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部和商事局的晚宴安排在原公館區的頤和路,這里有一所原先英國人設立的會所,保存還算完整。
林笑棠和馬啟祥到的時候,會所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各路賓客的汽車和馬車,竟然將原本就不寬敞的道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沒辦法,林笑棠和馬啟祥只好下車,兩個人徒步趕往會所。
林笑棠兩人艱難的越過重重障礙,正在向前走著,馬啟祥忽然驚呼一聲,「大哥!」
林笑棠扭頭看去,路邊一個中年人正攙扶著一位年紀在六十歲左右的老者蹲在路邊,老者看來是崴了腳,臉上顯出痛苦之色,但衣著明顯不俗,看來也是來參加晚宴和酒會的貴賓。
中年人顯然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馬啟祥,「祥子,你怎麼在這兒?」
馬啟祥一笑,「看來,咱們都是去前邊那地方的。」
中年人的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咱們等會再說話。這今天的宴會太混亂了,莊先生不小心扭到了腳,被堵到了這兒,進退兩難!」
林笑棠借著尚未完全消失的夕陽余暉看了看老者的腳踝,已經腫起了老高。林笑棠回頭看看,自己的車就停在剛才的位置,根本動彈不得。
「稍等,我車上有藥!」林笑棠隨即向車上的郭追喊了一聲。
林笑棠得益于幽靈無所不包的知識,對于傷藥這一方面也涉獵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幽靈來自于後世的一些獨特藥方,例如跌打損傷之類的就有一部分。林笑棠借鑒了幽靈所謂「封閉針」的概念,自己研究了一些膏藥和藥水,雖然可能不如封閉針效果來的明顯,但醫治這種輕度的扭傷應該還是綽綽有余。
林笑棠記過郭追遞來的藥,蹲,將老者的鞋月兌下來,仔細看了看,問題不是很大,林笑棠幫助老者輕輕揉捏著腳踝受傷的部分,不一會,老者就感到痛楚減輕了許多。
按摩完畢,林笑棠對準傷處抹上一些藥水,等藥水滲透之後,才將膏藥輕輕的貼在患處,長出一口氣,「行了,起來走兩步看看!」
老者疑惑的在中年人和林笑棠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試探著的邁開步子,卻發現傷處清涼無比,竟然絲毫感覺不到傷痛,試著走了兩步,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中年人和老者再三道謝,眾人才一起結伴向著會所方向走過去。
中年人扶著老者走在前邊,馬啟祥則偷偷拉了一下林笑棠的衣袖,指指中年人的背影,「知道他是誰嗎?」
林笑棠搖搖頭。
馬啟祥嘿嘿一笑,「你不是常說想見見十三太保的其他人嗎?他,就是十三太保中的老大——教頭宗飛!」
晚宴的會場熱鬧而紛亂,南京偽政府的頭面人物在市長周學昌的帶領下將偽財政部長周佛海、偽實業部長梅思平恭恭敬敬的引到主席台發表講話。
林笑棠眯著眼楮听了一會兒。不可否認,周佛海和梅思平雖然是汪精衛手下的鐵桿漢奸,但兩人的風度和言談還是值得稱道的,只是講話的內容卻讓林笑棠不禁心頭一緊。
原來,日本方面在目前的戰局陷入膠著狀態後,計劃對佔領區的政治經濟政策進行了調整,他們將大部分原先控制的華人工廠發還給偽政府,還將佔領區域內的物資統治權交給偽政府管理,這令拮據至今的偽政府喜不自勝。為了表示忠心,偽政府將在汪精衛就職之後,于上海成立一個叫「全國商業統制總會」(注一)的部門,下設棉業、米糧、粉麥、油糧、日用品五個統制委員會,並在南京、武漢等地設分會,在淪陷區全面推行戰時經濟體制,實施物資統制,即收買、配給、統制物資、物資交換、營運、軍需物資采購等,為日本的侵略戰爭服務。
听到這兒,林笑棠不禁冷笑一聲。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日本人將要把偽政府和淪陷區的廣大民眾全部綁在他們的侵略戰車上,這樣的政策無異于一次經濟侵略。可以想象的到,這個「全國商業統制總會」一旦開始運作,淪陷區的各種物資將全部通過這個部門流向日本軍隊,變為其開展軍事行動的助力。還有,以林笑棠對汪偽政府的了解,這個政府上上下下的漢奸官員和投機分子將會不遺余力的加大對淪陷區民眾的搜刮,到時候,這些經濟政策將會成為他們生財的最佳工具。金融市場、證券市場、流通領域將面臨一次無法估量的災難。
周佛海和梅思平話講完,除了偽政府一班人激動的臉色潮紅,兩眼放光的拼命鼓掌,工商界人士應者寥寥,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濃重的憂慮。
剛剛扭了腳的老者扭頭看看林笑棠,「怎麼,有心事?」
林笑棠嘆口氣,「遭殃的還是民族企業和老百姓啊!」
老者深有同感的一點頭,接著便做了個噤聲的表情,「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太過在意。」
林笑棠這是才想到尚未詢問老者的名號,似乎有點不太禮貌,于是歉然的說︰「失禮了,還沒請教先生如何稱呼?」
宗飛跨過一步,「這位是南京軍情司副司長兼上海軍情處處長莊崇先先生。」
林笑棠一愣,暗罵自己糊涂。以前和馬啟祥、沈胖子在一起的時候,就听說過宗飛的事情,知道他就是軍情司大佬莊崇先的左右手。听聞這個莊崇先是汪精衛起家的老臣子,跟隨其走南闖北,是留日學生出身,也曾參與辛亥革命,一直幫助汪處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只是後來因為對汪精衛投靠日本人頗有微詞,才慢慢失去寵信,加之李士群、丁默村等人的迅速崛起,莊崇先逐漸被邊緣化,軍情司也成了南京偽政府有名的冷衙門。
而宗飛跟隨莊崇先則純粹是出于感恩,早年,莊崇先在廣州的時候曾經無意中救過宗飛一命,宗飛由是感激涕零,遂追隨在莊崇先的左右,成為江湖上一段「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美談。
三個人重新見禮之後,寒暄了幾句。莊崇先忽然很誠摯的向林笑棠鄭重道歉,這讓林笑棠很是吃驚。
莊崇先卻一臉坦然,帶著歉意說道︰「林老板不必詫異,這是應有之意。先前在上海的事情我都有耳聞,林老板和七十六號之間的沖突,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一個不成器的手下元劍鋒而起,我已經嚴厲訓誡了他,希望林老板看在我的面子上繞過他這一次,畢竟他是我一個舊交的子佷,不看僧面看佛面,林老板千萬不要介懷。」
林笑棠恍然大悟,趕忙客氣了幾句,向莊崇先說明,元劍鋒也本就是自己的同學,只因一時糊涂才做下這樣的事情,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他也沒打算再秋後算賬。卻是請莊崇先看自己的薄面,有機會關照一下元劍鋒。
林笑棠說這樣的話,並不是沒有目的。元劍鋒的為人,他很清楚。只是他曾經听說過軍情司與七十六號之間的爭斗,目前自己在南京孤立無援,也許莊崇先背後的軍情司便可以成為自己合作的對象,前提就是有七十六號這樣一個共同敵人的存在。至于元劍鋒,小人物一個,林笑棠根本沒放在心上。之所以說那番話,無非是給莊崇先一個面子而已。
莊崇先對林笑棠的態度很是滿意,接著便旁敲側擊的提起了和林笑棠深談的提議,林笑棠心中雪亮,立刻答應下來,表示將親自登門拜訪,這讓莊崇先愈發覺得林笑棠是孺子可教。
幾人閑聊了一會,莊崇先和宗飛便去應酬政府的高官去了。林笑棠這才發現馬啟祥不見了蹤影,在會場中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位祥少爺正和一個人躲在角落里不知在聊著什麼。
馬啟祥趕忙將林笑棠拉過來,介紹給和他聊天的男人,「哥,這就是我老板,林笑棠,叫他佑中或者小七都可以。」
面前的男人比馬啟祥大不了幾歲,兩人的相貌酷似,只是這個人比馬啟祥少了些俊秀,卻多了些沉穩。
經過介紹,林笑棠才知道,原來這就是馬啟祥在財政部任高官的堂兄馬啟文,也是家族內公認的下一任掌門人。
馬啟文白了一眼馬啟祥,馬啟祥則不以為意,只是悄悄的吐了下舌頭,看得出,他對這位堂兄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這麼大的人了,還是沒一點穩重勁。對自己的老板是這種態度嗎?這讓外人看到怎麼想?還有,你和喬家小姐的婚事,那喬家是南洋的大族,咱們馬家想要聯姻喬家那是高攀,人家看不起你,你自己得知道努力,既然跟了林老板學做生意,就要有個下屬的樣子,別天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知道嗎?」
馬啟文對馬啟祥的一通教訓,讓林笑棠啞然失笑,同時對馬啟文這個人不禁高看了幾分,幾句不著痕跡的閑話,既敲打了馬啟祥,又抬高了林笑棠,這個人,確實不簡單啊!
馬啟文將兩人又往里拉了拉,看看四下沒人注意,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佑中老弟,剛剛周部長和梅部長的講話你也听到了,有什麼感想?」
林笑棠眨眨眼楮,決定還是低調一點,「形勢如此,政府也是沒有法子啊!」
馬啟文哂笑一聲,「佑中老弟,明人不說暗話,你和小祥是過命的交情,我是他哥,這其中的關系,就算咱們不說,外人也會把咱們劃到一條船上。你們這個公司,打的是參與建設新南京的旗號,其實你我心知肚明,如今的局勢,根本談不上什麼建設,我實話實說,你想在這盤子里分一杯羹嗎?」
看著馬啟文咄咄逼人的眼神,林笑棠的心里一動,「文哥的意思是?」
馬啟文又看看周圍,「很簡單,各取所需!」
接著,馬啟文就將自己的想法和盤端出。他的意思是,利用這次偽政府的戰時經濟政策,一方面,由林笑棠的隆盛公司出面,收購一批淪陷區的工廠,制作並收集日軍需要的各種軍需物資;另一方面,馬啟文利用自己的偽政府的關系,通過官方堂而皇之的收購這些物資,以賺取其中的差價。至于銀行和證券行業,接下來看清楚形勢走向,再擇機而動。
林笑棠尚未回答。會場的燈光卻忽然暗了下來,接著便是會議司儀的聲音響起,「諸位,今晚我們有幸請到了南京紅歌星段羽然小姐前來為晚宴助興,請大家熱烈鼓掌,歡迎段小姐一展歌喉!」
一道強烈的燈光照向會場的簡易舞台,一位身著墨綠色旗袍的年輕女子款款的站在舞台中央,脖子上的一襲雪白的貂毛披肩配著粉雕玉琢的精致面龐,讓台下的賓客頓時叫好不已。
林笑棠看清楚女人的容貌,心中驀然一震,「怎麼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