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下關火車站,是全國目前鐵路沿線最大、設施最齊全的車站。淞滬抗戰以來,雖然飽受戰火蹂躪,但自南京陷落之後,偽政府為了維護國都的形象,下大力氣對下關車站進行了整修,目前的下關站基本上恢復到以前的水平。
當年,民國政府鐵道部為改造滬寧線路軌及設施,而從德國進口的「藍鋼專列」已經重新投入使用,目前的火車頭改用了英國生產的,據說功率為全國之冠,從南京至上海,途徑常州、無錫、蘇州、鎮江等站,平均只需要五個半小時。
今天,林笑棠就和郭追、尚振聲等人從南京出發返回上海。馬啟祥為他們購買的就是「藍鋼特快」貴賓票,這班列車每天往返于南京和上海之間,每天只此一列,但勝在速度快,上午十點鐘出發,下午最遲四點鐘就可以到達上海。
林笑棠這次離開南京刻意保持了低調,因為目前的上海已經是陰雲密布,一場涉及日本人、偽政府七十六號、軍統等各方勢力的血腥爭斗已經悄然展開,而這一場廝殺的導火索就源自于上海幫派的元老季雲卿的被殺。
季雲卿,浙江無錫人,上海青幫通字輩大佬,民國初年橫行上海,曾在上海和無錫廣設香堂,與黃金榮是結拜兄弟,和張嘯林過從甚密,其門生包括有當年奉軍駐上海旅長畢庶澄、七十六號的丁默村和李士群,現在七十六號的頭號打手吳四寶也是出自于他的門下,吳四寶還娶了季雲卿的干女兒佘愛珍。當年李士群奉命組建七十六號,正是得益于季雲卿的傾力相助,季雲卿派遣大批門人、手下加入七十六號,吳四寶就是其中之一。
七十六號近兩年風生水起,可以說季雲卿功不可沒,也正是如此,李士群在大權在握之後,旋即投桃報李,將季雲卿引薦給日本人,一時間,季雲卿便成為了上海灘僅次于張嘯林的幫會大佬。
時間回溯到兩天前。季雲卿在澡堂洗完澡出來,在十幾名保鏢的護衛下,向威海衛路智仁勇中學對面的公館走過去,前後不過約一百米的距離。自從季雲卿投靠日本人以後,江湖就盛傳重慶方面要暗殺他的消息,季雲卿混跡江湖多年,老奸巨猾,向來注意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從得到消息後,身邊的護衛力量更是增加了一倍。
但就是這一百米的距離,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季雲卿平時深居簡出,除了日本人和七十六號安排的社會活動一般很少外出,只是有個愛泡澡堂的習慣。
剛剛走到公館門前,眼看就要進入大門,街道旁邊突然斜刺里沖出一人,分開保鏢的人群,像只鬼魅一般鑽入人群,直到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季雲卿胸前冒血跌倒在地,保鏢們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等到拔出槍來的時候,刺客已經飛身跳上了一輛接應的汽車,揚長而去。整個過程快的匪夷所思,眾人連刺客的模樣都沒看清楚。第二天,上海的各大報紙驚呼「王亞樵(注一)復活!」,可見刺客的身手如何迅速。
季雲卿被殺後,李士群勃然大怒,七十六號在日本憲兵的配合下,展開全城搜捕,但刺客卻像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訊,但卻間接破壞了不少上海軍統的機構。就在此時,軍統上海站原副站長、現青島站站長傅勝蘭在青島被捕,公開投敵,青島站被日軍連根拔起,全軍覆沒,而傅勝蘭曾經的工作經歷,又讓上海站遭受了滅頂之災。一天之內,軍統上海站被捕二十余人,站長王天木失蹤,秘密電台被繳獲,上海站陷入全面癱瘓(注二)。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林笑棠踏上了南下上海的火車。
林笑棠和尚振聲、郭追來到貴賓的包廂內,包廂是純意大利風格的裝修,古樸而奢華,但林笑棠顯然沒心思欣賞這些,他看著窗外的車站人流,眉頭緊皺,陷入了沉思。
尚振聲吩咐郭追安排隨行的三個手下進入隔壁的包廂,並囑咐他們在過道的兩邊注意動靜,轉回身來,看到林笑棠的表情,不禁一笑。他來到南京站一個月,在這段時間中,他也在偷偷的觀察自己這個年輕的上司。尚振聲很好奇,這個不過二十三歲的少將站長,身上有種不同于常人的自信和成熟,他和戴笠的風格完全不同。
戴笠事無巨細,全面掌控,是有名的工作狂,而林笑棠只負責一些方向性的大事,剩下的,按照分工,手下各司其職;戴笠為人古板嚴肅,平日里高高在上,只有到了用人的時候,才擺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而林笑棠則毫無架子,平時不止和幾個處長、隊長交流,有事沒事還愛湊到下面的基層人員當中,說來也奇怪,基層的人員,撇開那些一直跟隨的人員不說,單說這沖重慶來的三十個人,沒過幾天,林笑棠居然和他們打成了一片,這讓尚振聲很是詫異,不過內心中來說,他倒是很享受這種感覺。
尚振聲為林笑棠倒了一杯水,遞到他的面前,「站長,既來之則安之,下午咱們就能到上海,形勢目前還不算很糟糕,一切還都在掌控之中。」
林笑棠接過水杯,「素章兄,私下的時候,就別那麼嚴肅了,叫我佑中或者小七都行。」
尚振聲一笑,坐在林笑棠的對面,「行,听你的!」
「上海最近兩天的情勢越發詭異了,軍統為什麼歸挑這時候暗殺季雲卿,雖然他也是漢奸,但是在這個當口,暗殺他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呢?」林笑棠依然臉色凝重。
尚振聲笑著指指他,「又來了,我的意思是讓你放寬心,到了上海之後便有的忙了,不如趁車上的這幾個鐘頭好好休息一下。」
林笑棠一口水沒喝,又將水杯放回桌子上,「唉,眼前事紛亂如麻,就像心頭扭了個疙瘩,實在是郁悶哪。」
尚振聲從懷中掏出一盒雪茄,他是很懂得享受的人,一副留洋派的作風,衣著飲食都很講究,這點倒是和林笑棠、馬啟祥極為投緣。抽出一根,遞給林笑棠,忽然狡猾的一笑,「你怎麼知道是軍統干的?」
林笑棠正準備點雪茄的手一僵,「還能有誰?***?不太可能,他們的行動一向隱秘,不會這麼大張旗鼓!」
尚振聲擺擺手,「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或許不是戴笠做的呢!」
林笑棠將身子靠向椅背,深深抽了一口剛剛點燃的雪茄,忽然笑了,「不錯,當局者迷啊,素章兄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哪,受教了!」
……
焦達是最早跟隨林笑棠的那批老兵之一,原本他是東北軍的一名連長,「西安事變」後,少帥被軟禁,東北軍被打散整編,焦達由此萌生去意,就當了逃兵,輾轉流落到上海。租界中人滿為患,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和謀生的途徑,沒辦法,焦達干脆拜了香堂,加入了青幫,跟著兄弟們在閘北一帶混飯吃,自從被沈胖子沈大哥推薦給林笑棠以後,這才過上了穩定的日子。
焦達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又能吃苦,跟著火眼操練了一個月,屬于老兵中拔尖的人物。現在的生活,對于經歷了生死離別、顛沛流離的他來說,簡直是到了天堂,公司管吃管住,每月還有不菲的薪水,就連衣服都是老板給添置的,幾身定做的西服,輪著穿,自己根本不用為衣食住行發愁。而林老板也格外看重他們這些人,只要出差,總要挑幾個人隨行,焦達就是經常被點名的一個,也屬于郭追的部下。
這次跟隨老板回上海,焦達心里別提多樂呵,其實也沒啥,在上海住的久了,來到南京這個火爐總覺得有些不適應,還有就是又能見到隔壁雜貨鋪的小鳳了,那妮子,水靈,焦達總覺得她對自己也有點意思,這次回去,一定要和她把話挑明了。老板可是說了,只要是手下的兄弟結婚,酒席全算公司的,如果能和小鳳把婚事定下,那他焦達也算這些兄弟中間頭一個享受公司福利的人了。
焦達站在貴賓包廂通道的一個出口,叼著煙卷,不停掃視著經過的旅客。好事想歸想,焦達卻不敢放松警惕,老板有青幫的背景,早前還在上海得罪了張嘯林,誰知道會不會有仇家盯上,臨出門前,火眼再三叮囑,一定加倍小心,這點,焦達絕對不敢忘。
這個出口,和後邊的二等車廂相連,今天車廂中的旅客並不多,稀稀拉拉的,大多在打著瞌睡。
對面的通道門打開,一個列車服務員推著擺滿了香煙瓜子的小推車順著座位中間的過道慢慢走了過來,邊走邊叫賣。
不一會,小推車便來到了焦達的面前,服務員年齡不大,精瘦精瘦的,臉龐白淨,抬頭看看焦達,「有事嗎?」
焦達搖搖頭。
「沒事站這兒干嘛?該坐哪兒坐哪兒!」服務員沒好氣的說。
焦達眼楮一瞪,但還是沒發作,看看推車上的東西,又瞄了瞄服務員身上,確定沒帶武器,就側過身,將推車讓了過去。
小推車剛剛過去,服務員突然轉身,一個手刀,便劈在焦達的後脖頸上,焦達措不及防,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
服務員扶住他,將他的身子靠在過道旁邊,帽檐拉低,這才轉身繼續向里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