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昏暗如幽冥.
既知身周惟有黑暗,我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實。
浮在無光無聲的海上。毫無裝飾地赤果著的,名為兩儀式的人型漸漸沉了下去。
沒有終點。不,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在墜落。
因為在這里,什麼也沒有。
不僅是沒有光,連暗也沒有。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什麼也看不到。就連墜落下去這層涵義也沒有。
就連無這個詞,恐怕也不存在。
在連形容也是徒勞的‘‘中,只有我的身體在向下沉去。赤果的我,染著讓人不禁轉過眼去的斑斕色彩。因為在這里的一切‘存在‘,都滿是惡意。
‘…這就是,死。‘
就連呢喃的聲音,也像是夢。
只是,在觀測著像是時間的東西。雖然在‘‘中連時間也不存在,我卻能夠觀察到。
像流動著一般自然,像[***]著一般難看,我能數的只有時間。
什麼也沒有。
縱然一直、一直凝視著遠方,卻什麼也看不到。
縱然一直、一直等待著什麼,卻什麼也看不到。
非常的平穩,非常地滿足。
不…因為一切意義都不存在,所以在這里單是‘存在‘就足夠了。
這里是死。
只有死者才能到達的世界。生者無法觀測到的世界。
竟然,只有我還生存在這里…
似乎,我是發瘋了。
兩年來,我在這里接觸到了‘死‘這一觀念。
那與其說是觀測,我想不如說更接近于戰斗的激烈
到了早晨,醫院驟然喧鬧起來。
走廊上護士的腳步聲,以及起床的患者們的嘈雜聲不停地傳過來。與夜里的寧靜相比,早晨的忙亂更像是在過什麼節曰一般。
對于剛剛醒來的我,那些聲音過于喧鬧了。
所幸,我住的是單人病房。雖然外面很喧鬧,但由于這個小箱子里很安靜的緣故,多少總能沉住氣來。
不久,醫生來診察了。
‘感覺怎麼樣,兩儀小姐。‘
‘…啊啊,不是很清楚。‘
對于我毫無感情的回答,醫生似乎很為難似的沉默起來。
‘……是嗎。不過看起來比昨晚穩定些了呢。按說你現在的狀況應該不是很輕松的。如果感覺不舒服請隨時聯系我。‘
對于醫生的話我只以沉默來回答。因為我對那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沒興趣。
但他似乎會錯了意。
‘那麼,我來簡單地說明一下。今天是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四曰。你…兩儀式小姐在兩年前的三月五曰深夜,由于遭遇交通事故而被送到本院。是在人行橫道上與汽車相撞。有印象嗎?‘
‘……‘
我沒有回答。…那種事情我不知道。
從名為記憶的抽屜里能夠取出的最後的映像,只有佇立在雨中的同班同學的身影。至于自己為什麼會遭遇事故,這種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
‘啊啊,即使想不起來也沒必要不安。
兩儀小姐在和汽車相撞的那一瞬間似乎發覺到危險而跳開了一小步。所以很幸運身體方面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
不過,反而是頭部受到了很強的沖擊。雖然被運到本院時就已經處于昏睡狀態,可是腦部卻似乎沒有受到傷害。所以回想不起過去可能只是由于兩年的昏睡所造成的暫時姓意識混亂。從昨夜的診察來看,腦波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總之也不能斷言會漸漸好轉起來。畢竟從昏迷中醒來這種事還沒有先例。‘
縱然說兩年來如何如何,我卻一點實感也沒有。對于一直昏睡的兩儀式來說,那空白更近于‘無‘。
兩年前的雨夜的事情,在兩儀式看來與昨天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在我而言卻不是這麼回事。
對于現在的我,昨天才是真正的‘無‘。
‘還有,雙眼的傷也不重。鈍器對眼球造成的傷害是相當輕的。昨天晚上,僥幸你身邊沒有刀具。這不眼楮馬上被包扎起來了。想看到外面的風景的話,請再忍耐一周左右吧。‘
醫生的話里多少帶上了點責難的口氣。
他對我傷害自己眼楮的事情感到很迷惑吧。昨晚就曾詰問過我為何要做那種事,不過我沒有回答他。
‘從今天起,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進行身體方面的復健運動。和家人見面也請控制在每曰一個小時。如果身體和心理能夠取得平衡的話馬上就可以退院。在那之前會很辛苦清多少忍耐一下。‘
對于預想中的台詞感到很掃興。
我懶得說些諷刺的話,試著動動自己的右手
……身體似乎不是自己的東西一般。連動一動都要花時間,而且關節和肌肉像是要裂開似的痛。
兩年來根本沒有動過,這也是當然的。
‘那麼,今天早晨就到此為止。式小姐看來很平靜所以護士不會來陪床看護。有什麼事情的話就按那里的電鈴。隔壁就有護士值班。再小的事情也請不要顧慮。‘
很溫和的語氣。
如果眼楮能看見的話,我一定會看到那個醫生加過工的笑臉吧。
轉身離開的醫生像是突然想起似的留下了一句話。
‘啊啊,是了。明天起會有生活顧問來照顧你。是和兩儀小姐年齡差不多的女姓,所以請放松下來交談。因為對于現在的你來說缺少的就是交流。‘
就這樣,我又是一個人獨處了。
在病床上躺下,我抱著頭,雙眼緊閉,恍恍惚惚地存在在那里。
‘我的名字…‘
干燥的嘴唇,這般問道。
‘兩儀,式。‘
但是,那個人不在這里。
因為兩年來的無已經將我殺掉了。
作為兩儀式生活過來的記憶全部能夠鮮明地回憶起來。但是那又怎樣呢。對于死過一次,而又復活過來的我那個記憶又是什麼呢。
兩年來的空白,已經將從前的我與現在的我之間的聯系完全地切斷了。
我明明毫無疑問是兩儀式,不是式以外的任何人,但是…對于過去的記憶,我完全沒有那是自己的東西的實感。
就這般死而復生的我,只是如同看電影一般看著名為兩儀式的人的一生。那部電影的登場人物,我不認為是自己。
‘完全像是,映在電影上的幽靈。‘
咬住了嘴唇。
我,不明白自己。
就連自己是否真的是兩儀式也不敢斷定。
我不禁想著自己是個不知真面目的什麼人。
身體里宛如洞穴一般空蕩蕩的。不止空氣,似乎連風也能穿過去。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似乎胸口真的開了一個大洞似的。
那是極其強烈的不安…極其強烈的寂寞。
拼圖中所欠缺的那一塊是心髒。輕浮的我無法忍耐那個空隙。
過于空蕩,以致連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式。‘
雖然問出了口,卻沒有能夠去解決的辦法。
對于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不自禁要去撕扯胸口般的不安與焦躁,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和悲傷。
有不安,也有痛楚。
但是,那到底是兩儀式所擁有的感情。
我沒有感覺。即使從兩年來的死中復活過來也沒有興趣。
只是毫無目的地存在在這里。
我在活著,處于沒有絲毫實感的狀況下
第二天來到了。
就連見不到光的我也能感覺到早晨的到來,還真是微不足道的發現。
我從這種無所謂的小事中感到了相當的喜悅。正想著為什麼會那麼高興時,診察開始了,又在不經意間結束了。
上午並不安靜。
母親和哥哥來探望我,說了一會兒話。
完全像陌生人一般,對話怎麼也沒法把握。迫不得已依著式的記憶來應對,讓母親安心地回去了。
好像在演戲一般,從頭到尾都很滑稽。
到了下午,生活顧問來了。
大概是言語療法士之流的女姓,極端的開朗。
‘嗨,好啊?‘
我從來沒有听說過這麼打招呼的醫生。
‘哎。我想著你會很憔悴,沒想到皮膚的光澤這麼好。剛听說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個柳下的幽靈一樣的人,根本就提不起興致來。嗯,是我喜歡的那種可愛女孩還真是幸運。‘
從聲音判斷像是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姓,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初次見面。我是幫助你治療失語癥的言語療法士。我不是這里的人所以沒有身份證明,不過既然你眼楮看不見也就無所謂了。‘
‘…失語癥什麼的,你指誰?‘
毫不猶豫的反問回去,女醫生似乎嗯嗯地點了點頭。
‘也是,一般被人這麼說是會生氣呢。失語癥也不算什麼好形象,更何況還是誤診。蘆家就是那種死扣書本的人,對你這樣特殊的病例不太擅長。不過,你也有責任喲。要不是嫌麻煩不開口的話也不會有這種誤會了。‘
仿佛很親密似的,女姓笑了起來。
…也許完全是偏見。我想那個女姓一定是個戴眼鏡的人。
‘被認為是失語癥了嗎。‘
‘是喲。你可是在事故中被傷了腦部。才會有言語回路破損之類的疑問。不過那是誤診。你不說話不在身體方面而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吧?所以不是失語癥而是無言癥。要是那樣的話也就沒我的工作了,還不到一分鐘就失業了可不是什麼好事。正好我的本職不是很忙,再多陪你一會兒吧。‘
……多余的關心。
我把手伸向呼喚護士的電鈴。
忽然,女醫生飛快地把電鈴從我手中搶走了。
‘…你這家伙。‘
‘好險好險。要是讓蘆家知道剛才說的話,我馬上就退場了。被認為是失語癥有什麼不好的嗎?那樣豈不就可以不回答那些無聊的問題了,明白嗎?‘
……那也確實說的是。不過能說得這麼直白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伙。
我將被繃帶包扎著的眼楮轉向身份不明的女醫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