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小小的鳳棲縣境內,住進了十萬大軍。
紅軍三大主力會師陝北以後,蔣委員長親臨長安,把張學良將軍的東北軍調往陝北,欲借共軍立足未穩之際,一舉殲滅共軍,于是,鳳棲就成為國民黨殲滅共軍的前沿陣地。
據鳳棲縣志記載,當年鳳棲城內只有兩千多人口,全縣也只有四萬多農業人口,四萬多人的小縣一下子涌進了十萬大軍,其他的不說,光吃飯就成了問題。好在當年鳳棲至長安的簡易公路已經修通,軍隊所需的糧食全部從關中拉運。郭麻子遵照楊虎城將軍的命令,把部隊由鳳棲撤回瓦溝鎮,鳳棲城防交由東北軍管理,郭麻子的官邸臨時改為張學良將軍的軍部。
歷史上,鳳棲曾經是一個多民族居住的地方,好客是鳳棲人的天性,面對這一支失去家園的部隊,鳳棲人顯示了最大的熱情。他們沒有政治傾向,不懂國民黨跟共產黨為什麼要打仗,但是他們知道一個最基本的真理,無國哪有家!東北軍初到鳳棲那陣子,紀律可謂嚴明,士兵大都駐扎在城外,城內除過張學良將軍的軍部以及少量的警衛部隊,基本上見不到軍人,開始時部隊風餐露宿,營以上領導才住帳篷,後來士兵們自己動手挖土窯洞,趕上凍以前全部住進窯洞里邊。即使現在你偶爾到鳳棲野外散步,仍然能見到當年東北軍住過的一排排窯洞。
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沒有受到什麼干擾,鳳棲城內商業活動照舊,城外老百姓照舊種莊稼,很少見到當兵的到城里來。只能听到軍營里兵們的歌聲,那「九一八小調」如訴如泣,過了不長時間,全鳳棲人都學會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哪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其實張學良將軍並沒有在鳳棲居住,鳳棲的軍務由一位姓宋的軍長統領。那一日鳳棲突然全城戒嚴,城外的士兵沿公路站立兩邊,人們以為張學良將軍將要到來,鳳棲城的老百姓顯得緊張而興奮,大家都想一睹少帥的風采。太陽快落時只見一隊人馬從驢尾巴梁下來,走在前邊騎馬的將軍神采奕奕,看樣子非同一般,宋軍長帶領著全體軍官出城迎接,郭團長率領著他的部隊負責護送,叫驢子酒館內坐滿了看稀罕的閑漢,有人突然指著前邊跟宋軍長同行的將軍喊道︰那就是閻長官(錫山)!
原來,那天郭團長突然接到命令,通知他火速到黃河渡口去迎接一位將軍,並且把將軍負責護送到鳳棲縣城,不得有誤!郭團長率部趕到黃河渡口時,只見對岸岸邊橫著一艘渡船,郭團長知道這里的渡口從來沒有渡船,看樣子這個將軍非同一般,幾個會鳧水的士兵游過對岸,給船頭拴上一根粗粗的繩索,然後像縴夫那樣拽著繩索一起使力,把渡船橫著拽過對岸鳳棲這邊。船上下來一位將軍跟十幾個警衛,郭團長沒有見過這位將軍,憑感覺他知道這就是閻錫山。
閻錫山將軍只在這個渡口渡了一次黃河,卻專門為此次出行打造了一艘渡船,從此後這個渡口背客渡河的歷史暫時告一段落,黃河的兩岸多了縴夫這樣一個職業,客人坐在船上渡河,河對岸的縴夫便拽著繩索把船拉過對岸,對岸的客人渡河,這邊的縴夫便拽著繩索把渡船橫著拉過來,這樣的渡河方式一直延續到一九四二年日本鬼子的飛機將這艘渡船炸沉。此系後話,我們以後再談。
閻錫山將軍只在鳳棲住了一晚,第二天便由幾輛汽車護送往長安,老百姓當然不知道閻錫山將軍此行的目的,只是取笑閻錫山的山西子弟兵每人身邊都帶一個醋葫蘆,掉腦袋也不丟醋葫蘆,酒席宴上不喝酒喝醋。那只是傳聞罷了,其實陝西人也愛吃醋,褲帶面里放些醋吃起來噴香,沒有醋的褲帶面吃起來就沒味道。
新聞每天都有,只是傳播的渠道不同,老百姓的傳聞靠風傳播,昨天晚上南京總統府發生了什麼事情,今天早晨叫驢子酒館就有人知曉。傳說張少帥給蔣委員長下跪,跪求蔣委員長下令讓他帶領東北子弟兵打回老家,趕走東洋鬼子,解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父老鄉親,張將軍不願背那個「不抵抗將軍」的罵名。蔣委員長跟張少帥是金蘭之交,自然無法容忍這個小兄弟隨心所欲,他大聲斥責張少帥胸無大局,日本是外憂,共黨是內患,內患不除,後患無窮。目前消滅共黨是第一要務!于是張少帥的東北軍就被調往鳳棲前線,跟共軍對峙,可是那些士兵無心內戰,情願像雪片一樣飛往駐軍指揮部,發誓要打回東北老家。東北軍在鳳棲駐軍將近兩年,沒有跟共軍打過一次仗。
下了第一場冬雪的早晨,鳳棲城周圍支起了十幾口大鍋灶,灶膛內烈焰熊熊,大鍋里邊熱氣騰騰。大鍋是東北軍的將士們支起來的,專門為從山西逃難來的難民們舍飯,失去家園的將士最清楚人民的疾苦,給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親人們送上一點溫暖。楊虎城將軍聞知此事,專門跟時任陝西省長交涉,給駐守在鳳棲前線的東北將士增加軍糧。鳳棲當地的富戶人家也照此效仿,紛紛在村子路口盤灶支鍋,為逃荒逃難的人們舍飯,一時間鳳棲 村村冒煙,成為戰爭年代鳳棲高 一道奇特的風景。
臨近春節前的一天,鳳棲街突然涌來了許多學生,學生們經過長途跋涉,一個個風塵僕僕,他們來自華北、山西、長安和東北,操著不同的口音,高唱抗日的歌曲,結對從鳳棲城內經過,高喊著「打回東北去,消滅鬼子兵」的口號,在宋軍長的官邸門前集結,名義上是來勞軍,實際上是來情願。宋軍長沒有親自出面,派手下人收下了學生們的請願,並且安排學生們跟東北軍聯歡,聯歡會上大家義憤填膺,傾訴日本鬼子的罪行,高呼「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的口號,高唱「義勇軍進行曲」,眾志成城,堅定了打敗日本鬼子的信心。宋軍長為了孩子們的安全,請示長安開來了十幾輛軍車,把學生們全部拉回長安,學生們臨走的那天早晨,軍人們沿公路排成兩行,歡送這些熱血青年。
那一年冬天,栽逑娃和他的師傅豁豁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契機。師徒倆那一天在鳳棲城隍廟前擺攤,鳳棲城內有豁豁的師兄焦師傅跟他的徒弟們開的鐵匠鋪子,為了互相間不影響生意,所以他們並不常來,焦師傅也不到瓦溝鎮那邊招攬生意。那天還是焦師傅托人給師弟豁豁捎話,說東北軍正在雇用大量的鐵匠,要豁豁無論如何到鳳棲來一趟。師徒倆來到鳳棲,看見焦師傅的鐵匠鋪子已經關門,于是他們在城隍廟前的空地上一邊擺攤一邊打听師兄焦師傅的下落。半下午時來了兩個東北軍士兵,詢問他們是否認識焦師傅,豁豁說焦師傅是我的師兄。那兩個士兵便讓師徒倆跟著他們走,師徒倆一個挑著擔子一個背著褡褳,來到一處山坳,只見一字擺開十幾盤鐵匠爐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那麼多的鐵匠師傅全在打造鐵器。
豁豁看見了師兄焦師傅,焦師傅年事已高,不再手攥鐵鉗站在火爐前打鐵,好像是專門雇來的技術顧問,倒背著手在各個鐵匠爐子面前轉轉,有時指點一二,看那陣勢蔚為壯觀。焦師傅也看見了豁豁師徒倆,朝豁豁走過來,把這里的情況給豁豁師徒倆做了介紹,他說這里的鐵匠全部是雇來的,按件計算報酬,主要打造钁頭,好像明年開春東北軍要在鳳棲開荒。打鐵用的原料、燃料和吃住全由這里安排,什麼時候你不願意干了,想走,工錢隨時結算。栽逑娃看見有些鐵匠還在制造圓圓的鐵球,長長的鐵管,問師傅︰那些東西有什麼用途?焦師傅說︰那可能是制造兵器,他也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用。你只顧埋頭干活,不該問的別問。
栽逑娃的打鐵技術日臻成熟,師傅當起了他的下手,當年打造一把钁頭兩毛錢,師徒倆一天干到晚,竟然能掙得一塊銀元,這比干什麼都強,富戶人家雇用一個長工,干一年也就只掙二三十塊銀元,干了十多天後栽逑娃去軍務處結算,人家沒有打折扣,付了十幾塊銀元。師徒倆去向管事的軍官請假,說他們想回一次家,過幾天再來。管事的軍官說,我們這里來去自由,相互間沒有約束。
師徒倆挑著擔子、背著褡褳回到郭宇村,剛走進自家的院子,屋子內傳出了嬰兒的哭聲,白菜看見栽逑娃臉上露出了驚喜,拉著哭腔說︰你們可回來了,六姨太(蘿卜)夜黑地里生了,是個男孩。豁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知道高興還是悲哀,竟然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抹起了淚珠。豁豁清楚地知道,這個孩子是徒弟下的種籽,不論怎麼說他也算沒有白活一世人,現在兒孫滿堂。可那栽逑娃卻不管不顧,放下擔子跑進屋子,看那生了孩子的蘿卜臉上顯得嬌女敕,多了一些迷人的姿色。
師徒倆只在家里住了一夜,把掙來的銀元交給兩個女人,第二天便匆匆趕回打鐵的營地,他們舍不得耽擱那一天掙一塊錢銀元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