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的藥很有效,差人煎了服下不過小半個時辰,夜璟濤已經隱隱有蘇醒的跡象了。
睫毛微微動了兩下,灰白的臉上透著一抹虛弱的烏青,夜璟濤睜開眼,瞳孔呈現一片短暫的茫然,很快記憶回攏,他一側頭就見夜洛天臉色暗沉的站在旁邊,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嘶啞的根本發不出聲音。
「父……父……皇……」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胸腔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讓他抑制不住的重重咳嗽起來,一手緊緊揪著胸前的衣襟,手上青筋突起,蒼白的臉色瞬間漲的通紅。
「哼!你還有臉叫朕父皇!」夜洛天一甩袖,明明積壓著磅礡的怒氣卻壓抑著沒有發作,可這顯然更加可怕,劉公公噤聲候在一邊,小心謹慎的覷著他的臉色。
看著夜璟濤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的淒慘模樣,夜洛天朝劉公公遞了個眼色,劉公公會意,急忙上前扶住夜璟濤側身而起的上半身,一邊替他順著後背一邊扶他躺下,「太子殿下,您受了重傷不宜動作,應該快快躺下才是。」
順從的躺回了軟榻,夜璟濤眼角的余光往四周看了看,方才意識到此刻他竟是身在御書房的偏殿,一陣慌亂的情緒涌上心頭,是誰將他送進宮來的?難道是夜璟瀾那個傻小子?!那他做的事……父皇是不是都知道了?
眼珠子略顯無措的轉了幾圈,夜璟濤心里把夜璟瀾幾人罵了個遍,腦子清醒後身上的疼痛也越發清晰起來,他低低咒了幾句,抬眼看著夜洛天黝黑深沉的目光,暗叫一聲不好,心下一狠,斷斷續續的開口道,「父……皇……是……是三……皇弟……將兒臣……打……打傷的……」先下手為強,不敢父皇知道了什麼,夜璟瀾打傷他是事實,他絕不會放過他。
「璟兒打的?」夜璟濤皺眉,眸色更加暗沉如墨,到這時候,他還不知悔改想要拖人下水嗎?暗一並沒有透露夜璟瀾的武功,所以他乍一听夜璟濤告狀,第一感覺竟然是驚奇。
以為他會立刻將夜璟瀾抓起來處罰,夜璟濤臉上閃過欣喜,就連身上的痛楚也仿佛消退了很多,趁機道,「是,是他……父皇……求您為兒臣做……做主……」只要能把那個傻小子抓起來,那麼,他就能得到慕清黎了!
不得不說夜璟濤果然已經蠢到無可救藥,居然到現在還在肖想著夜璟瀾的女人,要是被那個愛吃醋又小心眼的男人知道他心中所想,絕對不會只是踹他一腳留下一口氣那麼簡單,恐怕剝皮抽筋都難以泄憤吧。
顯然夜洛天一點為他做主的意思都沒有,重重的一哼,他的表情只能用陰郁來形容,「為你做主?你怎麼不先告訴朕你做了哪些齷齪事!」
劉公公在暗處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太子殿下還真是死不悔改,他若是主動認錯請罰或許還能從輕發落,如今怕是徹底惹怒皇上了吧。
夜璟濤一驚,暗忖夜璟瀾必定是對父皇說了些什麼,不由的恨意涌動,心里思索著應該怎麼把事情蒙混過去。然而他行事從來都是仗著自己太子的身份無所顧忌,何曾考慮過後果?再加上他身邊好歹也有那麼幾個腦子不錯的謀士,遇事根本不用他動腦。何況夜洛天一直憐他母後早逝,從來沒有過重責,任憑他在外花天酒地欺男霸女,夜洛天屢教不改之下,雖然頭疼,但只要他不捅出簍子,也便隨他去了。
「兒臣……兒臣只是……只是寵幸一個女人……」話音到最後已然消失在嘴邊,因為他瞧見了夜洛天眼中射出的寒光,那是洞悉一切的目光,夾雜著近乎放棄的失望,直接把他垂死掙扎般的話語堵了回去。
幾句話下來,他說話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般艱難,但還是嘶啞難听,每說一個字就感覺心肺間一陣又一陣的撕扯,不知不覺冷汗已經遍布全身,連背後的衣衫都浸濕了一大片。但是在夜洛天洶涌難測的威壓之下,他不敢挪動哪怕半分,一時間殿內只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定定的凝視他良久,夜洛天唇角忽的泛起一抹冷笑,「只是寵幸一個女人?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派人擄了慕心芸欲行不軌!」想起那個在國宴上不知輕重的無禮女子,夜洛天眸色更深,「若朕記得不錯的話,朕說過,慕心芸此生不得為妃!你還敢踫她的身子,是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嗎!」
這番話已經說的頗重,夜璟濤違抗聖旨的罪名一旦成立,先不說太子之位可能不保,他以後想要像現在這般橫行霸道已是不可能了。
劉公公嘆了口氣,目光憐憫的瞥向榻上冷汗涔涔的夜璟濤,太子殿下此番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歷史上無論是哪個帝王當政,其間最不容挑戰的就是權威二字,而聖旨恰好就是皇權的極致體現,皇上之前當著各國使者的面下的旨意,更是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反駁,而且太子殿下當時也是應下的,如今……劉公公垂下眸子,太子殿下只能自求多福了。
「兒臣……兒臣……咳咳咳……」無從辯解,夜璟濤急切地伸出手想要說些什麼,情急之下卻是又一次激烈的咳了起來,雙手捂著喉嚨痛苦的想要順氣卻是不得其法,灰白削瘦的臉頰因為病態而烏青之色頓顯。
沒有夜洛天的吩咐,劉公公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眼觀鼻口觀心,在宮里侍奉了這麼多年,他即便對太子有所憐憫,但深知規矩絕不能廢,主子們的事沒有奴才摻和的份!
夜洛天眯眼看著自己的大兒子痛苦掙扎的樣子,只覺得一股怒氣更加濃厚。明嵐是他的原配,雖然他並不愛她,但好歹也相敬如賓了好些年,在他的印象中,明嵐是個溫婉賢德的女子,從來恪守本分,堪稱一眾達官貴女之中的典範。
只可惜明嵐在生夜璟濤之時難產而死,他便想好生彌補這個可憐的孩子,雖然不長進了些,但是依著他和明嵐的性子,他相信他終能成長為一個仁德的賢君,所以當初眾大臣上書請立太子時他略一思索也就答應了,對此羽兒也很贊同,直言確實應該善待明嵐的遺子。
結果事實證明此子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整天除了吃喝玩樂婬褻女子之外一無作為,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居然勾結江湖不入流的門派干起那些令人所不齒的勾當,他又怎麼還會繼續放任下去!
「怎麼?你還有話說?莫非朕說的不是實情?」夜洛天一步跨出,倏地朝他逼近了幾分,隱去眼中的幾許不忍,轉而化成厲色,緩聲道,「除了這個,朕給你一晚上的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向朕解釋黑木煞的事情!」
瞥了一眼劉公公,後者立刻走出殿門大喊,「陛下擺駕棲鳳宮——」
話音剛落夜洛天已然拂袖行至門外,看也不看身後一眼,陰沉著臉吩咐道,「給朕守好了,明日早朝之前不許任何人進出!」這樣分明就是說夜璟濤夜間即便有病痛也得忍著,不能讓人醫治。
「老奴遵旨。」劉公公左右仔細交代一番,才快速跟上夜洛天的步伐,為他開路。
走到棲鳳宮外不遠處,夜洛天遙遙望著燈火通明的宮殿,突然止步不前,臉色忽明忽暗,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劉公公盡職的隨在一側,不聞不問不猜,可是即便如此,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夜洛天身上散發的憂傷,那是已經決定放棄的憂傷。
「老劉,你說若是明嵐還在,濤兒可還會長成這樣?」到底是他疏忽了他嗎?
「這……老奴不敢妄言。」世間沒有如果,若是當初明嵐太子妃未逝,所有的一切都將會不一樣,包括皇後娘娘,寒王,璟王,甚至是皇上……
「是了,在朕身邊這麼多年,你一向是謹言慎行的。」夜洛天嘆了口氣,語氣中竟是帶了些不知是自嘲還是埋怨的情緒。
劉公公面色一緊,看著眼前負手而立的中年帝王,一瞬間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認識皇後娘娘之前的皇上,孤獨的在太子府中每天謀劃著兄弟姐妹之間的勾心斗角,連一個說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老奴只是覺得,皇上不應沉湎過去,畢竟皇後娘娘對太子殿下也是極好的。」上官千羽從來沒有為難過夜璟濤,甚至當初選他為太子也是極力贊同,她同情他一出生就喪了親母,自然也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
「羽兒向來深知朕心。」說起上官千羽,夜洛天的眼中泛起柔色,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重又舉步往前走去。
走了幾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夜洛天眉頭微蹙,「老劉,方才濤兒可是說了他的傷是璟兒打的?」
「回皇上,是有這麼回事。」劉公公細想片刻,確定夜璟濤確實是這麼說的。
「看來璟兒還有很多事情瞞著朕啊……」幽幽的語氣,沒有責怪,甚至隱約能听出一點期許的味道,劉公公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點著燈躬身在側,掩下了眸中莫名泛起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