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一轉眼看到安轡盯著手里的兔腿兒不吃,還以為這個傲氣又別扭的小子又嫌乎上了,微微一笑,道︰「這是今兒上墳的祭品,我怕你們公子忌諱,就沒往外端……不過,你別嫌乎,都已經洗了上鍋蒸過了,不髒的。」
蘭英在旁邊笑著插話道︰「嫌乎啥,供奉過得東西,小孩子們吃了好呢,有先人神靈保佑著,不生病,不長災的,保準兒結結實實,順順妥妥。」
沒藥咬了一口肉在嘴里嚼著,也笑嘻嘻地道︰「嘿嘿,這兔肉是老胡家的吧?真香!」又轉眼對安轡道,「你要是不吃,就給我吃,我不嫌乎!」
安轡抬頭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抬起手里的兔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嚼了幾下吞下去。
沒藥嘟噥︰「我就是去年跟公子出去,嘗了一回……」
安轡沒理會他,一轉眼,就看到邱晨幾個都看著他笑,難得的,這回他沒有覺得這個笑臉虛假可惡,竟覺得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地低了頭,眼楮的余光看到阿福阿滿也看著他,不由有些不過意,就小聲嘟噥︰「那啥,不若給弟妹吃……」
邱晨不等他說完,就笑著打斷道︰「你吃吧,他們這不還有麼!」說著,從剩下的肴兔上撕了兩條肉遞給阿福阿滿,又招呼林旭和俊文兄弟幾個自己吃,還沒忘撕了一塊遞到蘭英手里。
孩子們在屋里喝著油茶,吃著兔肉,邱晨再走出屋門,兩桌客人也已經吃的心滿意足了--除了廖文清之外!他對辣椒似乎特別敏感,嘗了一丁點兒咸魚之後,就只能吃鴨蛋醬了,直到後來,上了蘿卜丸子和骨湯菜心,他才算吃了一點飯。
想到,他不禁有些怨憤地瞥了洪展鵬一眼,林娘子不知哪里來的這種東西,火燒火燎的,也只有這種粗獷如牛的家伙才能吃得滿頭大汗,酣暢淋灕!還一邊大叫過癮,過癮!太招人恨了!
邱晨拎了一壺開水出來,讓眾人又喝了杯茶,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里了。
秦錚起身,向邱晨點點頭︰「今日飯菜甚好!」
邱晨挑挑眉,想諷上幾句呢,話到嘴邊打了個滾兒,又咽了下去,只微笑著客氣了一句︰「粗茶淡飯不足道,公子用的合口就好!」
剛剛兩位老頭的事兒,她沒提感謝,‘將軍’的稱謂也自動遺忘了。
說完,邱晨扭頭撇開了秦錚,對廖文清道︰「少東家,下晌兒我就開始制作療傷藥,就不能招呼少東家了,明兒下午你派人過來取藥就可以了。」
那話里的意思,你趕緊走吧,明兒再來打發個人來,可千萬別給她找這麼麻煩過來了!
廖文清本來被一餐飯折磨的很有些‘憔悴’的臉色,這會兒再次神采飛揚起來,淺笑溫文道︰「林娘子受累了!」
邱晨這會兒連話都懶得說了,淡淡地應著,好不容易看著一大群人牽了馬,出了門……
洪展鵬一手握了馬韁,卻又回頭道︰「林家娘子,今兒菜里放的那種物事可還有?能否送給我們兄弟些?嘿嘿,那味道實在是太帶勁兒了!」
一提起辣椒,邱晨就一陣郁悶。她好不容易找來的辣椒,只匆忙地吃了幾口,就沒了!這位胡吃海喝了一頓,居然還不知足,還想再要點兒帶回去吃……
吸了口氣,邱晨把心里的郁悶壓下去,勉強撐起一張笑臉,從袖口里掏出一只紙包來,道︰「洪兄弟,這一次也是意外得了,就得了十幾個,今天一頓都用上了,還好,我這里留了種子,洪兄弟要,我勻給你幾粒,你帶回去種吧,仔細照料,大概三四個月後也就有的吃了!」
洪展鵬看著邱晨往外拿東西,還以為給他包了辣椒,沒想到,掏是掏出來了,居然只是種子!
想他天天帶兵打仗的,不出征的時候,也要訓練兵士,巡守邊防,再說,軍營又不固定,不時需要跟著戰事移動,他就是再想吃那火辣辣的味道,也沒辦法種啊!
垮著臉搖了搖頭,洪展鵬突然想到,既然林家娘子留了種子,必然會種植的,不過是三四個月,再來林家,不就有的吃了?!他的臉色瞬間又燦爛起來︰「嘿嘿,我老洪哪里懂得種菜啊,還是林家娘子種出來,屆時我老洪再來叨擾吧!」
這還沒完沒了了,她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辣椒,這會兒就被人惦記上了!還真是……吃貨!
心中月復誹,邱晨的臉上卻掛著一片微笑,點頭道︰「洪兄弟能再來,那是求之不得的。到時,這辣子結的多了,還能做出不少菜色來!」
「哈哈,好,這一說我是必來了!林家娘子,告辭!」
看洪展鵬翻身上馬,與那些侍衛們一起,簇擁著秦錚驅馬而去,邱晨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此時,她站在自家院門外,看著門前的池塘堤岸已經砌了青石,初具規模,與門前的鋪設的青磚接連起來,平整干淨,待大片的池塘挖好,放了水,再移栽幾株樹木過來,出門不遠,就是花開綠樹,荷葉蓋蓋,該是怎樣一番清淨美好,不由就由衷地升起一股子期盼和歡喜來,這一天里種種煩惱疲累,似乎就此消散了。
一陣風吹過來,夾雜著微微的潮意,俊書提醒道︰「姑姑,看天色就要下雨了,還是回屋吧!」
邱晨抬頭看了看天色,果然陰了一天之後,天空的鉛色雲層更加密集厚重了,低低地壓下來,再加上一陣緊似一陣的風,還真是下雨的前兆了。想起還要做療傷藥,一樣樣藥材炒制粉碎,可還要費一番功夫,不過,在制藥前,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于是抱起腳邊的阿滿,招呼著孩子們返身回家。
踏進院門,林旭和俊文就問有什麼活計。剛剛邱晨說今天趕著制藥,他們幾個都听到了。
邱晨卻笑笑道︰「制藥不急,你們自己先去收拾收拾東西,咱們今兒先幫你們搬進西廂去!」
通風晾了五六天,炕灶也天天燒著,新建的西廂房雖然仍舊有些潮氣,但僅僅晚上睡覺已經完全可以了。
林旭和俊文幾個,最大的俊文不過十六歲,看著雪洞兒似的,干淨又整齊的西廂房,哪有不拱指的理兒。即使林旭和俊文,年齡大些穩當些,沒有像俊言那樣去炕面子上留手印,心里也是天天盼著呢!
這會兒一听邱晨說讓他們搬進新房子里去,俊文、俊書和林旭還好,俊言和俊章立刻就蹦著高兒歡呼起來。
「喔,搬新屋咯!搬新屋咯!」
俊書一人給了一爆栗,笑著道︰「光嚷嚷個什麼勁兒,還不去收拾你們自己個兒的被褥衣裳!」
「噯,噯……」俊言俊章也不喊疼,一起模著被敲疼的腦門兒,咧著嘴嘿嘿笑著,連聲答應著,就直奔正屋沖去。
「噯,這是咋了?慢著些,慢著些……」蘭英擦著手從屋里走出來,差點兒被倆毛躁小子給撞翻了,驚訝一聲後,又連連吆喝了幾聲,回頭看著邱晨娘兒幾個和林旭都站在院子當間兒,不由問道,「這倆小子咋了,咋歡喜成這樣?」
邱晨笑著拉了阿滿的小手,走過去道︰「趁著今兒還有小半天功夫,我讓他們兄弟幾個搬進西屋里去,就把倆小子樂顛兒餡兒了!」
蘭英聞言也笑起來︰「噯,果然是喜事,也難怪小子們歡喜!」說到這里,蘭英突然想起搬房子似乎也是大事,平時村里誰家搬新屋都要看日子時辰的!她正想問問海棠可看過日子,話到了嘴邊兒,卻想起今日海棠連寒食動火都不在乎,那曲神仙不也只說了一通好,想必搬個西廂也沒啥忌諱的,于是,又把舌頭尖兒上的話給咽了回去。
邱晨琢磨著怎麼炒藥制藥呢,也沒注意蘭英的欲言又止,一腳邁進屋門,就見屋里的鍋碗瓢勺都整理得妥妥帖帖干干淨淨了,顯見是蘭英剛剛在屋里忙乎的,心下感激不已,只覺得蘭英對她幫助甚多,而自己回報的卻太少。
轉念,想起今兒寒食節搭了悠千,她家里卻因為廖文清和秦錚等人忙乎了一天,孩子們都沒能去玩。既然村子里搭悠千都找滿囤父子,那麼她不如也搭上一個小號的秋千,再搭個木制的那種組合滑梯、攀援的活動架,也讓孩子們玩耍活動的地方,就笑道︰「蘭英姐,你回家問問滿囤哥,看他啥時候有功夫,請他過來幫著給孩子們搭個小悠千。」
蘭英登時笑了︰「那些皮孩子本就恨不能長在你這里,若是搭了悠千,還不直接常駐了哇!」
笑著又道︰「成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一早一晚就搭起來了,還用專門找功夫。我回去就和栓子爹說!」
邱晨把剩下的蘿卜丸子盛了滿滿一小笸籮,給蘭英帶回去,蘭英笑道︰「我們娘幾個在這里吃,再帶著的……」卻也並不推卻,接過去端著回家了。
家里還有二老,還有滿囤,還有她兩個女兒香兒芝兒可都沒吃上,能夠帶些好吃食回去,讓他們也改善改善,其實比蘭英自己吃了還要歡喜!
這會兒功夫,俊言俊章已經麻利地把自己的被子卷好,從里屋里抱了出來。因為邱晨給正屋、東廂的炕上都換了大褥子,倆小子抱著的就只有蓋,而沒有鋪。
看他們這副心急火燎的勁兒,邱晨好笑的不行,趕緊進屋拿了二魁家新做好的一條大褥子和一張油布去了西廂。
上回楊樹勇兄弟倆帶來的蒲草苫子已經鋪在了西廂的兩盤炕上,邱晨抱了大褥子鋪上,又鋪了一層床單,把油布放在窗台上,這屋里不吃飯,孩子們晚上卻要寫字,屆時鋪上張油布,就可以避免墨汁萬一灑下來沾了被褥。
因為物件兒少,搬家不過說話兒功夫就得。
鋪好了炕,俊文俊書俊言俊章四兄弟把四個被子卷兒往靠窗台的一側挨著放好,兄弟們的幾件衣裳放進炕尾的炕櫥里,再就是這個房間里新添的油燈、燭台,孩子們把自己看的書、用的毛筆紙張等物抱過來,放進炕櫥上邊的抽屜里,這家就算搬完了。
林旭那屋就他自己個兒,就更省事兒,鋪蓋、筆墨紙硯,乃至燭台油燈等物都是用著的,搬過來擺上,衣物往炕櫥里一放,也就完事大吉了!
邱晨布置完俊文幾個的南屋,又去林旭住的北屋里看了一遍,確定沒什麼遺漏,這才罷了手。正要去接著制藥呢,門外啪的一聲炸響,嚇了她一激靈,不等穩神,就急忙往外跑,孩子們誰摔著踫著了?
一出門,就見俊言俊章正站在院子里咧著嘴笑呢,再扭頭看西廂門口的些許碎紙屑,邱晨登時就明白了。
那日上梁時放鞭炮,孩子們不等鞭炮放完,就沖上去撿啞炮,當時她還揪著俊言俊章囑咐了,別去撿那個,萬一炸傷了可不是玩的,當時這倆兄弟怎麼著,點頭如搗蒜答應的好好地,感情,整個一個陽奉陰違,根本沒把她的叮囑往心里去啊。這會兒,居然還把撿來的啞炮拿來放,這啞炮大都是燒沒了信子的,萬一炸傷了,可咋處?
想到這些,邱晨一陣擔憂,臉色自然就冷了。
俊言俊章剛剛還咧著嘴笑呢,一轉眼覷到姑姑冷了臉,也是一陣心虛,互相看看,乖乖地束了手,垂了頭。
「你們倆過來!」
俊言俊章互相看看,只能蔫頭耷拉腦袋地一步步蹭過來。沒想到,旁邊窗台另一邊,還蹭過來一個,個子高了不少,卻是俊書。俊文和林旭本來在屋里收拾,听到動靜也都走了出來。
看著眼前一大兩小三個半大孩子,都乖乖地垂著頭束著手等著挨訓,邱晨心中那股擔憂引起來的火氣,不知不覺地就消了些,卻仍舊冷著臉道︰「說說吧,這是咋回事!」
三兄弟心中一喜,只要姑姑給他們解釋的機會,沒有如爹娘一般上來就打,就說明他們還有機會。
俊言俊章連忙搶著道︰「是我們偷偷地從鞭炮上拆了幾個下來……」
俊書卻打斷兩個弟弟的話,低聲道︰「不是他們,是我拆的……我想著搬新屋子的時候放……」
看這三兄弟你爭我搶的,搶著承認錯誤承擔責任,互相友愛的模樣,邱晨心里僅剩的一點兒火氣也散了,卻仍舊不想就此輕饒了。這回是沒出事,不給他們點教訓,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出什麼事兒!
不過,口氣卻不自知地又軟了一分︰「你們想著搬新房子的時候放鞭,咋不知道和我說,咱們買一掛新的就是了,干嘛去拆什麼鞭炮……你們拆下來的鞭炮若是放不好,炸傷了咋辦?」
俊書三兄弟乖乖地垂著頭認錯。俊文也走出去,躬身道︰「姑姑,這事兒說起來佷兒也知道……我見過他們藏鞭炮,卻沒有約束好弟弟們……」
林旭也走上前請罪︰「弟弟也見過他們兄弟藏鞭炮……」
邱晨看著眼前一溜兒搶著請罪的小子,被氣得都樂了,感情,這一家子就她自己不知道哇?這會兒,弄出事兒來,還一個個搶著承認錯誤,這是篤定她不會懲罰他們麼?
「哼,你們既然都承認了錯誤,那就要懲罰!」邱晨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道。
這話一出口,林旭和俊文兄弟都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面面相覷後,也只能忐忑地听著邱晨宣布懲罰措施。
邱晨模了模腿邊的阿福阿滿,帶了一絲淡笑道︰「二弟、俊文,你們哥倆待會兒和我一起量了石磨的尺寸,做個圖紙,去找滿囤哥,琢磨著把石磨的推柄做出來裝好!俊言俊章,你們倆去搗藥磨藥。俊書……」
听到宣布了自己懲罰措施的幾個都松了一口氣,干點兒活沒啥,只要不挨打就成!
到了俊書這里,邱晨卻突然頓住了。
這孩子在兄弟幾個里是思慮最周全,心思最靈透的,她可是指望著他能有所成就的,這會兒自然就想趁著這個機會琢磨琢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俊書仍舊垂著頭,乖乖地等著姑姑宣布自己的懲罰措施,只不過,垂在身側的兩只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顯示出他這會兒緊張的情緒。
「俊書既然是首犯,那麼,這罰的自然要重些……就罰你給他們幾個打雜,幫二弟俊文搬搬木頭,幫俊言俊章曬曬藥粉,完了再燒上幾鍋水,讓大家伙兒都洗個澡,今晚睡新屋新炕,你們也得洗的干干淨淨的才好……而且,你們,誰都不許放水!」
這幾個孩子都不是懶惰的,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不算什麼。可讓俊書給俊言俊章兩個弟弟打雜,只怕這當哥哥的不太好受。不過,邱晨要打磨的就是他的能屈能伸,這會兒犯了錯給弟弟們打個雜,若是犯在了別人手里,可就不是打個雜那麼容易了。若日後真的有出息,到了外邊的世界,受委屈做低伏小的事兒肯定少不了,邱晨就是要打磨打磨他的忍性。
本來俊言俊章還想著和二哥換換活計,可邱晨一句話,就把他們的話給封了回去。
俊書握著拳的手緊了緊,然後緩緩放開,抬頭看向邱晨道︰「姑姑,放心吧,俊書不會讓大哥弟弟們放水的。」
邱晨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點點頭。拿了圖紙給林旭、俊文,然後帶了俊書兄弟仨拿了需要原料藥材,去了後院。
天越發陰沉下來,隨著微寒的風吹過來的,已經有了零星的雨滴,細細小小的點在臉上,帶來一星點的清涼。
邱晨讓孩子們把粉碎藥材的搗筒和鐵碾船都搬到後院的炒藥棚子下面。拿了尺子和紙筆,去到後院的石磨旁,量了尺寸,又在紙上寫寫畫畫的,弄了一張圖紙,交給林旭和俊書︰「你們拿著這張圖,去叫滿囤哥過來,一起琢磨琢磨給這盤磨按個推柄。」
兩個人倒沒有受懲罰的沮喪,反而頗有些受重任的歡喜,拿了圖紙匆匆去了。
邱晨把下午要用的藥物取出來,將其中的不需要炒制的,交給俊章俊言,一人是搗筒,一人是鐵碾船,都是粉碎小量藥物的工具。
搗筒類似農家搗蒜的石臼,不過是銅制的,上邊加了個蓋子,用來搗碎比較酥脆的藥材。鐵碾船則是類似船型的研磨工具,中間加了個鐵餅樣的碾子,由人坐著用雙腳蹬著碾磨。一般用來碾磨量稍硬量較大的藥材。
兩個小子接了搗筒和鐵碾船,也很新奇很興奮。俊章握藥杵子猛搗,叮叮當當;俊言則坐在小凳上,用力地蹬著鐵碾船,發出鐵碾餅來回運動的悶響,惹得福兒滿兒圍在一旁滿眼崇拜地看。寫字讀書俊言俊章都不如阿福阿滿,這會兒終于也被阿福阿滿崇拜一回,就覺得渾身都是勁兒,叮叮 和嗤啦嗤啦的悶響就更歡快了。
邱晨把炒藥的灶生了火,拿了幾種需要炒制的藥材,一一整理好,分了大小檔,然後開始炒制。
棚子里,大人孩子的忙碌著,棚子外的雨絲漸漸密了起來,雨滴雖然不大,細細密密的落下來,也很快濕了地面,青磚地面沾了雨水,顏色加深了幾分,顯出一種青黑色的深沉光澤來,更加顯得厚重質樸來。
沒多大會兒,邱晨這邊炒藥的香氣一飄散,阿福阿滿就棄了俊言俊章兩個,跑到邱晨這邊來了。阿福還非常乖的搬了兩個小凳,拉著阿滿坐在灶前替邱晨燒起了火。邱晨也手把手教著阿福,什麼是武火,什麼是文火、中火,然後听她的指令更換火力。阿滿也瞪著兩只烏溜溜的眼楮听得專注。邱晨看著孩子們乖巧听話,滿心疼惜,就又去前邊的屋子里,拿了一塊山藥,一個饅頭回來,把山藥埋進灶里的柴灰中,又用一根長長的樹枝,插了饅頭,讓阿滿舉著在灶火口烤……
這些東西,烤好了看起來灰巴巴的,但吃起來卻是真心的香!而且,經過火烤制的東西,看起來不干淨,其實細菌什麼的都被高溫殺滅了,也不怕孩子們吃了生病。
這邊兒娘兒仨說說笑笑的,又是談論火力,又是烤制食物,熱鬧又有趣,那邊的俊言俊章就有些坐不住了。俊書幫著他們篩選搗(磨)過一遍的藥粉,看兩個弟弟都巴望著姑姑那邊,動作幾乎都停了,連忙警告他們︰「姑姑說今兒做不完,晚上就沒飯吃!」
邱晨並沒有說這話,不過,這話卻是俊言俊章在家時經常听自家娘親威嚇的,故而,一听俊書如此說,都苦了臉,卻不敢再怠工,不情不願地用力刀起搗筒,蹬起鐵碾船來。
突然,俊言將手里的搗筒一放, 當一聲,幾步跑到棚子外邊,歡呼跳躍著,一邊兒仰著臉張著手,大聲嚷嚷起來︰「下雨了,下雨了!我去給哥哥們送油布去!」
這小子,剛剛就顧著關注邱晨這邊娘仨的動靜了,都沒看到棚子外下起了雨,這會兒不情不願地繼續干活,一扭頭就看到了外邊下雨,立刻就想著找借口出去跑跑放放風!
俊言拔腿就跑,卻不防一下子撞在了一個人身上,隨即,他的耳朵就落了別人的手中︰「你這小子,不安穩干活兒,又想去哪里搗蛋啊?」
俊言一手捂著耳朵,斜著眼楮看著笑呵呵的二哥,很是委屈地嚷嚷著︰「誰搗蛋了,我這不看著下雨,去給大哥送油布嘛!」
俊文和林旭也正好從外邊走回來,笑著一巴掌拍在俊言的上,也捎帶著把這小子的耳朵拯救了出來,看著俊言一溜煙地跑回棚子里,再次拿起搗筒 當 當地搗起藥來,不由失笑道︰「這小子,自看到那兩塊油布就惦記著呢,好不容易盼著下雨了,還不想著去玩玩!」
下雨了,村里曲悠千的也散了,栓子和石頭、山子也回了家,看到林旭俊文,自然也跟了過來,鬧哄哄地跑去看俊言俊文分粉碎藥材。
滿囤走在最後,憨厚地笑著︰「小子們哪有不淘的!」
說著抬頭看了看飄落下來的細密雨絲,又看了看那盤石磨,道,「這棚子還得加寬一些,不然有風的時候,石磨會被打濕的。」
邱晨這會兒也放下手里的活計走了過來,正好听到滿囤這句類似自言自語的話,不由笑道︰「我也正要和滿囤哥商量呢,沒想到滿囤哥就替我想到了。你看看,再加寬棚子麻不麻煩,要不要再找兩個人?」
得了夸獎,滿囤憨厚地笑笑,「不用!只是加寬,木料和瓦片都還有,費不了多少事!」
又趕了邱晨去忙,滿囤自行去取了堆放在棚子一角的木料和青瓦,又讓俊文去他家搬了架木梯過來,釘釘敲敲,不過半個時辰,就在石磨部分的棚子加出了一個廈檐。因為下著雨,沒辦法和泥上瓦,滿囤就取了兩卷麥秸苫子暫時搭在上面,邱晨又把一塊油布拿來,蓋在苫子上,用青磚壓結實。
這樣就把雨絲完全地隔離在了外邊。弄完廈檐,滿囤又四下轉了轉,見四周都沒有雨絲潲進來,這才放下心,開始琢磨著做石磨的推桿。
俊言瞅著上了房頂的油布,小臉兒那叫一個黑啊,可不高興也沒辦法,他也知道,油布蓋在廈檐上才是正事,他是沒辦法反對的,只能將一肚子悶氣發在手里的搗筒上,把銅質的搗筒搗的 作響。倒是把搗藥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阿福阿滿也沒閑著,邱晨給了他們一個小笸籮,放了藥材,讓他們挑選出里邊的雜質。山子石頭和栓子來了,也圍攏在這邊,邱晨許了好好干活兒,晚上給他們做好吃的,這幾個孩子就按捺下不耐,仔仔細細地尖著小手指挑著藥里的雜物。再加上邱晨不時地表揚上一句,幾個孩子倒是做得很有模樣了。
做石磨的推桿,其實就滿囤一個人會木匠活兒,林旭和俊文也就按照滿囤的指使,做些搬運木材之類的活計。搬完了木材,剩下的活兒,兩人也搭不上手了,邱晨就把兩個人叫了過來,讓林旭燒火,她則慢慢地把這幾種藥物的炒制方法教給俊文。
炒藥這活兒,說起來可能很神秘,但具體到一種藥物的一種炒制操作,就很簡單了。邱晨一邊說一邊做著示範,沒一會兒,俊文就能上手了。剩下的藥物炒制,邱晨就都交給了他和林旭。
制藥操作需要保密的有兩個步驟,其一是配伍配方,另一個就是原藥材的炮制加工。配伍配方她自己就能做,但炒藥的量大了,她一個人就做不來了。于是,她就打算把炒藥的操作方法教給俊文,然後把每一種藥材的炒制方法教給一個人,幾個人分別負責炒制不同品種的藥材,俊文負責協調安排和監督,就既能做到技術保密,又能合理用工。
不過,這會兒她還沒把這些打算告訴俊文。炒藥制藥雖說是個不錯的手藝,但這個時候的手藝人都被稱為匠人,不說農民,可是連商人都不如的,社會地位很低。她就想著把這件事和楊俊勇商量一下,再做確定。當然,她希望俊文和楊樹勇能夠不在乎那個‘匠人’的名聲,再說,她的打算也不是讓俊文做辛苦的匠人,而是做生產管理,也算是管理人員了。
那一邊,俊書幫著打下手的空隙,也湊過去幫著滿囤琢磨,竟提了兩個不錯的意見,滿囤很快就弄懂了邱晨要求的推柄做法,接下來的活兒就順妥了。
邱晨見一干人做的都有模有樣的,工作速度也很快,她也就放了心,開始琢磨起許給孩子們的好吃的。
這里忙乎著,邱晨就趁著這個空當去做晚飯。既然許了孩子們,邱晨也不會食言,將那根火腿拿出來,切了一塊,做了個筍干炒火腿。又用豆油皮兒用溫水浸軟做皮兒,用火腿末兒、蘑菇、竹筍、蛋碎做的餡兒,咬一口,鮮香無比,邱晨蒸了滿滿滿滿一籠屜。
她這邊兒的飯菜做好,包子在鍋里蒸著,滿囤已經將石磨的推柄做好,並安裝完畢,林旭和俊文也把幾味藥材炒制好了。
邱晨就把炒制炮制的幾種藥,逐一放到石磨上磨制。有了石磨磨粉,可比搗筒、鐵碾船快多了,不多會兒,就將幾種藥材磨成了粉。俊書就在旁邊過篩,取了細粉。
剩下的就是配藥了。那是個精細活兒,這會兒就不適合做了。邱晨就讓俊文俊書把各種藥粉裝進一個個干淨干燥的陶罐中,扣好,都送進東廂房里去。
活兒圓滿完成,邱晨回了正屋,正好豆腐皮包子蒸好了,邱晨掀開鍋,先撿了兩盤子,讓栓子和山子給自家送回一盤子。滿囤告辭離開,邱晨也沒勉強留他,拎了蓋屋時剩下的一小壇酒給他,就把這憨厚的漢子樂的咧了嘴。
剩下的豆腐皮包子整整裝了四盤,邱晨在里屋炕上放了炕桌,孩子們都洗了手,月兌了鞋上炕,圍攏在炕桌旁,一個個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軟軟的豆腐皮兒包子,吃的歡快。
阿滿舉一個包子,一邊鼓涌著小嘴兒吃著,一邊兒嚷嚷著讓邱晨明兒再做。邱晨抬手捏了捏阿滿的小鼻子,笑著道︰「再好吃的東西,咱們也不能連著吃啊!放心,娘過幾天就再給阿滿做!」
等孩子們吃飽了,把山子、栓子幾個打發回家,邱晨就讓林旭帶著俊言阿福幾個孩子識字寫字,她則去被她征用的東廂,在炕頭上點了兩根蠟燭,然後借著燭光,在鋪了油布的炕上開始制藥。
療傷藥比較好做,只需要按配方比例稱量好藥粉,然後摻和在一起,調勻分裝入瓶即可。難做的是保險子。保險子屬于傳統制劑的水丸。就是用各種藥粉,用清水做黏合劑,滾成的小粒兒丸藥,做好的丸藥只有綠豆大小,正是這麼一個小的掉在地上很難找的小丸藥,在受重傷失血的情況下,可以起到強心定神的作用,從而延長對傷員的搶救時間。有時候,哪怕只是延長幾分鐘,也有能挽救一條生命!
這麼小的藥丸,想要成型不易,而讓每一粒藥丸的藥物含量均勻確定有效,就更是難上加難。邱晨一手拿了精致小巧的竹簞子,一手拿了藥粉,一點點地加入,旋轉,起模,成丸,到定型,最後,外層加入藥衣,一顆顆朱紅的藥丸就做成了。在跳動的燈火映照下,一顆顆朱紅的藥丸,就仿佛一滴滴鮮紅滾燙的血液,鮮艷美麗而生動。
邱晨看著這許多小藥丸,也有些出神。她生長于和平年代,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爭,卻也知道戰爭的的殘酷,特別是這個年代的冷兵器戰爭,完全是人命的比拼。一將功成萬骨枯!她沒有辦法改變什麼,卻希望自己制作出來的這些藥丸,能夠盡量多地挽救一些本該年輕鮮活生動的生命!
盯著這些保險子琢磨了一會兒,邱晨把每一個療傷藥的瓶中都放進了兩粒用棉紙包好的保險子。剩下的保險子,邱晨單獨裝入兩只小瓷瓶中,塞好木塞,又將一只只藥瓶統統用蠟液封了口,這就算最終完成了。
之後,邱晨將用具一一整理好,清理了環境,最後把燭火吹熄,這才出了門,一把新鎖頭把東廂房鎖了。從此後,這個簡陋的茅草房,將會在一段時間內成為邱晨的配藥室。
邱晨心情不錯,腳步似乎也輕盈了許多。今晚上簡單的操作,雖然沒有各種精密儀器,沒有師兄師弟的討論爭辯,卻讓她找到了一點點實驗室工作的感覺……她熟悉和喜歡的感覺!
走出東廂,雨已經停了。夜風吹來濕漉漉的冷意,讓邱晨縮了縮脖子,匆匆跑回北屋。林旭已經給孩子們上完了課,正各自捧著自己的書本,或讀或寫,都很認真。
邱晨也不打擾他們,踢了鞋子上了炕,依著鋪蓋卷兒,隨手拿了一本書,悠閑地看起來。
她看的還是那本隨筆,一句話一段文字中,也漸漸地品出些趣味來。在這本隨筆中,邱晨對這個時代和社會多了不少了解,比如,這里有類似婚姻法的法規,限定男十八女十六歲後方可婚嫁。女子二十歲後尚未婚配者,將由衙門配婚,不允許有剩女的存在。而這個時代對寡婦的要求也沒那麼苛刻,夫死三年後,守寡的婦人就可以自由選擇是否再婚,婆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阻撓。另外,邱晨還找到一點讓她很感興趣的,那就是家里沒有男人的,女子也可以在衙門立女戶,所享受的權益與男人一樣。
婚嫁什麼的也還罷了,邱晨對這個女戶卻非常感興趣。隨著一個個藥方的推出,她掙來的銀錢勢必會很快積累起來。如今,她和林旭非常親近,但不代表將來林旭成家立業後,仍舊可以和她如此親近。她就像單**一個女戶,將一部分財產落在那個戶頭下面,那樣,萬一將來出現什麼變故,也不會太受財產的制約。
不過,這些都是前些天她陸陸續續看到的,模模糊糊在心里有了的簡單的設想。今兒,邱晨勞累了一天,也就不特意地看什麼,只是隨意地翻看著,讓自己在字里行間中,品位一會兒悠閑。
突然,一個字眼兒跳入邱晨的視線,刺痛了她的眼楮。她本來依靠在鋪蓋卷兒上,卻被這個字眼兒刺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今嘗新進之酒,醇厚綿香……甚念茅台之美!’
茅台?茅台!
邱晨驚坐起來之後,在幾個孩子的驚訝關切中,邱晨漸漸緩過勁兒來。這個世界的地理與中國歷史上相同,她搜羅了好久,卻沒有找到詳細的地圖地理志之類的書籍,她也不敢確定,這里提及的‘茅台’,是不是就是她想的那樣,或許這個世界里的茅台鎮,或其他地方也有名為‘茅台’的美酒呢!
「娘!」阿滿小心翼翼地滿臉關切地挪過來,偎到邱晨身邊,小小聲地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