑棠轉過身,平躺在床上,將一只胳膊枕在腦袋下,「我殺過!」
「我知道,在訓練班那天晚上,你就殺了不少小日本!」
林笑棠搖搖頭,「以前的事,我還沒告訴你和小屁,那些個人不算什麼。我殺的人要比那天多得多!」
大頭一下坐了起來,「不是吧?」
林笑棠的腦子飛快的閃過在南京時的一幕幕經歷,語調平緩的慢慢說給大頭听,包括和沈昌殺進日軍的重圍,和日本軍官單挑決斗,他都詳詳細細的告訴了大頭。
林笑棠說的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些不相干的事。可大頭卻被震撼了,他沒想到在這個老同學身上竟然發生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情。
「以前我沒把這些事告訴你和小屁的原因就是,當我再見到你們的時候,我發現,你們仍然是上學時的樣子,沒有一點改變,可我不同,我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林笑棠靜靜的說著︰「你知道嗎?我殺的第一個人是一個日本兵,那天,我和二狗還有小柔在泰和橋撞見他,小柔的父親就死在他們的手里。我不得已殺了他。以後殺的人我都沒有印象了,甚至連那些人的長相我都記不清楚。唯獨他,卻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每天我都能在夢里看見他,他的眉毛、他的眼楮,還有被我打斷喉嚨時的表情,一絲一毫都刻在我的腦子里,我想忘都忘不掉,有時候我就想,大概這個人的樣子會伴隨我一生。」
大頭的語調有些顫抖,「你想說什麼?」
林笑棠扭頭看看他,「不殺人不代表你沒用,記住,殺人不是件好玩的事情。還沒走這一步的時候,或許你會覺得那是很刺激的事情,但當你走出那一步,你就會了解,那種痛苦是不能用語言來形容的。」
大頭沉默了。
林笑棠繼續說道︰「或許在我的潛意識里,我不想你和小屁走我的老路,但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小屁,他雖然安全的呆在訓練班里,將來也會到軍統任職,但他也會經過這一關,在眼下這個年頭里,這是無法避免的。還有你,我們兩個來上海,要面對的絕對不是鶯歌燕舞、紙醉金迷,我們的道路或許比小屁的更加艱難。可是,我不想你也變成我的樣子,哪怕是遲一點也好,大頭,你明白嗎?」
兩個人沉浸在這寂靜的黑暗中,良久,大頭才如釋重負的說道︰「謝謝你,老七!」
大頭終于放下了心事,沉沉睡去。
林笑棠的睡意卻一掃而光,他扭頭看向窗外掛滿繁星的夜空,心中的惆悵和迷惘反倒愈發濃重起來。
或許是自己心中原有的懦弱、柔軟與幽靈帶來的堅毅、嗜血始終在悄悄的抵觸,剛剛說給大頭听的那番話,也正顯現了他內心深處的那種矛盾和無助。
林笑棠扭頭看看已經睡著的大頭,忽然間涌上一個念頭,他不禁想起了小屁、二狗還有方柔,在這個黑暗的時代里,他不能容忍自己關心的人離自己而去,方柔的死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就像當初他無奈于大哥大嫂的離去,這樣的事情直到今日他還無法接受。
為了他們,為了那些自己愛著的、在乎的人們,他不介意變成一個冷血的屠夫,他不介意用殺戮來維護自己喜歡的生活。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他想給身邊所有人一個溫暖、安全的世界,正因為這樣,林笑棠的心中反而越發堅定起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