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近半年多沒有回來,A城的變化太快了。不僅郊區劃成了「A城經濟技術開發區」,就連一些老的工廠,也蓋起了象樣的辦公樓。
郭開山在A城機床廠待到了晚上八點多鐘,正當他準備回家的時候,剛才找他聊天的那男人又一次返回來了。
一見到郭開山沒走,上趕著說道,「兄弟,你是郭開山吧?」
郭開山楞了一下,「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
「你愛人的事都傳遍了機床廠了,她是這里的大戶,好多的床子都是經過她經手的,現在她失蹤了,剛才一提你說一百台床子,我回去一想就是你,我想找你商量一下,正好你沒走。」
「哦。」
「現在廠子的提貨是1500元,你的床子1400賣我,我全要了,你看怎麼樣?這樣還不用再找別人,你要是看行的話,我立馬給你打訂金。」
郭開山想了想,「我才回來,對這事還不了解,明天晚上,還是這里,你來听我信吧。」
「好累。」
郭開山覺得關悅的提貨單上寫著是「100台床子是1800元提的,要是1400賣給這人的話,一下子就要損失40000塊錢,這真的不是一個小數目,當然要考慮一下子了。」
郭開山回到家里,首先打電話給六弟郭開迎,他知道兄弟當中,最熱心腸的就是他了,現在幾個兄弟混得都挺好,要是把大家找到一起,商量個主意,還是很必要的。
郭開迎接到電話後,答應的很快,他說先找大哥,之後再去大姐家接大姐,讓郭開山不管多晚,都要在家里等著,他們一起幫助他解決問題。
「郭家的兄弟會」在夜里11點鐘舉行了,參會的人員,自然是城里的各家了,郭開山把關悅欠賬的事,全盤月兌出,等待著大家的回答。
「我看吧,這事好說,咱們四家平分,不就十萬塊錢嗎,我家存折里有三萬,我全出了。」大姐的兒女都已長大,自然說話很是硬氣,她認為十萬塊錢,分到幾家不是個事。
「我不同意,關悅做生意的錢,憑啥要咱們來出,她賺錢的時候,沒有吃她一個糖,還是把床子處理了吧,這樣省心。」大嫂是個嫉妒心理很強的人,她不停的和各家進行攀比,只要哪家過得比她家好,她的心里就不得勁,正好現在關悅處于下風,她巴不得讓她虧些錢,好拉低和她家的生活水平。
「我對倒騰床子也了解了一些,我們管區最近也出現了好多案子,全是和床子有關,有人還因為借貸還不上,跳了樓,我看這事還是從長計議吧。」郭開迎說出了最近的情況,也是,本來A城機床一直在上漲,從最開始的八百多元,已經漲到1800多元了,好多圖利的人,都借錢來對倒,自然虧了錢後,還不上「高利貸」,最後造成了資金鏈斷裂,走上了不歸之路。
「老三呀,你知道關悅的床子現在在哪里嗎?」大哥是個穩重的人,他首先想確定一下,郭開山知不知道這批「貨」的大體位置。
「听那科長說,還在機床廠的庫房里,我料想是關悅的下家出了問題,她可能去找他了。」
「那就好,要不我回去向我的管區再問問,看哪個廠子要這批貨吧,實話和你講,現在各家的條件都好了,以前這一百台床子是大事,現在都不算是事了,我認識一個老板,他廠子有上千台機床呢。」
「三哥別急,我也去問問,我的管區也大得多,一定會有辦法的。」
郭開山由于腦子太亂,想不到說些什麼,只好對大家的話語表示感謝。
「大姐沒啥能幫你的,反正要是床子賣不掉的話,我的三萬塊錢始終給你留著。」
「謝謝大姐。」
第二天早上,郭開山來到關悅的城里姨家,還是沒有打听到關悅的去處,只好又一次來到了A城機床廠的大門口,此時這里依舊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在談論床子掉價的事。
郭開山今天沒有穿軍裝,見到哪個人群多,他就擠了進去。
只見一個人表現的很是明白,「你們知道為啥床子掉得這麼狠不?」
「不知道。」人群當中自然有人應喝著。
「我有可靠消息,是內訌造成的。」
「內訌?啥叫內訌呀?」
「我的親屬是廠里的高層,實話和你說了吧,這都是歷史問題了,當年79年吧,HN省是個窮省,他們想讓咱們這重工業基地老大哥,幫助他們一下,想成立個機床廠。」
「後來呢?」
「後來?事就出在後來了,當時咱這地方富得狠,誰愛去那窮地方呀,廠子里不得煙抽的一些人,就被下放到HN去了,有的老婆孩子都是過了五六年後才過去的,這些人是由一個副廠長帶隊,到了那里之後,你們想想,後來怎麼樣了?」
「那一定是苦拉八嘰的,還用說呀,條件老苦了唄。」
「確實是這樣,從無到有,是最難的,這些年吃老鼻子苦了,後來有一天,HN省的省委書記下來蹲點,看到了這事,果斷的投了上百萬的錢,這下他們妥了,不僅蓋起了大廠房,從國外上了新的設備,還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那里,工資也上漲了一倍。」
「那是好事啊,那和咱們這床子掉價有啥關系?」
「有啥關系?你們用**想想,受了罪的人,會放過當時A城機床廠的當權派嗎?自然要對著干了,這些人都斷了工職,加入了HN機床廠,那個副廠長還當上了廠長,他們一直在默默找著報復的機會,經過幾年的努力,他們的實力已經和A城機床廠分庭抗理了,瞧見沒?現在他們動手了,原來A城機床廠接到了非洲的一個訂單,這不讓他們搶了去嗎?他們的報價相當的低了,沒有了國外的訂單,生產出來的產品,自然賣不掉,不掉價才怪呢,大伙都知道了吧。」
「那會掉到多錢呢?」郭開山按捺不住自已的心情,他搶著發了言。
那人看了看郭開山,「你是哪的呀?以前沒見過你呢?」
「我就是想倒倒床子,想知道能到多少錢。」郭開山主動給那人遞上了香煙,表示很是虛心。
「我看哪,不好說,說不定會掉到原來的,八百元左右吧。」
大家一听之後,都泄了氣,紛紛離開了,郭開山還想再向那人問些什麼,那人擺了擺手,騎著車子走人了。
回去的路上,郭開山沒有騎車,而是推車走著,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現在找不到妻子,又听了那男人的話語,他沒有了主意,後悔不應該答應那科長明天晚上來收錢。
當路過一條火車道時,忽然听到了機床的聲音,郭開山好奇的走進了旁邊的院子,只見破舊的廠房里,停擺著十幾台舊機床,有工人正在辛勤的忙碌著。
「同志,有事嗎?」一個中年的男人走過來問道。
「我是過路的,听到你們廠的聲音,來看看熱鬧,您是老板吧,生意最近如何呀?」
那人看看郭開山的舉止,也不是壞人,也就順口說道,「啥老板呀,我就是個干活的,生意還可以,訂單很多,就是家伙事太落後了,有好的工人,沒有好的機器,干起活來慢得狠,我們這里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兩班倒,機器不停人休息。」
沒等中年男人說完,就听到車間里有人邊跑邊喊道,「廠長,機器又壞了,我早說了不行了,機器一個月沒休息一天,老熱了,可能又是電容的問題。」
郭開山見沒有人攆他,也就跟著走進了車間,只見這些老機床停在那里,溫度高得嚇人,現在已是深秋,馬上就要下雪了,沒想到這里象是個「蒸籠」一樣,讓人喘不上來氣。
「你讓我咋辦,這東西都是五幾年的床子,俺又沒錢買新的,快整吧,這批貨要是趕上出來,我要賠人家錢的。」那廠長很是著急,他催促著廠里的電工,馬上把機床的電容修好。
「老哥,請問你的床子是什麼型號的,18K能用不?」
「當然能了,現在國內18K是最好的,買也要托人托關系,年前我找人訂了兩台,現在還沒有信呢,怎麼著?你也懂這個?」
「我不懂,我媳婦是倒這個的。」
那廠長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郭開山,「你有現貨?」
「有,一百台18K。」
「是真的嗎?不是對縫吧?」
「看你說的,是現貨,實話和您說了吧,我媳婦欠了機床廠點錢,我想賣幾台床子添洞。」
「那我要兩台。」
「大哥,你看你這廠里全是舊機器,就要兩台呀。」
「你什麼價?要是不貴的話,我要三台。」
「我想想啊。」
「我知道最近機床掉價了,你想怎麼著吧,賣是不賣?」
「主要是你要的太少了,就算賠錢賣了你,也添補不上該廠里的錢啊。」
「你不早說,只要價錢合理,我還有幾個老哥們,你等著,我給他們打電話,看他們要不。」
這個小廠子的廠長辦公室,也比郭開山想象的簡陋的多,廠長給他倒了杯開水,就忙著給他的老伙伴們打電話了。
不出一個小時,來了好幾個小廠子的老板,這些人一來就搶著找郭開山要機床,他們出的價錢是1600元,這足足比A城機床廠的出廠報價高了一百元,這是令郭開山沒想到的,經過了解,郭開山才曉得,原來廠里的報價是正規的,是沒有加過價的,每天從A城機床廠就是固定出來多少床子,這些床子都落到了大戶們的手中,再經過他們的加價,最後到各個小販的手中,再由小販賣到各個廠子,這一過程加個一百元也不奇怪,可稱得上是「雁過拔毛」。不加價這年頭,根本是提不到貨的。
「大伙都來了,大家的需求是多少我也大體知道了,和大家說實話,我愛人的提貨價是1800元,要是1600賣的話,我就虧大了。」
「你不早說啊,要是1800的話,我就不來了。」一個廠長一見價格這麼高,比小販賣他的還要高,也就不想再談了。
「您別急呀,我也想過了,要是大家錢富裕的話,我也可以商量的。」
「我還沒問你呢,你是哪的呀,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有床子?」終于有一人懷疑起了郭開山的身份,他不相信郭開山手里有一百台18K的現貨。
「這個你不要懷疑,我是軍人,為了讓大家相信,我打個電話給我弟弟,讓他來給大家證實一下。」說著郭開山又一次打電話給了郭開迎。
沒過一會,郭開迎開著警用吉普車來到了這里,一見到郭開山就道,「三哥,你咋跑這來了?這地方讓我好找。」
「大伙看看,這是我弟弟,他是區里的刑警隊長,老六把警官證讓大家看一下,我叫郭開山,大家對對,我們象不象是兩兄弟呀。」
當郭開迎拿出自已的警官證時,大家都看了看相片,又看了看郭開山的軍官證,都笑了。
「還真像,你們兄弟長得都挺好看的。」
「三哥有事嗎?」
「不用你說話,你來當個見證就行了。」
經過幾次討價還價,眾廠長出的價格到了1700塊,他們不能再加了,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大伙都是初次創業,手頭的流動資金,也是十分的有限,更不能馬上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買設備了,郭開山見還到不了1800塊錢,也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
「要是我把床子租給大家伙使用,你們能租幾台?」
郭開山的話語,把大伙都弄傻了,他們沒想到郭開山沒有再加床子的錢,而是說起了租用。
「那要看看你是怎麼租法了?」
「一年,要麼半年,大家先交個押金,交不起的找個保人,我兄弟也在,壓東西也成,反正半年一打租,要是想租的話,我們可以再研究。」
「我要十台,你說個價吧,我工人多,都央央不想干夜班呢,要是有床子的話,他們都可以調到白班,那樣工作時間也可以從九個小時加到十個小時了,這個合算。」
「我也租。」
「我也租~。」
眾人租的意識,遠比他們買床子要踴躍得多,他們說實在的,不是不想買床子,而是手頭確實沒有錢,要是用很少的錢,把床子租下來,生意也可以擴大好多,這真是個好事。
「我欠A城機床廠十萬塊錢,我有一百台床子,我定一個床子一個月一百塊錢不高吧,半年起租,每台六百,要是一百台床子都租出去的話,剩下的四萬塊錢,就當是大家主動交押金吧。」
見郭開山如此的爽快,大伙都點頭同意,這反倒讓一旁的郭開迎十分的緊張,上前提醒郭開山道,「三哥,這麼做不合算吧,要是讓三嫂知道了,你這麼整的話,會不會找你拼命呀。」
「她不在家,我說了算,大家回去找錢吧,我在這里等著,就今天為止,要是沒有錢的話,我可把床子租給別人了。」
押金加上半年的租金,郭開山要的十分的少,在當時的這個方法,幾乎是虧錢,外頭要是郭開山這樣的,有人一般要二百,遇到有廠子急用的,還會要到三百,四百塊,象郭開山這樣的,十分的少見。
有好處,自然有激情,很快就有人來拿錢找郭開山談了,當晚郭開山就帶著大伙來到了A城機床廠,找到了那名科長,連夜把床子進行了分配,這一次郭開山收到租金加押金,一共有十二萬,十萬還給了機床廠,留下的二萬,郭開山放在了家里。
「小六,一共是十來家,以後就麻煩你一下了,半年後找他們要賬,我們簽的是一年的合同,一年過後床子由你三嫂來處理,知道了嗎?」
「放心吧,三哥,這事我來辦,你接下來是不是回媽家看看呀,小山老可憐了。」
「是啊,不瞞你說,我要上前線了。」
「是真的呀,能不能不去呀,五哥前陣子回來說,他也要上去了。」
「當兵的保衛祖國是應該的,你三哥不怕死。」
郭開山的這一舉動,迎來的是關悅回來的大吵大鬧,沒辦法,郭開山已經把床子租了出去,自然關悅也沒有辦法。好在前期的投入,都是關悅這些年賺來的,把郭開山的二萬塊錢存好後,她也沒有了脾氣。
小海把最後的結果給大家透露一下,經過二三個月的談判,A城機床廠的上級機關,和HN省的機床廠上級機關,達成了共識,他們同意不打壓機床的出廠價格,這樣18K的機床又一次得到了升值,A城機床廠的出廠價格漲到了2300元。
租郭開山機床的小老板們,他們在半年當中,也得到了發展,他們已經有足夠的錢,來買下郭開山租給他們的機床了,就在郭開山給郭開迎的留話下,在低于A城機床廠價格一成的情況下,以2100元的價格賣給了這些人。
經過這次郭開山的運作後,關悅的機床,由起先的價格,賣成了2100+600元,這是關悅沒有想到的,她十分佩服丈夫的遠見,也了解了生意是不好做的,也就打消了「下海」的念頭,依舊當起了她的副處長,不過她私下的生意還在進行,這在八十年代很是普遍,鄧大人都說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關悅就屬于這一部分人的成員。
郭開山見妻子遲遲沒有回來,也就自已趟上了回老家的汽車,回去看兒子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