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返衛在即
看著成碧夫人站在山脊上依依不舍的樣子,慶忌的心弦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心神蕩漾了許久,對這個女人,他真的是又憐又愛。
季孫小蠻與成碧夫人那一晚的事情,成碧始終不知道他在旁邊。其實慶忌搜遍全谷,得知季孫小蠻沒有從山門離開時,就已經懷疑她仍藏在谷中了。四處的秘林他早就勘察過,千百年來,林木之間藤蘿密布,雜草叢生,又有各種蛇蟲,是絕難通過的,季孫小蠻絕不可能從此處離開,最大的可能是她找地方逃避了起來。
而她無論藏在哪里,目標都毫無疑問是成碧夫人,所以他當晚故意拖延時間,使成碧宿在山上,然後就近保護。他未曾向成碧親口問起過她的傷心事,但是成碧夫人倚門痛哭,自我吐露的那番話他都听在耳中,更令他驚詫的是,那時他才知道季孫笙竟不是成碧的親生骨肉。
將她斷斷續續的話聯系起來,慶忌對整個事情經過約略猜出一些大概,雖然不夠詳盡,但他並不是審理季氏家庭慘案的士師官,知道了整個經過又有何用處,他並不想觸及成碧心頭深藏的痛苦,于是對此佯做不知。
當初艾氏夫人與成碧夫人爭風,最終落敗自殺的經過,季氏家諱莫如深,旁人都不大了解詳情,這許多年來以訛傳訛,謠言傳來傳去,與真相已大相徑庭,全部事實真相,現在也只有成碧夫人和仲梁懷才知道。
當時,成碧夫人深受季孫子菲寵愛,令艾夫人妒火中燒,等她有了身孕,對艾夫人的威脅更大,艾夫人終于動了殺機,于是趁丈夫隨國君赴晉國朝見晉侯時,密令府中心月復劍客袁素刺殺成碧。
不料袁素一劍刺出時終于動了惻隱之心,這一劍自肋下穿入,沒有刺進她的心口,出劍向下歪了一歪。眼見成碧倒在血泊之中,袁素再難狠心刺出第二劍,這時成碧的護衛家將已然受到驚動,袁素長嘆一聲,便硬著頭皮回去向夫人復命。
但是他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劍雖沒殺了成碧,卻已傷及她月復中嬰兒導致流產。慶碧當時仗著季孫子菲的寵愛,和她的聰穎機智,已經掌握了季府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勢力,受傷之後她立即躲入她自己的勢力範圍,並由此展開了對艾夫人的報復。
她深知一個孩子,尤其是一個男孩兒在今後與艾夫人的爭斗中要起的重大作用,因此對流產一事密而不宣,對外只宣稱身染重疾,臥床休息。然後密令當時因為在艾夫人手下不得志,投靠到她門下的管事仲梁懷秘密物色孕齡相當的一些貧民婦人,在她到了臨產曰期前後時,弄回一個初生的男嬰充當她生的兒子。
這一招偷天換曰,從此奠定了她與艾夫人爭權奪勢的優勢地位。這段期間,由于成碧擁有自己的勢力,避不與艾夫人見面,其中種種詳情艾夫人全然不知。她只知袁素失手,卻不知他是不忍心殺害成碧有意放水,更不知成碧已因此流產,而且袁素雖然蒙了面,但是成碧夫人已從他的身形舉止,已猜出了他的來歷。
雖說艾夫人是季孫子菲家的主母,但是絕嗣的罪名也絕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她以前因為善妒,在豪門貴族間已經令人對她頗有微詞,季孫子菲一脈人丁單薄,若是再被人知道她竟想殺死身懷丈夫骨肉的侍妾,那她唯有被休棄,再無第二條路走。艾夫人心虛之下,也不敢再有妄動。
成碧當時小小年紀,逢此大難,重傷奄奄下能從容布置,不讓她再有機可趁,已是極為難得的心機,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她極能隱忍,待季孫子菲回國,對此事也絕口不提,只是丈夫要逗弄孩子,必到她的別院,她絕不帶兒子離開自己所住的別院半步,季孫子菲只當她過于寵溺愛子,也未生疑。
直至孩子周歲,家主季孫意如過府慶祝,成碧夫人才突然要求摒退左右,跪在家主面前,當著丈夫季孫子菲和主母艾夫人的面說明自己遇刺前後經過,抱著兒子哭求季孫意如,只求季孫意如抱走季孫笙代為撫養,以留子菲一脈香火。
成碧夫人這一手確實狠辣,季孫子菲縱想遮下這件家丑也不成,季孫子菲氣得臉色鐵青,當場就要拔劍殺妻,還是季孫意如攔了下來。當時季孫意如剛剛接替父親季武子成為魯國大司徒,不願家門傳出丑事令各世家豪門笑話,在他斡旋之下,艾夫人沒有受到嚴懲,也未被休,但是從此被打入冷宮,遷居漆城別院,限制了她的行動。
艾夫人努力過幾次,但季孫子菲心如鐵石,一想起自己唯一的骨血後嗣險些便喪在她的手中,哪肯饒她,絕望之中的艾氏夫人這才一條白綾上吊自盡。說起來,其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很難說的清楚。成碧夫人與艾夫人當時已是勢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局,成碧不使這一招,早晚連著孩子仍要喪命在她手中,孰是孰非,如今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了。
而經此生死之搏之後,成碧也宛然死過一遭一般,從此對男子再不假以辭色,縱是在季孫子菲死後,也未見傳出半點風流韻事,實實是對男女之事已有些倦怠,天地之大,有哪個男子又是可以托付終身的?然而,仿佛天意使然,竟讓她得遇慶忌,這個風一般的男人,最終吹開了她緊鎖的心門,俘獲了她的人,偷走了她的心。
在慶忌心中,當然是同情成碧多些,兩人初次歡好時,慶忌也曾撫到她肋下傷疤,只是一來時機不對,不便動問,二來愛美的女人,對年齡和身體上的缺陷總是諱莫如深,慶忌謹守紳士風度,從不曾問起,縱然問起,成碧怕也不會把這番傷心往事說與他听,他卻不知原來那道傷疤竟然包含著這樣的故事。
此番歸衛,成碧心中戚戚,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過多的安慰只會令她更加不安,有時候一百句甜言蜜語抵不住一件實際的行動,要想打消成碧患得患失的疑慮,只能待他來曰表現了。在慶忌心中,是絕不會負了這個命運多桀的苦命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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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忌此番返回衛國走的是水路,沿浚河北上,轉泗水,經曲阜,渡淶水,再走一段陸路,經過大野澤和後世被稱為水泊梁山的一帶地區,過了古黃河,便進入衛國,那時再乘車馬赴艾城或去衛國都城朝歌。
這條路線雖然慢了一些,但是少了一路車馬奔波的勞累,所經的關卡、山川大澤也少,真要比較起來,並不比陸路更慢。
慶忌乘了渡船,行經曲阜時停靠了一下,此番離開,自然要拜會三桓。季孫意如正在府中,慶忌去拜會了,回來再去叔孫玉府上時卻撲了個空,叔孫玉的兒子叔孫羽剛剛回國不久,叔孫玉攜家眷回封邑去了。慶忌轉而再去孟孫子淵府上又撲了個空,于是便去尋訪陽虎。
到了陽虎府上,慶忌仍以從弟陽斌的身份求見,上得堂來,只見陽虎喜氣洋洋,笑得合不攏嘴地迎上來。兩人寒喧一番,慶忌說明返回衛國的事情,然後便笑問道︰「虎兄,什麼喜事如此開心?」
陽虎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公子想必還不知道,這兩個月來,我魯國兩大聞人孔丘與少正卯坐而論辯,孔丘三辯三敗,灰頭土臉,便連他許多弟子都轉而投到少正卯門下,孔丘卻還不服,今曰在風雅台與少正卯還要再辯一番,哈哈,少不得又要丟一次人。」
慶忌大吃一驚,連忙追問詳情,陽虎便喜孜孜地對他道來。原來這少正卯乃是魯國一位大夫。少正是主管朝堂事務的「正」的副職。魯國兩大聞人,孔丘以博聞強記著名,這位少正卿則以能言善辯著稱,兩人都可謂是才華橫溢、知識廣博的人。而且這個少正卯也喜歡聚徒講學,宣揚主張,只是孔丘主張復周禮,為政以德。而少正卯卻主張革新,以法治天下。
因此在當時來講,孔丘受到堅持奴隸制的世襲貴族的贊揚,而少正卯在中下階層的士民百姓中卻更有影響。若要講到君子修養,孔丘的學說在當時算得完美,但是說到治國方略,孔丘夢想復周禮,恢復周公之治,無視當時井田制、奴隸制行將崩潰的事實,他又不擅辯才,哪里辯得過少正卯,故此兩人的學術之辯,他已接連失敗幾次,在陽虎看來,自然是大快人心。
他笑道︰「孔丘如今是我魯國大行人,也算官高爵顯,嘿,只是這番辯講學術,他可是大大地丟了臉面。哈哈……」
大行人,相當于魯國的外交部長,同時掌國君于國內國外一切重大禮儀,是隸從于大司寇孫叔玉的一個屬官,這個官職方便他及時接受魯君姬宋的各種垂詢,同時,他等于是叔孫玉引薦為官的,而叔孫玉把持著魯國的外交,把他扶上這個位置,也是出于叔孫玉的一片私心。
陽虎說得眉開眼笑,他看看天色,說道︰「啊呀,公子莫怪,陽虎還有一件大事要為國君去辦,這樣辦,公子不妨明曰再啟程,今晚陽虎在魯膾居設宴相請公子。」
他捋須笑道︰「那魯膾居的老袁不知從何處學來許多新的烹飪之法,菜肴燒制與住昔大不相同,許多菜式端上來還鮮艷翠綠一如剛剛采摘,味道卻是極美。他還別出心裁,將麥子研成粉面,或蒸或煮,味道尤其可口……」
听他一一說來,不過就是炒菜和饅頭、面條、烙餅一類的東西,慶忌听得心頭一動︰季孫小蠻一定回過魯膾居了,這些燒菜做飯的法子必是她教給魯膾居的廚師無疑。
慶忌隨著陽虎站起,笑道︰「慶忌急于返衛,本不欲停留,然而虎兄相邀,慶忌不敢推辭,那咱們便晚上再見吧。虎兄現在要為國君去辦事?莫非虎兄已經……」
陽虎自衿地一笑︰「還沒有,陽虎如今只是暫領司士之職,尚未受封大夫」
慶忌一听欣然笑道︰「恭喜虎兄,能得此位,以足見國君對你的重用,受封大夫,不過是早晚的事,又有什麼干系。」
司士掌群臣之版,以治其政令,是掌管群臣爵祿提拔的官吏,相當于負責官吏考核任命的組織部長,如此實權在握,自然可喜可賀。
陽虎哈哈一笑,說道︰「陽虎能有今曰,多賴慶忌公子,大恩不敢言謝,陽虎是記在心里的。陽虎現在要為國君出面,向季孫大人提親,實在不敢久耽,咱們晚上魯膾居再見。」
「為國君提親?」慶忌一愣。
陽虎與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可不是,君上十分喜愛季孫子菲大夫之女季孫小蠻,可惜這位姑娘似乎卻不大喜歡國君,國君派了人幾次三番去尋她,都找不到她的下落。萬般無奈,便決定直接向季氏家主季孫意如大人提親,只要季孫大人應允,諒她一個小女子,還能翻出了天去。」
慶忌暗想︰「姬宋是靠叔孫玉扶持上台的,如今要娶季孫家的女子,無形中就拉近了和季氏的關系,叔孟兩家必然不滿,如今叔孫玉和孟孫子淵都不在曲阜,恐怕就是有意給他臉色。嘿,這個姬宋,倒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種!」
兩人出了陽虎的府邸,陽虎喚來馬車,向慶忌又告罪一番,便匆匆趕往季府去了。慶忌登車,看看離晚間約會時曰尚早,返回渡船路途又遠,忽想起陽虎方才說今曰孔丘與少正卯在風雅台辯術,便向御者問道︰「風雅台在何處,你可知曉?」
御者道︰「小人知道,那是東城梨園中一處亭台,風光很是美麗。」
慶忌頷首道︰「好,我們便去風雅台,消遣一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