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禎十五年,一月,大雪。
「翰官之女狄兮,年,十七。」
「都城黎氏之女翠繡,年,十八。」
……
承陽殿外秀女們個個低著頭,宮女們在旁給她們撐著傘兒,但漫天的飛雪還是時不時的落在她們身上,殿內的皇上正坐在龍椅上瞧這個個清秀之極的秀女們,殿外一行行的秀女們倒也不覺得冷,天子在前,冷又有何。
公公拿著名冊一個個的念著秀女們的名字,一個名字,一個女子的悲與喜,也就長長短短,不再有言了。
在殿外,穆爾楦緊緊的低著頭,耳邊乃是風兒輕輕拂動的聲音,這一天,總算是來了,雪兒落在了她的睫毛處,模糊了周圍,凍寒了她的心,她側著頭朝旁邊的尤箏看去,那女子微微低頭,笑顏親切,哪個男子見了不心動呢?
尤箏似是感覺有人在瞧她,側頭朝穆爾楦看去,兩人對視著便也只得微微一笑,不敢輕語。
大臨的冬天,真的很冷,一不小心,便已是滿心的涼。
「錦江穆府知州之女穆爾楦,年,十八。」那一生叫喚,細細長長。她穆爾楦之名回蕩在這承陽殿外。
祁禎十五年一月,穆爾楦便在此聲中鎖入了皇城。
穆爾楦踏著白雪輕步到了殿前。她的腳步竟是如此之慢。
「民女穆爾楦叩見皇上,皇上萬歲。」這冰冷的語氣里怎可听的出她的心聲。
帝王在前,那個女子敢抬頭。
龍椅之上的皇上許久沒有說話,直到旁邊的太監俯身輕道︰「皇上,她乃是穆知州的女兒,穆元翰將軍的妹妹。」
皇上的表情這才微微起了變化,穆府勢力他怎會不明,所然穆吉查已退出朝中,甘願做錦江知州,可朝中大事的穆吉查卻了如指掌,朝中之人也對他忌三分。
半響之後皇上才開口說道︰「原來是穆家的,留吧。」皇上的態度十分冷漠,對龍下的穆爾楦並沒有瞧上一眼。
秀人露尖頭,一楦傾一字。他祁禎皇帝為何就不看一眼呢?
只是他祁禎皇上性格孤傲,心里只有國家大事,對天下的奇女子直眼不顧,也因她是穆家之女。
穆爾楦三字在承陽殿外響起,只因一個「留」字,她穆爾楦便得留守宮中,困到白發蒼蒼。
她微微抬起了頭,朝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子看去,長相著實好看,二十五的天朝皇子卻比平凡人多了一份深沉,他的目光根本沒有放在穆爾楦的身上,盡管在他眼前的那個女子有多傾城。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他的心里究竟裝的是那個女子?竟讓他不對眼前的任何女子表現出愛意,又或許,這才是皇上吧!
他不願看她,眼里似乎容不得她,也許因為她是穆爾楦,穆元翰將軍的妹妹,所以他不該愛她,連那麼一眼都不願看一看,但只要他看一看,或許他會喜歡她,不因她是穆爾楦,只因她是一個女子。
穆爾楦的目光定在皇上的身上,是的,她只要平靜,皇上不看自己,這是她所希望的,但心里卻又起了幾分失落,她怕冷宮,怕那個姑姑曾經待過的地方,朝中勢力穆家佔勢一半,如穆家失勢,如皇上依然一眼不看她,她穆爾楦怕是要冷宮一生。
許久之年,穆爾楦問他︰如果當年,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今日的你,是否真心……甘願一死。
而他,已是落床之人,話在喉嚨,卻說不出來。
她為他落了最後一滴淚,她說︰縱使你再好,爾楦心中之人,你終究抵不過。
他閉目而泣,就連最後一絲冷暖,也未得到。
穆爾楦謝過聖恩,便要隨著公公前去阮秀宮,從承陽殿出來,她眼尋著看到尤箏與寶兒,迎來的是她二人齊齊露出的恭賀的笑容,那兩末真意的微笑,她穆爾楦記了一生。
如果她不是穆府之人,而是生在平常百姓家,她便不會進宮選秀,也不會經受思戀之苦。一切,都只因她是穆爾楦,大臨末代最後一位皇後。
「樂府尤文之女尤箏,年,十八。」
「黔陽州台府寶兒,年,十八。」
穆爾楦依稀記得在她隨著引路公公去阮秀宮路上,她听到了尤箏與寶兒的名蕙,兩人,也都留下了。
誰也說不定,到底今日,是對,是錯。
阮秀宮
秀女之選已過,數十名秀女便入住到了阮秀宮,這些女子大多是朝中大臣之女,皇上之意不過就是拉摟朝臣,鞏固他的帝業。
穆爾楦住在阮秀宮的西院,就在當日,前來的公公匆匆忙忙的來到穆爾楦的住處。
那公公道︰「爾楦小主,皇後娘娘要見你,請小主隨奴才走一趟。」
穆爾楦听到皇後娘娘四字,心里仿佛是明白了些許,只是她仍舊朝著那公公問道︰「公公可知是何事?」
「回小主,奴才不過只是個奴才,不敢過問主子。」前來的這位公公也許在這宮中已待過數十載,這淺道理怕是沒有幾個人明白。
奴才只是奴才,主子永遠是主子,做奴才的又豈敢過問主子呢。主子要奴才死,奴才不得不死。
然而,穆爾楦心中已明,皇後會宣她爾去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穆家與姜家,豈是一輩之事,有些事,即使再躲,也是躲不過的。
穆爾楦叮囑了谷雨幾句便隨前來的公公去皇後的長了。
一路上,穆爾楦都靜默不言,只是在路過長禁院時,她不禁心寒起來,門前的兩盞燈微微弱弱,就連那門扁都有些破舊了,怕是許久沒有人來修建了,這長禁院乃是宮中關押犯錯了的宮女之地,一旦進去便難出了。
穆爾楦輕微的唉了聲氣,便跟緊公公的腳步朝前去了。
到了長,公公領著她去了偏殿,長比起別的宮殿而言華麗很多,宮女太監更是比別的宮多上好幾倍,畢竟,這是大臨皇後的宮廷。
到了偏殿,宮女們都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一點聲響都不敢出,穆爾楦也有那麼幾分可以猜出皇後的性格了。
鳳椅上名女子一席鸞袍,金飾著身,粉戴紅女敕,神情凝聚,也稱得上是一美人,在她身上,皇後的氣派點點顯見,皇上賜封她予皇後,統領後宮也是有理之選。
這姜皇後乃是當朝姜丞相姜炳的女兒,在朝中的地位與穆家不相上下。也許也因這個原因才立了他姜炳的女兒姜采霓為後,好讓朝中「穆姜勢力」得以平衡。
穆爾楦沒有抬頭,輕輕漫步至前欠身道︰「爾楦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鳳椅上的姜皇後半響才道︰「起吧。」
「謝娘娘。」穆爾楦起身卻依然低著頭。
姜皇後看著她並沒有說話,在旁的嬤嬤攙扶著姜皇後從鳳椅上起身,一步步朝著穆爾楦走去,姜皇後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情緒,冷得如冰,只是那雙眼楮充滿了憎恨,讓人渾身悚立。
「把頭抬起來給本宮瞧瞧。」一聲命令容不得任何她說不。
穆爾楦慢慢抬起頭了,看著姜皇後,眼前這個女人正如她看著她一樣死死的看著她,穆爾楦有些害怕那個眼神,神秘的讓她猜不透。
姜皇後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笑著說︰「多年不見,果然成了個美人兒啊!只可惜皇上一眼都不看。」說完便甩開了穆爾楦的臉,姜皇後的表情甚是得意,雖說她姜皇後也算國色,可比起穆爾楦來略遜一絲。
皇上一眼也未瞧她,心里落了失望,但這也正是穆爾楦所希望的,只要保住穆家歷代為妃嬪的「傳統」。她穆爾楦也便知足了。
姜皇後看穆爾楦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繼續說道︰「你可知本宮宣你來是為何事?」
穆爾楦的下巴實在有些生痛,低下答道︰「爾楦愚昧,不知。」
「愚昧?你穆爾楦可不愚昧,倒是與你比起來本宮反而愚蠢不堪啊!」
穆姜兩家向來水火不容,如今貴為皇後的姜家人又豈會放過她穆爾楦。
穆爾楦語氣平靜的回道︰「爾楦怎能與娘娘相比,娘娘如今貴為皇後,乃後宮之首,爾楦不過齊齊一出,實為靜默之人。」
「這張嘴倒是挺會說的,本宮也不拐彎抹角了,宣你來本宮只想告訴你,在這宮里頭可不比你在錦江穆府了,宮中行事必須處處度量而行,慎行慎言,否則一個不小心便萬劫不復,到時冷宮關不住,閻王爺那兒可是留得住的,本宮的話你可明白?」
「爾楦明白,宮中之事能避則避,莫隨听隨言,安分守己,娘娘之意爾楦必定牢記于心。」
姜皇後似笑非笑起來,那股傲慢的眼神死死的看著穆爾楦說︰「既然明白就好,那你也應該要明白,本宮貴為皇後,在這宮中,不僅皇上可以賜死一個妃嬪,本宮同樣也可以。」
死,一字深深烙在穆爾楦心里。
姜皇後會說這樣話穆爾楦也在意料之中,她明白姜皇後的意思,是想告訴她在這宮中,不管她穆家有多大的勢力,她穆爾楦的生死都得握在她姜皇後的手里,若穆爾楦半步走錯,她姜皇後便可一紙賜死她。
穆爾楦深深的吸了口氣回道︰「謝皇後娘娘教誨。」
姜皇後的話字字扣入人心。
穆爾楦仍然低著頭,她那股淡定從容的表情讓姜皇後心里很是不悅,這女子怎能如此淡定,換做她人怕是早已經嚇得失了魂。
姜皇後一心要找穆爾楦的麻煩,如此機會她怎會放過,微微上前了兩步,走到穆爾楦旁邊,輕聲說道︰「你我穆姜兩家向來鼎立于朝中,雖說你父親早已退朝不聞政事,可你哥哥穆元翰確是大臨的一位奇將,掌握大臨兵權,但如今在這後宮,若你安安分分,本宮絕不會動你一絲一毫,這個道理本宮無須向你多解釋了吧。」
不提穆姜兩家也罷,可她姜皇後偏偏提及,穆爾楦不是害怕,也懂得自己的地位不及皇後,然而皇後卻一再逼她,她穆爾楦知大體,可分得出好與壞。原本低著頭的她竟抬頭直視皇後,那眸子里透露出來的是一股不甘的傲氣,連姜皇後都險些驚住了。
她語氣強硬的說道︰「娘娘的意思,爾楦心中已明,穆姜兩家的是是非非乃是上代之事,爾楦從不干涉,也與爾楦無關,若娘娘以此而對我大作文章,那爾楦只得告訴娘娘您,雖你貴為大臨皇後,掌領後宮,可行為處事必要比爾楦更加慎重,倘若因穆姜恩怨而使娘娘為難爾楦,怕到最後只會落人話柄,爾楦只是三千女子之一,可娘娘您不同,所以,爾楦還請娘娘知則而定。」
穆爾楦的一段話讓姜皇後的臉色大變,狠狠的問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嗎?」
「爾楦不敢,只是希望娘娘能放下穆姜兩家的恩怨,您如今已貴為大臨皇後,姜伯父又為大臨丞相,穆家與姜家已絕非昔日之比,娘娘又何不放下呢!」
「啪。」一聲脆響在穆爾楦的左臉上響起,陣了整個偏殿。
穆爾楦實為驚愕,她被這一巴掌打得側過了臉,瞬間紅了半邊天,她沒有想到皇後竟會如此,她這張臉在錦江何人敢踫啊,到了她姜皇後這竟成了手下魂。
「這巴掌打的是你穆爾楦不知廉恥,本宮告訴你,你們穆家對我姜家所做之事,本宮牢記于心,一生不忘,本宮要你們穆家的人生入冷門,死入地獄,無論你穆爾楦有多大的能耐,在本宮眼里,好比一只垂死的狼兒,本宮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
穆爾楦的臉別在一邊,臉上的痛一陣一陣的。她知道,今日一事,終究是會發生的,她穆爾楦只是看著姜皇後,輕輕道來︰「爾楦知道我們穆家欠了你的,但是皇後娘娘您若是當真動了我穆家一人,爾楦即使是死,也必定十倍俸還。」
「好,本宮倒要看看,看看你穆爾楦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能讓本宮十倍俸還與你。」
兩人對峙,長今夜,注定不眠。
穆爾楦依稀記得,那一年,一個自己喚作姐姐的人送了自己人生之中第一本兵,讓她念了許久。
只是事不如人願,那姐姐,卻恨了她穆爾楦,恨了她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