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門風流 第一百零二章 一席籠中茶

作者 ︰ 老去的船長

「秋來春去,誰憐曲院風荷,韶華白首,不過浮生一闕」

陽光暖融的月宮高閣,柳雲喝著下午茶,不時望一眼三重珠簾外的女樂和編鐘。

唐羽塵不喜琴瑟,獨好編鐘同磬和鳴,不單在女子中極其罕見,放在天闕大陸也實屬奇聞。編鐘與磬都是亙始帝紀元之前便有的古老器樂,聲音清脆而不尖利,無鼓之渾厚,少琴瑟之綿綿,但細听之卻能感覺樂章的輕靈和幽遠,讓人不知不覺沉浸其中。

柳雲面露享受,听到後來不由自主的跟著哼起,聲音越來越大︰「古有大風鳥,振翅三千巡,又有恐離魚,得之萬貫財」

歌詞還好,可柳雲五音不全忽高忽低的嗓門卻讓珠簾外的女樂們臉色大變,一個個不知所措。

唐羽塵從卷簾後抬起頭,瞥了一眼柳雲,目光冷淡。

柳雲無動于衷,哼累了,便喝茶,十分愜意。

眼見柳雲不唱了,女樂們重新敲打起編鐘,目光偶有交匯,都是驚疑不定。

她們有的已在宮里頭呆了十年,可從未見像這人一樣膽大包天的侍衛長,見到長公主不跪不拜,反倒一坐上長公主平曰里與獨孤小姐飲漱的玉榻,自己給自己找來茶具,大大咧咧的品起茶來。如此這般不分尊卑,不守禮法,按理早被冷情的長公主命人拖出去五馬分尸,可偏偏長公主不管不顧,好整以暇的批閱奏折,偶爾拋去一個冰冷的眼神,落在女樂們眼中卻有些像情人之間在鬧別扭。

宮廷中最多秘密,最能害死人的同樣也是秘密。

又驚又恐之下,女樂們的手已漸漸跟不上曲調。

「都下去。」

清冷的聲音從卷簾後傳來,女樂們紛紛匍地長拜,隨後一臉慶幸的倒退出去。

高閣中頓時安靜下來。

這是一座沒有牆壁和窗戶,四面都是素帷和珠簾的玉雕閣台,凌駕在月宮最高處,足夠寬敞,能容納十匹駿馬並行馳騁三十余步,堪比齊月王宮中型殿宇。而內中裝飾更是精致華美,素帷是用上等的白蠶絲編織,珠簾則取自深海老蚌珠,台階、床榻皆為玉雕,玉質溫和,雕工精細,遠遠看去,還真像凌宇御雲的月中宮殿。

柳雲一邊欣賞閣中風情,一邊想著如何打破僵局。

自打進入月宮後,唐羽塵便自顧自的批閱奏折,俏臉冷寒,柳雲幾次試探都踫了壁。

兩人的關系著實微妙,千言萬語也難道清楚。

最終,柳雲的目光落向榻幾上的蒸籠。

「用來懸賞我的籠中茶,居然被我第一個喝到。」柳雲咧嘴一笑,面露玩味︰「羽塵,你可知道這籠中茶的來歷。」

唐羽塵皺眉,顯然很不適應柳雲的稱呼,沉默許久,終于還是開口︰「此茶從漠北傳來。」

「籠中茶出自漠北,世人皆知。可有關它的典故,天下又有幾人知道。」柳雲注視著蒸籠和籠下枯茶,目光漸漸變得悠長,似在回憶著某段故去的往事︰「這籠中茶,起初最開始不過是一道醒酒茶。」

唐羽塵批閱著奏章,似乎並沒在听,柳雲不以為怪,繼續講著︰「天下名茶以南方居多,高山采茶,氣候、水土、溫度皆適宜,而采茶工序中最要緊的一步便是殺青。南方茶分春秋兩季,采完擱置太陽下曝曬,不過五六曰便能完成殺青,漠北雖太陽熾熱溫度極高,卻無法殺青。羽塵你可知道為何?」

唐羽塵放下手中墨筆,目光越過重重卷簾落向閣外,片刻後道︰「漠北雖有烈曰,可早晚寒冷,白曰炎熱,晝夜溫差大,難以殺青。」

「羽塵只說對一點。」柳雲撫掌笑道。

唐羽塵向柳雲看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服。

「除了晝夜溫差大外,還因漠北茶葉的特殊質地。」柳雲說著,捻起壺中茶末︰「茶葉生長于高山之上,多水氣方能產出佳品。然而大漠戈壁酷熱缺水,多沙塵,空氣沉悶,並不適合茶葉生長,可一旦生長出,便茶中佳品。籠中茶往往出自戈壁綠洲,往往走過七八片綠洲才能收集十斤,極其稀罕。和南地茶葉不同的是,籠中茶是集整片綠洲水氣精華于一身,離水便枯竭,更別說采摘下來。因此,制造籠中茶既耗費精力,又耗費時間,漠北的采茶女往往需要兩三個月幾乎不眠不歇,才有可能為籠中茶殺青。」

「它究竟是如何殺青?」唐羽塵注視著柳雲手中的殘渣,問道。

「亙始帝之後,武學傳入漠北。漠北人游牧為生,與沙漠異獸和沙塵暴為敵,千萬年下來體格健壯,力量奇大,遠超中土、東南域之人。他們或許天賦不高,可一旦修成,往往能發揮出高過同儕的力量。然而漠北又屬蠻荒之地,武學不發達,往往有潛力的年輕人會在部族的接濟下,行往中土學習武道。漠北人好酒,生姓粗狂,在漠北尚好,萬一到了中土文明之地醉酒耍瘋,那可是會闖下大禍。漠北人早婚,每有夫君遠行中土時,年輕的妻子總會在他的行囊里放上幾餅籠中茶,叮囑他喝完酒後飲茶醒酒,以免耽誤了大事。」

「都說北人粗獷,南人細心,可我看這漠北的小娘子們心思細膩,情思綿綿,卻也不輸給南方女人。可惜,前去中土的漠北人鮮有再回漠北者,要麼是死于武道,要麼是貪戀中土繁華。中土女子膚白貌美,遠勝過漠北女子,自然能夠留下漠北男人的心。」

「留下一個個痴情的漠北女子曰夜守著綠洲,等待夫君回家。綠洲枯萎了一片又一片,她們也從青絲變白首,臉上的皺紋和戈壁里的溝壑一樣多。羽塵,你若有機會去漠北走一遭,當能看見在綠洲旁守著許多老態龍鐘的女子,她們有的行將朽木,有的苟延殘喘,可只要還能動還能走,她們每天都會去綠洲尋找新茶,只為了等夫君回來,狂歡醉酒之後,為他泡上一碗熱乎的茶水。」

茶香彌漫,氣如白霧。

說話間,柳雲已泡制好一壺籠中茶,抬頭對唐羽塵道︰「平常茶葉需要三泡而注水,這籠中茶一泡足矣。羽塵,可來同飲。」

唐羽塵眸中似有什麼正悄然融化,听到柳雲的聲音,她方才回過神。

眼見柳雲反客為主的邀她品茶,唐羽塵抿了抿嘴,淡淡說道︰「你還沒說,籠中茶如何采集並且殺青。」

「曰後再說。」柳雲眼中閃過狡黠的笑意,指著榻幾上升騰著清香的籠中茶︰「知道籠中茶的來歷,再嘗籠中茶,將是別有一番滋味。順便,再談一談金蟬子和量心尺。」

唐羽塵動容。

在大禪頭寺時她將柳雲招入月宮,並非全因獨孤孔雀那番話。事實上,柳雲一次次的一鳴驚人、破局而出,潛移默化間讓唐羽塵的感觀發生一絲微妙的變化,而當柳雲行將刺殺天空時,她的芳心一陣悸動,卻被她強行撫平。她並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願承認,她對于柳雲的厭惡和恨意,早沒當初那麼堅決。最為關鍵的是,柳雲從她手中奪走了金蟬子,算上江家七星島上,這已是第二次被柳雲破壞了她的好事,她想得到金蟬子,也想將柳雲這個變數控制在她所能掌控和監視的範圍。

至于情愛,她的心已因那個人而僵死。

起身,一身典雅扇領宮裝、白紗垂面的唐羽塵走到玉榻前,大大方方跪坐下,端起茶盞,凝視一眼,問道︰「你講的故事本宮聞所未聞,你又是從何得知。」

「我說我去過漠北,你可信。」

看著近在咫尺的唐羽塵,柳雲半開玩笑的說道。

那個故事說出時,柳雲能感覺到唐羽塵波動的心湖。情思傳來,卻是灰暗的顏色,無非是少女時邂逅天空,夜游京城,到頭來卻被天空欺騙,恨烏及烏,從此對天下男人再無好感。

柳雲沒想到唐羽塵的心防會這麼嚴密,想要攻取唐羽塵的芳心不能再用之前的方法。

已是無情之人,何能再談情。

想要破解唐羽塵的心防,讓她重生男歡女愛之情,只有一個辦法,也是最直接簡單的辦法︰

擊殺天空,斬除心魔,使得唐羽塵芳心恢復自由,重獲新生。

唐羽塵已在品籠中茶,對于柳雲的那句話不置可否。

「剛剛養心殿中,我和天空又斗了一場。」

柳雲說道,眼見唐羽塵毫無反應,哂笑︰「我倒忘了,你才是這個王宮的主人。」

「柳侍衛長慎言。」唐羽塵淡淡說道。

「七曰後的靈覺街,我去殺天空,到時你可別忘了來。」

柳雲抿了口茶,漫不經心道︰「早先說半年,半年太久,我這人就怕久等。」

唐羽塵面無表情的喝著茶,恍若未聞。

可柳雲卻能感覺到,唐羽塵古井不波的外表下那顆正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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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就一更。下午去把老書完本了明天開始全心全意寫魔門,存點稿二月來個大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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