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發著火上路,油門一腳到底,速度直奔二百碼,在臨近午夜的公路上左閃右突沒有減速的跡象,白色福特所過之處喇叭聲響成一片。
直到駛上山道,他的怒氣才漸漸壓下來,車速也慢慢降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正視雷雲謠這種動輒問咎的態度了,這中間肯定出了某種問題,才使自己在她面前做什麼都成了錯的!
到桑榆已是凌晨,孟謹行沒有進鄉政府,而是把車開到大洋村村口的石橋邊,打開車窗,呼吸著山間的清新空氣睡去。
……
次日才上班,孟謹行就接到鄔雅沁的電話,她的聲音透著疲倦,「昨晚雲謠騷擾了我半宿,你再生氣也不能甩手就走啊,多讓女娃子下不來台嘛!」
「我要不走,得跟她在報社門前吵架。」孟謹行輕撫著額頭嘆氣,「在桑榆的時候,她雖然也任性,但大方向上是很有分寸的。可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看我哪兒都不順眼!」
「你體諒她一點,她也是心里憋屈才會這樣。」
孟謹行一激靈,「學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她老媽兒不知什麼原因,堅決反對你們的事,你說她一個女娃子,遇上這種事,心里得是多大的壓力?」
鄔雅沁一說原因,孟謹行反而鎮靜了。
「怎麼不說話?」鄔雅沁問。
「她可真傻。」孟謹行道,「不就是大人反對嗎?干嗎不直接告訴我,讓我和她一起面對?她媽媽如果覺得我現在沒出息,那我就做出點成績來給她看嘛。」
「謹行……」鄔雅沁猶豫了一下,「我和雷衛紅關系不差,也替你們探過她口風,可是她在這件事上好像態度很堅決,而且只字不說原因。」
孟謹行握著話筒皺眉,「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媽媽要棒打鴛鴦,也得搬出個理由來吧!」
「我是想幫你們一把,現在看來幫不上,只能靠你們自己。」她說,「所以,你也別怪雲謠,她心里的煩是你所想像不到的。」
「行,我知道了,回頭我就打電話給她。」孟謹行說著問道,「市長應該跟你說了吧,我想分拆項目招商的事?」
鄔雅沁隨口就回道︰「說了。不過,私下咱們就不聊這事了,反正什麼事都需要磨合,我理解。」
孟謹行最欣賞鄔雅沁的就是這點,永遠不會公私混談,當即就說︰「那好,下次商談的時候,咱們再正式討論……」
他這邊和鄔雅沁還聊著,姜慶春走了進來,他匆匆結束電話,問姜慶春︰「昨天的客人走了?」
姜慶春扔了支煙給他,「吃完晚飯回的申城。」
「談了些什麼?」孟謹行問。
「聊了聊桑榆旅游開發的事,以及他想在小鳳山建休閑山莊的事。」姜慶春停下來點煙,點完了才接上,「听他的口氣,是想參與桑榆的整體旅游開發。」
他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放到孟謹行桌上,「這是他的名片,讓你得空的時候聯絡他,再具體談談。不過……」
孟謹行听他突然拖腔拿調的,立刻說︰「有話直說。」
姜慶春干笑兩聲說︰「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這位周老板應該跟葛老大關系不淺,否則當初也不會那麼多錢都以小雷的名義來投資。所以,這天富和創天兩家公司都要參與我們的整體旅游開發,不是我說啊,哪邊都不能得罪,是吧?」
孟謹行一聳眉道︰「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想那麼多還能干事嗎?」
姜慶春聞言又是一陣干笑,「還是孟鄉有魄力!我是擔心,都知道桑榆的旅游開發要先行一步,除了這兩位領導帶來的老板,會不會還有其他領導再介紹人來?那就更擺不平啦!咱們在老百姓眼里也許是個官,可在上面那些人眼里,屁都不是啊,得罪哪個都是死胡同。何況,最近風向吹得又亂。」
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張望一番,又回進來,壓低了聲音問︰「鄉長有沒有听到什麼風聲啊?」
「什麼風聲?」孟謹行詫異地望著他,「老姜,別搞得神神秘秘的,有話就直說。」
姜慶春的佝背挺了挺,眯眼看了孟謹行一陣,才又嘿嘿訕笑著說︰「沒什麼,沒什麼!都是空穴來風,我也真是活回去了,跟你說這些。孟鄉,你就當我放了個響屁,風一吹,啥都沒了。」
說完,這家伙就背著手,搖晃著去了,搞得孟謹行莫名其妙。
「丁鈴鈴……」
鈴聲喚醒孟謹行,他接起電話,「你好,我是孟謹行。」
「謹行,大事!」荀志剛的聲音很急切地通過電波傳送過來。
「怎麼啦?」孟謹行朝門口姜慶春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風是不是吹來了?
「昨天你們走後,常委會一直開到晚上。」
「這麼久?」
「鄭老大提出要撤銷桑榆鄉。」
「什麼?」
「吃驚吧?」荀志剛道,「老板和其他常委也沒有想到!」
「那結果呢?」
「會撤!」
孟謹行倒吸一口冷氣,隨即問︰「這樣的事,縣里不能擅自決定吧?」
「原則上是如此。不過,他這個提議很是時候。」
「怎麼說?」
「省里現在提倡推動城鎮化,全國各地都在搞撤鄉並鎮,省市兩級也一直有這方面的打算。他趁著桑榆最近接連出問題的機會,把這件事提出來,本身勝算就不小,再加上年終各類數據匯總,領導們正為長豐經濟停滯不前惱火,他又把這個停滯原因扣在桑榆頭上,一下子讓所有人肩上的壓力小了不少。這種情況下,誰還會反對?」
「也就是說,市里也會支持他的提議?」
「不是也會,而是已經口頭同意,肖縣昨晚求證過。」
孟謹行一震,月兌口問︰「一二把手都同意?」
「對,不僅如此,市委還專門為此事開過閉門會議,原則上都不反對。」
孟謹行伸手模過桌上的煙,單手點了,腦子里快速回想著昨晚翁燦輝對自己說過的話,難道並不是真正看重自己,而是提前給自己打預防針?
「四哥,你覺得會和哪個鄉合並?」
「這個目前意見不統一,老板的意思是強弱相濟,鄭老大要把幾個弱的並一塊兒。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鄉領導的位置一下會少很多,因為精簡干部隊伍、減少財政開支是鄭老大提出撤鄉並鎮的理由之一。」
孟謹行大口地吸著煙,心道,傻瓜都明白這道理,不僅位置會減少,兩個正職位置更是會搶得頭破血流。
「謹行,我不多說了,你自己早做打算。」他臨了又補了一句,「我估計,肖縣會找你談話,你到時候千萬別謙虛!」
孟謹行道了謝,掛掉電話,吸煙沉思。
如果,按肖雲山的意思進行合並,那麼作為經濟排名在長豐掛尾巴的桑榆一二把手,自然是不可能爭到新建鎮的一二把手位置的,孟謹行不明白,自己如果手里沒有足夠的權力,又怎麼去挑戰翁燦輝提出的目標?
要是按照鄭三炮的意思,幾個弱鄉合並,財政開支雖然有所削減,但各自的積欠問題不會減少,誰執政都是一件頭疼的事,而且幾個鄉被分流掉的人員,要想安撫住也是件極費神的事,總之,那個位置會燒。
這樣一想,他有點明白了,鄭三炮向市里匯報的時候,已經同時提交了合並的方案,翁燦輝之所以給自己提出挑戰,就是基于這個來的。
也就是說,他如果想坐上這個位置,翁燦輝會支持,但前提是那個一年目標。
而這個一年目標,表面上只提到經濟提升,實際上理順關系也是重要一環,關系不順,工作就不能開展,更談不上埋頭搞建設。
他這才發現,這個挑戰還真是高難度。
想清楚這些環節,他暫時把此事扔在一邊,打電話給雷雲謠,她的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顯然昨晚一直在哭,他心全亂了。
「雲謠,昨晚我不該一走了之,你罵我吧!」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樣的話傷你!」雷雲謠聲音輕得像貓,一下下撓在他心上。
「休息天我去申城找你,我們一起去見你媽!」
「不要!」
「雲謠,除非你自己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否則,這個問題我們始終要面對!你媽再怎麼反對,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你就不怕她羞辱你啊?」雷雲謠低聲道,「我媽刻薄起來,那話肯定比我昨晚說得更難听。」
他沉吟數秒,鄭重地問她,「雲謠,你現在模著自己的心,認真地告訴我,你確定要跟我嗎?」
听筒內傳來 的電波聲,有點像他不規則的心跳,時間在這個時候顯得漫長難熬。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雷雲謠的聲音很輕很緩,卻無比堅定。
「咚,咚,咚……」他把一只手撫到胸膛上,想要按住那顆快跳出來的心髒,「雲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們一定能說服你媽!一天不行等一月,一月不行等一年,一年不行就兩年三年地等,只要她愛你,總有一天會被我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