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雖然在北方不如江南隆重,卻也算入夏的大節,加之出嫁的女兒會回門子過節,相對的就熱鬧起來。
秦錚和邱晨帶著兩個孩子回到梁國公府剛過了申時中,天色尚早,夫妻二人在二門外下了車,已經有婆子抬著亮轎候著了。邱晨帶了兩個孩子返回梧桐苑,秦錚問過梁國公所在,徑直去了外書房。
留守的丫頭婆子在梧桐苑門口迎了邱晨母子,就在門口行禮問安。
邱晨一手領著阿滿,含笑抬手道︰「罷了,這些日子你們在家里也辛苦了,賞吧!」
玉鳳和承影立刻將備好的散碎銀子發了下去,丫頭婆子們無不歡喜鼓舞,再次磕了頭謝了賞這才起身。邱晨帶著兩個孩子已經進了大門,沿著抄手游廊徑直進正房去了。
近半個月沒有回梧桐苑,房子里仍舊打掃的干淨整潔,卻少了一份人氣,顯得有些冷清。
邱晨四下掃了一眼,也沒進里屋,就在次間的羅漢床上坐了,兩個孩子跟著秦義秦禮騎了一路馬,身上額頭都出了些汗,邱晨就拿了帕子給兩個孩子擦拭,又拿了晾好的水給兩個孩子喝了。
阿滿捧著小杯子喝了幾口水,揮著系了長壽五彩縷的胖手腕兒,唧唧咯咯地說著一路的見聞︰「……娘,我看到一個小孩子頭上戴了好大一只艾虎,黑乎乎毛茸茸的,像是趴了一只大蜘蛛!」
邱晨失笑,阿福就在旁邊道︰「那人不小了,差不多有十來歲了,比我還大呢!」
阿滿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十歲總角,十五歲束發,二十歲方才弱冠。那幾個孩子發分兩側成角,不過是總角之年,還小著呢!」
阿福別駁的啞口無言,只能看著妹妹無奈地搖頭而笑。
在旁邊喝茶的邱晨愈發好笑,阿滿說的振振有詞,听起來貌似很有道理,可關鍵不是人家的年齡大小,是她自己還太小了,滿打滿算也不過四歲半,按十歲總角算,她也那幾個‘孩子’小一半兒了,居然口口聲聲稱呼人家孩子……這樣在自己家里倒無所謂,但到了人前,可就是不知禮了!
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邱晨抬手模模阿滿的頭頂,笑著問道︰「滿兒口中所說是男子的年紀稱謂,你可知道女子在不同年齡的稱呼麼?」
阿滿笑盈盈地微微抬著小下巴,很有些得意道︰「當然!女子與男子在小時稱呼相同,二三歲為孩提。之後,女子與男子漸有不同。男女七歲不同席,說的就是女孩兒到七歲之前為垂髫,尚無分男女,七歲之後,就應該注意男女不能再同席飲宴吃飯;七歲之後到十三四歲,稱為總角;十五歲束發于頂,用笄貫之,故謂及笄,意為已經長成大人了!娘親,滿兒說的可對?」
「對,滿兒說的很對。」邱晨笑著點頭,看著滿兒愈發得意的小模樣,笑微微地話鋒一轉,邱晨道,「依滿兒所說,滿兒該是垂髫,還不到總角年紀,那就是比剛剛所說的幾個人小咯!……」
滿兒滿臉的驕傲一跨,隨即反應過來邱晨詢問年紀稱謂的真正意圖,登時要撲進邱晨的懷里撒嬌,卻被承影眼疾手快地攔住,「滿小姐,夫人身子不好,這會兒撐不住您揉搓撒嬌!」
滿兒很委屈地撅撅嘴,轉而抱住邱晨的手臂,問道︰「娘,滿兒錯了,再不亂叫人孩子了……娘,你究竟得了什麼病?得了病為什麼不在家里靜養,還要出來走動……娘,滿兒已經跟師傅學了診脈,要不讓滿兒給你診診脈吧!」
邱晨看著孩子委屈的模樣有些不忍,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阿福阿滿爬上來挨著她坐了,這才模模兩個孩子道︰「娘親最近脾胃不好,穆伯已經給我開了調養方子,吃著藥丸子呢。這個病急不得,需要慢慢調養著……」
阿福也追問道︰「穆師傅可說過,娘親的病幾時能好?」
邱晨的笑容一滯,訕訕道︰「慢慢養著麼,怎麼也得八個月九個月的,也就好了!」
阿福阿滿面面相覷著,都露出了一絲憂慮之色。旁邊值守的承影和玉鳳幾個,邱晨已經跟她們說了自己懷孕之事,這會兒听著邱晨被孩子們追問的瞎掰,一個個忍笑忍得特別辛苦,紛紛低了頭轉了身,死咬著嘴唇不敢發生聲音,卻個個憋得胸月復抽筋兒,氣滯胸悶的喘不上氣來。
好不容易混過這一關,邱晨連忙找話題轉移了孩子們的注意力︰「今兒晚上,茗薇和她兩個弟弟可能都來。」
「哦,玉兒也去嗎?」滿兒不甚在意地答應著,似乎對茗薇的到來並不怎麼高興。
邱晨微微詫異著,「玉兒應該會去。怎麼,有姐姐妹妹跟你玩,滿兒不高興麼?」
「也不是啦,」滿兒嘟著嘴搖搖頭,「薇兒姐姐總是說她家里有什麼吃的用的,沒有意思。玉兒太小了,還怕磕了怕踫了,一不小心還會掉下水去……都沒有意思。」
邱晨瞠目結舌,轉眼再去看阿福,就見小家伙仍舊一臉淡定的,似乎也沒看出怎麼高興來。
滿心驚訝,邱晨沉吟著,阿福阿滿自小玩耍就是俊言俊章俊文俊書這些大孩子,啟蒙早,見過的經過的也比同齡人多一些,難道是這些,讓他們過早地失去了童心?看著那些真正的小孩子沒趣兒?……進一步說,阿滿之所以跟那些總角的孩子也以‘小孩兒’稱呼,是不是也是緣于此?
心里有了這個猜測,邱晨這會兒不能確定,也不能急著做什麼改變,她只是笑著嘗試跟孩子們溝通,想出幾個適合小孩子玩的游戲交給兩個孩子。有了這些有趣的游戲,孩子們應該能夠更容易和其他孩子熟悉起來,也利于孩子們更好更快地找到自己的伙伴。
為了讓孩子們玩的愉快,邱晨命人拿來一張做花樣子的硬板紙,讓兩個孩子往上畫畫,隨意的畫各種色彩和圖案,晾干之後,用剪刀剪成不規則的片塊,就成了最簡單的拼圖游戲。
兩個孩子自己畫的圖,再照著原來的樣子拼起來,也費了好大勁兒。等秦錚從前院回來,要帶著娘兒仨去後園,兩個孩子剛剛拼好拼圖,滿兒立刻拿了自己的成績給秦錚看,「爹爹,你看,你看,這是我和哥哥畫的,然後又拼好的。你來拼一回好不好?」
邱晨笑著拍了拍阿滿的頭頂,道,「你爹爹是來叫咱們去後園用飯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飯,你是小孩子,可不能讓長輩們等著,那是不是太失禮了?」
阿滿骨碌骨碌轉轉眼珠兒,很肅穆地點點頭,然後將手中的拼圖交給梅子,「帶好了,別弄丟了,丟了就拼不起來了!」
打發丫頭帶著兩個孩子下去洗手洗臉,略路整理了一下衣飾,一家人就從梧桐苑出來,各乘了亮轎,徑直往後園去了。
端午家宴仍舊設在後院的敞軒里。
邱晨一家人到的時候,三姨娘徐氏和二女乃女乃正在分派人擺布陳設,二姑女乃女乃和四姑女乃女乃照舊早到了,卻沒在敞軒里,而是坐在假山石旁的欄桿上,看著不遠處的四五個孩子玩耍。
邱晨一直到拱橋處方才下了轎,秦錚扶著一路走上拱橋,就看到橋下大大小小娘幾個還有丫頭婆子一群人,孩子們的笑鬧,丫頭婆子們的呼喚勸說聲響成一片,反觀二姑女乃女乃和四姑女乃女乃兩位坐在假山石欄桿上低聲私語著,倒是最安靜最閑暇的兩個。
乍看這一幕有些不太和諧,再注意到四姑女乃女乃已經很凸顯的肚子,也就有了理由。想必是二姑女乃女乃怕活潑的孩子們踫到懷孕的妹妹,這才專程陪著她離開人群坐在不遠處。
想及這個,邱晨難免有些同感,下意識地撫了下月復部,回頭對秦錚笑笑︰「看樣子,咱們很快就要給四妹妹慶賀添丁之喜了。」
秦錚略略勾了勾唇角,並不多言。他也就是對二妹妹宜萱多少有些印象,其他的弟弟妹妹與他,不過是血脈相通的陌生人罷了,實在談不上親近。不過,妻子能與性格爽朗的二妹交往,多一個說說話的人也不錯。
攬著邱晨的腰身慢慢走下石拱橋,秦錚就松開了手,略略保持了一點距離。
邱晨回頭笑笑,慢慢走上前,揚聲笑道︰「二位妹妹來的早!」
宜萱和宜衡正湊在一起低聲地說著什麼,听到聲音一起抬頭,看到邱晨和緊隨其後的秦錚,宜萱連忙起身,又俯身扶著宜衡站起來。姐妹倆一起給秦錚邱晨曲膝見禮。
邱晨上前一步扶住宜衡,笑道︰「四妹妹身子重,這會兒可不是講究禮節的時候,還是要自己注意才行。」
當著秦錚的面,宜衡還有些拘謹,扶住邱晨的手笑笑以示感謝。
阿福阿滿跟在後頭,這會兒乖巧地上前來跟兩個姑姑見禮,宜萱從丫頭手里接過兩根長壽五彩縷,分別給阿福阿滿系上,笑著道︰「避毒驅穢,長命百歲!」
宜衡也示意跟著的婆子拿五彩縷過來給阿福阿滿系上,說了句同樣的祝福話,宜萱就拍拍兩個孩子的頭道︰「薇兒玉兒和幾個皮小子都在那邊海棠樹下玩兒呢,你們也過去玩吧!」
阿福阿滿笑著謝了,回頭跟邱晨和秦錚打了招呼,這才手拉著手往那邊跑去,一邊跑阿滿一邊還囑咐梅子,好好拿著拼圖別弄丟弄壞了。
秦錚來的早了些,其他爺們還沒有來的,他在這里見宜萱宜衡兩姐妹都有些不自在,于是跟邱晨說了一聲,又朝宜萱宜衡點點頭,徑直跟在阿福阿滿身後,往那邊溪水邊兒走去。
孩子們和秦錚走了,宜萱宜衡都恢復了爽利活潑的性子。
宜萱像小孩子般吐吐舌頭笑道︰「大哥這幾年越發肅正了,他站在這里,我都不敢說笑了。」
宜衡轉眼看了看邱晨的臉色,見她自然地笑著,並沒有不歡喜之色,方才跟著笑道︰「大哥久在軍中,難免威勢。我看,大哥對大嫂倒是極體貼關心的。」
邱晨沒想到話題轉眼就說到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怔,隨即笑嗔地瞥了宜衡一眼,道︰「還不是看我笨不放心啊!」
此話一出,宜萱宜衡都略感意外,隨即飛快地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
三個人招呼著都在疊石欄桿上坐了,讓那些跟隨的丫頭婆子們退開些,然後就坐在一起說起話來。
話題自然而然地就從宜衡的肚子開始說起,從宜衡的預產期說到懷孕的辛苦和奇妙,宜萱也加入進來,說起自己懷三個孩子時的種種,其間宜衡也不時地補充一下,或者說一句自己的情形和感受……邱晨隨意地應承著,卻對種種孕期的注意事項和後期可能發生的變化听得認真關注。這個時代沒有孕產書籍可以看,也沒有孕產班可以學習,她所知的孕產知識,只是她在現代時了解的一鱗半爪的,總覺得不夠系統不夠詳實,如今有宜萱宜衡兩個媽媽說說這些,加上宜萱宜衡兩人的孩子都養的極好,沒有傷損孩子,說明這兩個人都是極會保養和安排的,邱晨听起她們的經驗之談來,自然听得用心。當然了,兩個人談論的事情也有不少並不科學,邱晨听出來的一些,沒有大礙的也不反駁。有些不過是習俗和思維方式不同,不會影響到孕婦胎兒的健康,邱晨已經不是小姑娘,早已經沒了那種給人糾錯的熱情。
「……再有兩個月就到日子了,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老坐著,早晚天涼的時候要多走動走動,你底子好,又有了和箴,照說也不用我多說,可是,你這一胎看起來實在是太大了,這才七個半月,看著比生和箴的時候還重……又正好趕上七月天,酷暑難耐的,順順妥妥地生下來,月子里也難熬……」宜萱說著難免就露出一臉的擔憂來。
徐姨娘雖說在梁國公府站的穩,但畢竟是姨娘身份,很多事還是沒法指望。就如她們姐妹回娘家,拜見的也是李夫人,只能抽空跟徐姨娘說上幾句話而已。更別說,禮尚往來,也是李夫人代表梁國公府出面,也不過是面子情罷了。人家嫡女會有娘親想著給請出色的太醫看診,甚至會請宮里的收生嬤嬤前去伺候著,她們這些庶女卻沒人理會這些。
而且,宜萱、宜衡兩人的夫家地位不顯,平日里生活無憂,卻沒資格用太醫的。那些醫館里的郎中固然也有醫術不錯的,但終究不如在宮里專職伺候妃嬪的太醫高超和專研,更何況,供職于皇家,太醫自然有他們的秘方,關鍵時刻,就能保命,對于女人生產這一關來說,那可就是大小兩條命!
邱晨听著,見宜萱憂心忡忡的,宜衡被她說的也露出一絲懼怕來,連忙笑著寬慰道︰「二妹妹也別太擔心了,這婦人有孕也有不同,有坐胎在前的,也有坐胎在後的。只是懷著的時候受累些,生產卻是無礙的。」
說到這里,邱晨一直以來總覺得有些東西隱隱沒有抓住的,一下子明朗起來。
女子孕產,懷孕固然要好好養息,保證胎兒穩妥安然,發育正常,但生產卻是最危險的一關。特別是這個時代,既沒有先進的檢查儀器確定胎兒的胎位、發育情況,更沒有剖宮產手術的條件,可以在關鍵時刻保證母子平安,還有各種感染的可能……B超什麼的先進儀器她是沒有辦法了,可听診器卻並不復雜,有了听診器,至少能夠監听胎兒的胎音、胎心搏動等等情況。還有預防感染的消毒措施,還有……她如今不過剛剛有孕,還不足兩個月,到生產怎麼也得七八個月,這七八個月的時間,若是選定一個合適的人手訓練,真到了危急關頭,也能冒險剖宮一試……或許就能給母子兩條命一線生機。
微微眯了眯眼楮,不過,這培養的人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到時候,自己和孩子的兩條命可都是交到人手上的,萬一有旁的心思,搭上她和孩子兩條命,還不會留一絲痕跡……畢竟,剖開肚子產子,在這個時代無異于天方夜譚!死了,怕也就是怨自己命不好,或者死了還會給扣上個失心瘋的帽子!
垂下眼簾,將眼中的情緒掩飾下去,邱晨抬眼看著旁邊臉色同樣沉肅,各自想著什麼的宜萱宜衡兩姐妹,都沒有注意到她剎那的表情變化,于是笑著問道︰「不知道四妹妹平日里請脈用的哪家的大夫?」
宜衡笑笑道︰「用得是德勝門內大街普惠堂的王老郎中……他擅婦人孕產。」
似乎是想到邱晨對京城不甚熟悉,宜衡在話尾又補充了一句。殊不知,前幾日邱晨為了確診自己是否有孕,著陳氏將京城擅婦科的郎中都調查了一遍,這位普惠堂的王老大夫正是她第一個去看診的老郎中。看來那名老郎中果真醫術不凡,在婦人孕產上的醫術造詣得到了廣泛的認可。
邱晨暗自思忖著,臉上卻沒有顯露,笑著道︰「想來,四妹妹有孕,親家太太和妹夫也會小心謹慎,自然會請最好的大夫給妹妹看診……嗯,雖說這位王老郎中醫術不凡,又擅孕產,可一個人終究有些難以讓人放心。若是四妹妹覺得不夠安心,我就跟你大哥說一聲,讓他出面請太醫院擅婦人科的溫太醫過去給妹妹看看……其他的還罷了,這位溫太醫在宮里伺候嬪妃娘娘們,孕產之事上自有些秘方秘技,到時候讓他診看診看,四妹妹也能安心待產。不知四妹妹覺得如何?」
听她這麼說,宜衡自然露出一臉的歡喜來,宜萱更是不等妹妹開口,立刻接口道︰「如此就太好了。那就勞煩大嫂跟大哥了!」
宜衡也跟著道︰「那就有勞大哥大嫂了!」
邱晨笑笑,道︰「咱們姊妹互相照應著本就是應當應分的,你們這麼說可就是見外了!」
邱晨沒有提出穆老頭兒,一來穆老頭兒性格乖僻,為了她一再地給李夫人和玉兒看病,已是多次勞煩,她有些不好意思。二來,夫人孕產可是危險系數極大的,穆老頭兒雖然醫術精湛,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萬一有個差池,到時候反而會帶累穆老頭兒的名聲。當然了,邱晨之所以如此,也是仰仗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不差才會如此,否則,事關宜衡母子性命,她也不會藏私。
有了這一番交流,宜萱宜衡對待邱晨又多了份親熱和尊敬。
沒多久,幾個出嫁的姑女乃女乃和姨娘們陸陸續續的過來了。邱晨和宜萱宜衡兩姐妹起身,跟其他幾個姑女乃女乃和姨娘互相問候了。緊跟著未嫁的幾個庶女,還有二爺秦程、三爺秦遙、四爺秦韻、五爺秦律等也陸續到來,敞軒外漸漸熱鬧起來。
徐姨娘和二女乃女乃田氏帶著丫頭婆子們已經將敞軒中布置妥當,這會兒也走出來跟大家互相問候寒暄。人聲喧鬧擁擠不堪,邱晨拉了拉宜萱宜衡,分別在各人的丫頭婆子護持下,提前一步退出人群中間,繞開喧鬧,往海棠樹下玩耍的孩子們走去。
相對于那邊大人的說笑喧鬧,這邊應該活潑好動的孩子們卻不知何時安靜下來。
因為近黃昏,天光漸暗,樹影婆娑中,只看到海棠樹下聚了一群人,都屏息斂氣的,沒人高聲說話,也不知做什麼。
宜萱挽著宜衡的手,疑惑地笑道︰「剛剛幾個皮猴子還吱吱哇哇的,咋這會兒肅靜下來了?難道是大哥那氣勢,把皮猴子也給鎮住老實了?」
宜衡捂嘴輕笑,道︰「若是那樣,我還要厚著臉皮請大嫂跟大哥美言幾句,抽空兒給那幾個皮猴子上上夾板兒。唉,皮的鑽了天了,沒人制得住,真真鬧的日日心慌慌的。」
宜萱也跟著笑︰「是啊,我們兩個人生的一個比一個皮,每一刻安穩的。還是大嫂會教導孩子,孝孺孝婕兩個都那般聰慧,又懂事知禮的,真是難得!」
看那邊一片安靜,邱晨已經大致猜到了原因,很可能就是滿兒福兒帶來的拼圖將孩子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孩子們不鬧騰,丫頭婆子們自然也就安靜下來。
此時听宜萱宜衡兩姐妹如此說,也不過笑笑︰「我那兩個是生錯了,小子安靜乖巧,閨女卻鬧騰的很……唉,淘小子出好漢,我還想著孝孺活潑些呢!」
走進海棠樹下,由青石板路換成了鵝卵石甬道。地面難免有些不平之處,又有兩側的樹枝、藤蔓伸展到路面上來,陳氏和承影幾個,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拱圍在邱晨身後兩側,只怕一不小心讓邱晨磕了踫了。
宜萱宜衡兩姐妹互相挽著手,身後雖也跟著丫頭婆子,卻顯然沒有陳氏幾個這般緊張用心。
宜萱性子爽朗一時沒有注意到,宜衡卻心細地看出了不同,暗暗思忖琢磨著,這位大嫂以帶孩子的寡婦身份讓大哥明媒正娶為正室,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可如今看這些丫頭婆子們的表現,只怕她的手段還要再重新評估一遍才成。承影幾個年紀小,她出嫁前並沒有見過,陳氏卻是大哥的女乃嬤嬤,最得大哥尊重的,如今竟也給了大嫂,而且,看情形,竟是真心實意地維護……這可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夠做到的。
三個人說著話兒,很快就來到了兩株海棠樹中間的一小片開闊地帶,這邊用鵝卵石鋪了條環形甬道,中間青石鋪地,安置著一套青石鼓凳和石桌,剛剛遠看烏壓壓的人群,正是圍攏在石桌周圍。
邱晨目光一掃,沒有看到阿福阿滿兩個小的,居然也沒看到秦錚,不由有些驚訝。
秦錚雖說喜歡孩子,但在邱晨的印象中應該不愛扎堆兒,更不喜歡被人圍攏在中間……那麼,以秦錚的身形高度,站在場中、四周,都應該一眼看到才對。這會兒居然沒看到他的身影,難道是去了別處?
正思量間,就听旁邊的宜衡道︰「剛剛看道大姐姐和三姐姐她們都還好……想來是家里的那些個沒再給她們淘氣……」
邱晨早就听聞梁國公庶長女作了續弦,幾乎跟原配所處的子女年紀相仿,雖是正室,卻不受子女尊敬,又只生了個女兒,日子不好過;庶三女雖是嫁了勛貴子弟作原配,夫君卻只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出子弟,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反而花天酒地紈褲不堪,日子同樣難過……
听到宜衡這話,她也沒打算接口,畢竟她是新來,不了解情況不說什麼也很正常。
宜萱點點頭,同樣沒有說幾個姐妹的興趣,轉而道︰「往年,姑母們還會來,特別是二姑母,節日總會帶著淑儀妹妹歸寧,不知道今兒為何沒來……」
一提這位二姑母,邱晨心頭一動,關切地听了起來。
宜衡顯然也不比姐姐消息靈通,卻下意識地看了邱晨一眼,搖頭低聲道︰「想來是二姑母家里有事不得閑吧,她老人家掌著一家事務,听聞大表弟媳婦兒也有了身孕,二姑母兩個幫手都沒了,也難免繁忙操勞些!」
邱晨看了宜衡一眼,宜衡的話讓她覺得有些刻意模糊什麼似的。
就這麼一會兒,三個人已經來到了石桌近旁,承影上前招呼一聲,圍攏在石桌周圍的丫頭婆子一下子散開,退到兩旁去,石桌旁的情形也就隨即展現在了邱晨三人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