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軍醫歸 第九十七章︰決絕的女子

作者 ︰ 姚啊遙

張清士感覺喉嚨像被一只無形大手緊緊掐住,他努力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樣的感覺太難受,像溺水之人,臨死前抓到一根自以為是救命的繩索,結果卻發現那只是一根腐爛的稻草。

那是個非常聰慧的女人,從張清士的表情就看出他的為難,「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耐不住翔翔一直要爸爸,就帶他來看看你。」

她看了張清士一眼,話說得是那麼的輕描淡寫。

張清士看著她依然清澈的眼楮,知道她在撒謊,卻沒用勇氣去拆穿。

怎麼拆穿呢?

如果拆穿了,已經有了嬌妻,嬌妻又剛懷孕三個月的他該怎麼收場。

起風了,翻飛起她的頭發,張清士神色又是一震,不過三年,而她不過二十三歲,怎麼頭發有一半已經是白的了。

他負了她,卻沒有勇氣,也沒有那個膽量去問她這三年過的好不好。

「媽媽,媽媽。」孩子從屋子里歡快的跑出來,一把抱住她的腿,稚女敕地小臉上滿滿的都是幸福,「你看這是爺爺給我的巧克力,可好吃了,媽媽,你也吃。」

一大塊的巧克力,孩子只在邊邊上咬了一小口,拉著媽媽蹲下來後,讓她把嘴巴長大,然後把剩余的全部塞到媽媽嘴里。

看著巧克力到媽媽嘴里,他挺著小肚子,甜甜的笑了。

安小芬心頭洋溢著和巧克力苦中有甜一樣的滋味,這三年來,不管過得多麼辛苦,不管遭遇了多少白眼,只要看到兒子那張小臉,感覺一切都值了。

她不是個笨女人,從張清士剛才看到她第一眼的眼神里,就讀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來找他,他早就忘了她,更不要說那些比蜜還要甜的諾言。

淚流滿面,緊緊的抱著兒子的小肩膀。

孩子惶恐,「媽媽,你怎麼了?」

三歲的孩子,還不懂成年人的世界,他只知道自從他記事以來,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其他小孩都是有爸爸和媽媽,而他只有媽媽。

他非常的乖巧,知道媽媽白天要出去上班掙錢,再怎麼把他反鎖在家里一天,從來都沒有哭過。

在一個從來沒有爸爸出現和存在過的,孩子的眼楮里,有媽媽就是有家,有了天底下最滿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在三天前被打斷,他的媽媽在那一天下班後,給他做了頓非常可口的晚飯,有他最喜歡吃的糖醋鱸魚。

吃過晚飯,媽媽給他洗好澡,還給他拿出一身新衣服,穿著很難得才會有的新衣服,他高興地在原地直蹦,拉著媽媽的手不斷的問︰「媽媽,是要過新年了嗎?」

三歲的窮人家孩子,一直以為只有過新年時才會有新衣服穿。

安小芬哽咽了,壓著眼底蜂擁而出的眼淚,幫兒子整理著衣領,「翔翔想見爸爸嗎?」

他低著小腦袋,過了好久才抬頭看媽媽,「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不是在健全家庭長大的孩子,心里就是脆弱,安小芬勉強擠出絲笑,慈愛的把他抱進懷里,下頜輕輕摩挲著孩子柔軟的頭發,「媽媽怎麼會不要我的小寶貝,媽媽的意思是,多個爸爸疼咱們家翔翔,好嗎?」

「好,不管有沒有爸爸,翔翔永遠最愛媽媽,也永遠只要媽媽一個人。」孩子湊到女人瘦的都凹下去的臉頰邊,撅起粉嘟嘟的唇用力親了口。

等孩子依偎在她懷里甜甜的睡著後,坐在綠皮火車,從杭州開到北京要二十多個小時的女人,從口袋里模出一張醫院的確診單。

她看著上面的確診結果,心里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嘆了口氣,把那張紙放到到口袋里,低頭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目光柔和,不舍到了極點。

京城張家,實在是太好打听了,她很快就找到了,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很多人不要說窮其一生,就是窮其幾輩子都不可能住到的地方,紅瓦青牆,當年王府將相的府邸。

……

安小芬緊緊抱著兒子,把頭埋在他稚女敕到根本保護不到她的肩膀上,「媽媽沒事,就是開心的。」

「是開心找到爸爸了嗎?」孩子帶著稚女敕笑意的聲音在院子里回蕩,張清士刻意移開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到那對母子身上。

小翔翔正扭過頭,對他甜甜的笑著,「爸爸,我和媽媽找你好久了,媽媽一直都說你在天上,在做很大很大事情,爸爸,你以後不會再消失不見了吧?」

「爸爸,爸爸,你真的不是我爸爸嗎?」

「爸爸,爸爸……」

孩子稚女敕的呼叫聲,一聲比一聲響的在耳邊響著,張清士和三十年前一樣,一樣的怔愣在原地,兩條腿像是被人用水泥澆灌在原地,不管他怎麼用力,都抬不起一寸,不能朝前走一步。

血緣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遠在千里之外的某個男人,也猛地睜開眼,俊美的眸子里是一片冷到極點的寒冰。

目光慢慢悠悠的飄向窗外,那是一段他從來都不願意去回憶的痛苦記憶。

「翔翔,那不是你的爸爸。」原本把頭埋在他小肩膀上的女人,忽然抬頭看著他,口氣是難得嚴肅,「是媽媽弄錯了。」

她一把抱起孩子,就要離開這不管是什麼季節,院子都會開滿鮮花的地方。

孩子不依,在女人懷里各種扭捏,兩條小腿不斷的亂蹬,居然提到了女人的肚子,她痛得躬了躬身,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豆大汗珠,她咬咬牙關忍住了,聲音雖然因為劇烈的疼痛在顫抖著,依然努力保持著溫柔,「乖孩子,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剛才那個人真的是不是爸爸,只是和翔翔的爸爸長的很像,是媽媽認錯了人。」

孩子眨巴著大大的眼楮,雖然將信將疑,任媽媽抱著果然沒再掙扎。

張清士站在原地,目送那對母子步履艱難地離開。

他感覺到眼楮很癢,伸手去擦,手背踫到一片水漬。

安小芬抱著孩子即將要走到院門外,原本一直趴在她肩膀上,耷拉著小腦袋的孩子忽然抬頭,晶亮如黑珍珠的眼楮里蓄滿眼淚,對他伸出手,「爸爸,爸爸,你真的不是翔翔的爸爸嗎?」

孩子一聲比一聲急切的呼喚聲傳到耳邊,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他已經抬起腳朝他們追過去。

安小芬听到腳步聲,回頭,美麗不再的臉龐上掛著堅毅,「張先生,麻煩你不要再朝前了,是我錯了,這三年里,我的孩子早就適應了沒有父親的生活,我為什麼要給他希望呢?」

給了他希望,又要親手去戳破那個美麗的氣泡。

聲音有些哽咽,她抽了下鼻子,又說︰「既然我已經錯了一次,希望你不要再錯第二次啊,你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會越大。」

女人肩膀的孩子瞪大眼楮,看著只有三步之遙的男人,他的表情很奇怪,年幼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

只知道媽媽說完一段他听不懂的話後,抱著她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像是一種本能,他又對那個怔愣在原地的男人,伸出手,「爸爸,爸爸……」

坐在大班椅上的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像是再也難以承受似那段回憶似的,用力閉上眼楮。

腦子里像是回放在電影,跳到另外一個場景。

看他一直都懨懨的,他的媽媽帶他去了北京最大的游樂場,對一個連吃塊巧克力都能高興上半天的孩子來說,去游樂場,那是他做夢都不敢夢的事。

一直都很節約的媽媽,在北京的這幾天格外的大方,不管他喜歡什麼都會給他買。

他覺得好幸福,很快,那個被錯認為爸爸的男人就差點被他忘記了。

有爸爸固然好,可是,他更想要媽媽。

老天對他真的很殘忍,他不過三歲,就讓他的媽媽離開了他。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媽媽帶他去完烤鴨後,又給他換了件新衣服,還給他背了個新書包。

他在杭州時,隔著窗戶,看到過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已經背著小小的書包,被爸爸或者媽媽送去上幼兒園。

他偷偷听到那個孩子對其他孩子說,幼兒園里有非常溫柔的老師和阿姨,她們會教他們唱非常好听的兒歌,還會有好吃的點心,還有好玩的滑滑梯。

他對幼兒園非常的向往,倒不是因為好听的兒歌,好玩的滑滑梯,而是那些好吃的點心,他早就想好了,只吃一小口,其他的都帶回去給媽媽吃。

他的媽媽吃上好吃的點心一定會笑的,他的媽媽笑起來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媽媽。

「媽媽。」打量著著肩膀上的書包背帶,他興高采烈地問媽媽,「翔翔也要上幼兒園了嗎?翔翔听康康說幼兒園有非常好吃的點心,阿姨要是給了翔翔,翔翔只吃一小口,其他的都帶回來給媽媽吃。」

「媽媽,媽媽,你為什麼哭了啊?」對未來充滿幸福憧憬的孩子,看著忽然間淚流滿面的媽媽,一下就慌了,伸出小手給媽媽擦眼淚,媽媽卻是像水做的一樣,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干。

「翔翔,媽媽的好孩子,記得不管媽媽在哪里,媽媽永遠都愛你。」親吻著孩子的額頭,小臉,一遍又一遍的述說著對孩子的疼愛。

媽媽騙他了,媽媽把他送到了一個叫福利院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的孩子,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有和他一樣的男孩,也有和他不一樣的女孩。

有很多的孩子陪他玩,可是,他的世界里再也沒有一個叫媽媽的女人。

到了晚上,媽媽還沒出現,他就覺得不對勁,以前在杭州,不管媽媽工作多忙,下班多晚,都會回家的。

到福利院的第一晚上,他坐在屬于他的小床上,一整夜都沒睡覺。

到了第二天,小朋友們玩,他就站在一邊看,既不參加,也不說一句話。

到了第三天,再好吃的飯菜,他也不再吃一口。

福利院的阿姨著急了,生怕這個漂亮的像洋女圭女圭的孩子有什麼問題。

心理醫生是個非常和藹的中年女人,她走到他身邊,什麼也沒說,就是蹲到下來,以相同的高度和他對視著,然後笑著對他伸出了雙臂。

所有的戒備都在那一刻卸下,他哭著撲進那個中年女人懷里,囁嚅著嘴角喊「媽媽。」

心理醫生抱著他,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用和她媽媽一樣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很多。

從此以後,他又變成了以前那個開朗可愛的他。

不過是三歲的孩子,卻已經懂怎麼掩藏情緒,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那個懷抱和她媽媽一樣溫暖的阿姨告訴他,媽媽一直都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著他,只要他乖乖的吃飯,學習,媽媽就會出來看他。

他為了讓自己快快長大,每次都吃的最多也最快,學習也非常的認真。

夜深人靜,耳邊響起小伙伴們熟睡的打鼾聲,他還在想著媽媽怎麼都睡不著。

再怎麼美的謊言,也總有被戳穿的一天,上到初中的他,在幫忙打掃福利院圖書館時,在一堆舊報紙里無意當中看到了這樣一則新聞。

他一直以為說不定哪天就會出現的媽媽,原來早就死了。

死在了北京春寒料峭的街頭,身上只穿著單衣,口袋里除了一張醫生確診得了絕癥的診斷書,再也沒有任何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像是做了十多年的美夢,猛地下被人搖醒,那種瀕臨崩潰,徹底絕望的感覺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他走出圖書館,卻沒人從他臉上發現一絲異常,他依然是他,依然是那個叫莫池瀚,整個福利院最優秀,也最得所有工作人員最喜歡的孩子。

對了,他已經改名了,叫莫池瀚,那聲「翔翔」隨著他走進福利院的第一步,再也沒有听人叫起過。

離開杭州時,雖然才只有三歲,有些事,他依然記得很清楚,曾經有人堵住他和他媽媽的去路,指著他媽媽的鼻子罵他是小野種,罵他媽媽是大野種。

那個時候年幼啊,根本不知道野種是什麼意思,卻從那個女人的口氣里听得出來這不是什麼好話。

看媽媽臉漲得通紅,他像只為了保護媽媽發瘋的小野獸,用他的頭去撞了那個欺負他媽媽的女人。

野種!

莫池瀚猛地睜開眼楮,也是時候讓人看看他這個野種是怎麼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拿回本就屬于他的東西。

……

站在回廊上的張清士也是閉了眼楮又睜開,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是你爺爺告訴你的?」

張奇沒說話,看了他一眼,就朝病房走去。

葛正龍的事,讓沈雅文恨他恨成那樣,如果讓一切都追求完美的宮凝袖,知道和自己恩愛有加的丈夫有那樣一段過往,而且還結果了,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反應。

張清士沒有夸大其詞,張奇走進病房時,張建國真的只是在吊著最後一口氣。

張奇蹲到床邊,把他的手放到掌心,雙手合攏。

他不僅是見慣了生老病死的醫生,還是雷厲風行的軍人,面對至親的人,要說到平靜,真是做不到。

圈著張建國的手在不經意地顫抖著。

張建國看到他,和很多臨死之人會有回光返照一樣,眯成只有一條縫的眼楮倏地下就瞪的很大,干枯的已經沒有一絲水分的嘴唇顫抖著,「阿奇……」

張奇抿抿唇,眼眶濕了,低頭湊到張建國耳邊,「爺爺,我來了。」

張建國看著他,又像是不再看他,「找到翔翔了嗎?」

張奇知道他臨終前最大心願是什麼,點點頭,「找到了。」

他抽出一只手,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一接通,他點開免提,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冷冷的,沒什麼溫度,也沒什麼波動,「真沒想到堂堂的張將會打電話給我這麼個小人物。」

語調雖然平調,當中的譏諷卻很明顯。

「莫市長謙虛了。」張奇沒理會他的譏諷,淡淡的說,「我之所以打這個電話給你,是另外有人想听听你的聲音。」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張奇把電話靠到張建國嘴邊,他渾濁的老淚早翻滾出眼眶,嘴角抖動,很艱難地發出兩個字,「翔……翔……」

兩個字的間隔很長,他還是用盡力氣喊了出來,這是他的第一個孫子啊,也是第一個他抱過的孫子,怎麼忘得了。

電話那頭的人依然沒有說話,鼻息卻明顯粗重了,半響,他冷冷開口,「張首長,您弄錯了,我的名字叫莫池瀚,而不是什麼翔翔。」

很小的時候,有個女人曾經在哄他入睡前總會輕輕的捏捏他的小鼻子,「翔翔,知道媽媽為什麼給你這個名字嗎?因為啊,翔翔的爸爸是空軍哦,媽媽希望咱們的翔翔也能像爸爸一樣展翅高飛,翱翔在廣袤的天空。」

想到這些年往事,他又一聲冷笑,張清士的確是空軍的兵種出身,可是要說他是空軍,那真是太小瞧他了。

自從知道媽媽去世的消息後,他絕不容許別人在他面前提到「翔」字,這麼多年在官場上的打拼,跟在他邊的文秘也好助手也罷,都知道他有這個忌諱,在給他的報告里,絕對不允許出現一個「翔」字。

如果一定要出現的話,那就會把整段話都更換掉。

為此,他身邊的文秘水平還遭人質疑過。

張建國又流出兩行老淚,放眼這一生,這個開國功臣,覺得自己真是一敗涂地,兒子女兒死他前面,孫子又不認他。

張奇臉色凝重,關掉免提,放到耳邊,「爺爺臨走前想要什麼,你應該知道。」

電話那頭的人又一陣沉默,然後吧一聲掛了電話。

張建國翕動著嘴角,渾濁的眼楮對著張奇手機的電話露出期盼,心願未了,他始終都不肯閉眼。

電話里早就傳來的只是嘟嘟的忙音,張奇神色不動,依然放在耳邊,他對張建國說︰「爺爺,他想先和我說幾句話。」

起身走出病房,始終保持著電話貼在耳朵上的姿勢。

半分鐘不到,張奇邊打著電話,邊推門進來。

「爺爺,大哥想和你說話。」他又點了下手機,免提的話筒里很快傳來一聲清楚的「爺爺。」

張建國激動地臉上有了紅暈,瞳孔猛然收縮,張奇抓上他的手,緊緊的抓著。

身為一個醫學博士,他知道他最後的時間已經到了。

張建國終于閉上眼楮,非常的安心,嘴角還掛著滿足的笑意。

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剛才那聲「爺爺」的確也是出自他的孫子之口,只是此孫非彼孫。

張清士推門進來,听到生命監控器發出的尖銳刺耳的聲音,就知道他戎馬一生,舉手抬足間都令萬眾矚目的父親,去世了。

有人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也有人道男兒膝下有黃金。

這個年過半百的軍中高官卻緩緩彎曲了雙膝,對著病床上已經沒了氣息的人跪了下來。

是他太不孝了。

安小芬抱著孩子走後,張建國曾經命令他出去把他們找回來,如果真怕宮凝袖接受不了,就說是他的遠方親戚。

他卻沒有那個膽量,三年的時間不算長,在形容憔悴,水靈不再的安小芬和風華無限,談了一手好鋼琴的宮凝袖兩者間,他的天枰早就偏向了後者。

是他小人了,如安小芬告訴孩子的那樣,他就是她認錯的人,她和孩子再也沒有出現。

每次回張家老宅吃飯,張建國把他一個人叫到書房時,總會感嘆那麼一兩聲,那個是張家大孫子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現在生活的又怎麼樣?

張奇今年二十七歲,那個孩子大他三歲,今年三十歲。

三十而立的他,到底有沒有結婚生子了,也許是年紀大了,人就容易緬懷往事,這段時間,他經常夢到那個孩子。

那句「爸爸,爸爸,你真的不是翔翔的爸爸嗎?」縈繞在夢中,有的時候人是醒了,魂跟著那句話,倒退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張奇把張建國還有溫度的手放到被子下面,起身把發出尖銳聲音的檢測器關掉了,然後按下床頭的按鈕。

幾秒鐘後走廊里就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張建國的軍餃和地位,自從他住到這里,享受的就是國寶級的待遇,更不要說「國寶」的情況每個醫務人員都預見了,再好的儀器和藥物也拖不到明天。

軍醫和軍護沖進來後,顧不上對兩個軍餃比他們高出不知道多少的男人敬禮,直奔到病床邊,一番檢查後,軍護替張建國拉上白床單。

「張老已經去了,兩位將軍節哀順變。」軍醫的聲音有些顫,這種國寶級別的紅色英雄死在他當班時,一個不當心,他是有可能會受到處分的。

「辛苦你們了。」張奇對他揮揮手,「先出去忙吧。」

「你知道他在哪里。」沒有外人在病房里,張清士問張奇,雖說是問的口氣,口氣儼然是肯定。

從張奇冒充他錄在手機里的那聲「爺爺」,他就敢肯定張奇早就知道翔翔在哪里。

對這個二十七年沒有見過面的兒子,忽然就起了無限的憧憬,他現在長成什麼樣了?多高?多重?工作好嗎?有沒有娶妻了?妻子賢不賢惠?

張奇直視著張清士,「你應該已經見過他了。」

「我已經見過他?」張清士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每一天,他都會看到很多人,或者說很多人會看到他,他真的沒有對任何一個年紀相仿的人有特別深的印象。

「他現在是B市市長莫池瀚!」

張奇說完這句,就轉身出門了。

以張建國的地位和身份,他的後事,就連張家人都沒有辦法做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著上面的安排,在攝影機前面露出面色沉重的一幕就可以了。

也許是忽然有親人離世,張奇特別的想傅歆,走出醫院,他倚在一棵樹邊拿出手機撥了傅歆的電話。

手才按下五個數字鍵,有電話進來了,一看來電顯示,愣了愣。

打電話的人很有耐性,沒有因為他一直沒接而掛線,張奇劃過接听鍵。

電話那頭的人直接問︰「他怎麼樣了?」

張奇抬頭朝天空看去,萬里無雲,是北京難得的好天,陽光有些刺眼,他閉上眼楮,「他剛才已經去世了。」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再說話,沉默了很久,他掛了電話。

莫池瀚的助理敲了很久的門都沒聲音,壯著膽推開市長辦公室的門,他看到剛新任B市市長的年輕男子,坐在大班椅上,眼楮一直盯著某個地方,精神恍惚,面容僵硬。

他有些好奇,走進去一看,發現他一直看的地方是他捏在手里的電話。

「莫市。」助手把一沓需要他批閱的文件放到他手邊,「這些文件都是要您過目的。」

莫池瀚像是沒有听到他在說話,依然呆呆的看著他捏在掌心的手機,思緒早穿過斑駁的歲月回到那一天。

那是他第一次被除了媽媽以外的人抱著,那個眉眼都凌厲的中年男子,等屋子里沒有人,親親他的小臉,慈祥的告訴他,他是他的爺爺。

還變魔術似的從拿出一塊巧克力給他。

這是他長到三歲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看他嘴巴長得大大的,卻只咬了一小口,而且吃了第一口,就不肯在吃第二口,好奇地問他,「翔翔,巧克力不好吃嗎?」

他搖頭,生怕別人搶走似的,把巧克力緊緊抓在手里,護在胸前,「剩下來的,我要給媽媽吃。」

中年男子臉色上的表情驀地一僵,繼續,更用力的抱住他,「翔翔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直到他長大懂事,才弄清張建國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那是對他的心疼和憐惜。

是啊,紅色貴族張家的孩子,長大三歲才吃過巧克力,說出去只怕沒人會相信。

無容置疑,他是個好爺爺,卻又不是個好爺爺,因為他不喜歡他的媽媽。

很多人說,往事如風,遺忘最好的辦法就是新歡和時間,如果你還沒有忘記,那只能說新歡不夠好,時間還不夠長。

張建國給他最深刻的影響,無非就是那塊巧克力,自從他有了經濟能力後,就開始購買不同的巧克力,不管是國產的還是進口的,只要市面上能花錢買到的,就沒有他沒吃過的。

新歡已經足夠好,可是,他卻始終忘不了那塊巧克力的滋味。

其實,他心里非常清楚,不是忘不了巧克力的滋味,而是忘不了,第一個除了媽媽以外人的擁抱,他的胸膛那麼的寬厚,那麼的溫暖。

時間不夠長嗎?二十七年過去了,他已經三十歲了,時間真的夠長了,可是他就是忘不了。

助手看他臉色難看的可怕,不敢看他,快步退出辦公室,他喊住他,「許助,麻煩幫我泡杯咖啡。」

……

和莫池瀚短暫通話後,張奇也不想打電話給傅歆,平他的情緒影響到她。

他朝馬路邊走去,隨著張建國的去世,很多往事也跳到腦海里,知道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的確是通過張建國的口。

卻不是張清士想的那樣是張建國主動告訴他的,而是在他十歲那年,無意走過虛掩著的書房听到了張建國和張清士的談話。

原來他還有個名字叫「翔翔」的哥哥。

沒有像很多小孩子,在得知這個家除了他還有第二個寶貝存在後的各種不滿,他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非常期盼。

等張清士離開書房後,他就進去找張建國。

對他追問那個叫「翔翔」的男孩,張建國顯得很欣慰,他把他抱到腿上,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告訴他,「翔翔是個和你一樣可愛的男孩子,他的身上留著和你一樣的血,你們都是張家的好孩子……」

攏回飄遠的思緒,張奇嘴角勾起一個冷笑,明知張建國即將離開人世,卻連一聲「爺爺」都不肯叫的莫池瀚,他真的會是張家的好孩子嗎?

他敢保證說,接近傅歆沒有任何的目的嗎?

他敢保證說,張清烈和張玲玲的事和他沒有關系嗎?

……

喝著不加女乃和糖的喝咖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內壁,莫池瀚也冷靜了下來。

這麼多年獨自一個人的打拼,他以為自己早冷漠無情,隨著得知媽媽的死訊,他不是應該是連血都是冷的了嗎?

可是,為什麼在听到張建國彌留之際喊出的那聲「翔翔」,會身一顫,他是那麼的想哭呢?為什麼在听到張奇說他已經去世後,心頭那麼的難過呢?

他忽然很好奇張奇怎麼知道他就是當年的翔翔,于是,放下咖啡杯又撥通了張奇的電話。

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像是雙胞胎那樣,張奇心靈感應到他還會打電話給他,手機就住在手里,第一時間劃過接听鍵。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電話一接通後,依然沒有任何的稱呼,莫池瀚直截了當的問張奇。

張奇像是早猜到他會打電話來問,「患你母親病的幾率是億萬分之一。」

說來也的確是巧合,張奇偏偏上的是軍醫大學,授課的教授舉了個疑難雜癥的例子剛好用的是莫池瀚母親的圖片。

出于對死者的尊重,用做教學用的資料里,並沒有人的長相。

張奇卻根據那張時間是二十七年前的病情確診書,猜到了那個人應該就是翔翔的母親。

他私底下去調查了翔翔母親去世的地址,從心理學的角度,他很快找到了北京福利院。

果不其然,那個女人去世的前幾天,福利院的確接收到了一個小男孩,他拿出了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當年的老阿姨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會兒,一個勁的說好像。

莫池瀚就是當年的翔翔,也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那時他剛上軍醫大學三年級,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這些年,越來越想找到翔翔的張建國。

很多事,他不說,不是因為自私,而是有他自己的顧慮。

私底下調查了莫池瀚,他已經是B市某個區的區長,真正的年輕有為,看樣子,沒有張家的庇護,他過得非常幸福。

生在張家,長在張家,所有的人都以為特權家庭的孩子,哪怕是橫著走都是可以,事實上,不知道多少雙眼楮在盯著看,身在特權家庭,如果不想坑爹,坑祖宗的話,行事說話比起一般的人更要謹慎。

電話里又是一陣沉默,看似有著血緣關系的親兄弟,真的沒有什麼過多的話要說。

這一次是張奇打算掛電話,莫池瀚忽然說︰「傅歆是在的部隊里嗎?」

張奇「嗯」了聲,沒有否認。

「看樣子,你真的很在乎她。」莫池瀚又隨口扯了句。

張奇真的是太聰明了,知道張家即將要發生未知的大事,怕有心人乘機對傅歆怎麼樣,把她帶到了地方人員根本不可能進的部隊。

張奇驀地加重口氣,臉色變得很嚴肅,「莫池瀚,我不管你多麼恨張家,多麼想報復,傅歆,我勸你離她遠一點。」

傅歆是他的底線。

「哦……」莫池瀚以為拖長口氣,「听你話里的意思,我還就要離她近一點。」

張奇笑了笑,「只怕你沒這個可能了。」

莫池瀚狐疑道︰「你什麼意思?」

「我來北京之間前,已經把她的手機另外設置過了。」除了他的號碼,其他電話一概不能接通。

莫池瀚狠狠地掛了電話,心里煩悶,手一揚,咖啡杯被打了出去,剩于的半杯咖啡潑到牆壁上。

雪白的牆壁沾染上了褐色的液體,或星星點點,或大塊斑駁,非常的猙獰可怕。

莫池瀚盯著看了很久,忽然陰測測地冷笑了起來。

他進不去部隊,難道傅歆就不會出來嗎?

……

話說葛家那邊,卓燦按捺不住對葛馨予的想念,處理完公司這段時間堆積起來的事務,就飛奔去了B市。

葛母也是真的偏心,得知葛馨予懷孕後,就把家里的鑰匙給卓燦配了一把,卓燦拿著鑰匙,正想輕而易舉的進了葛家的門。

葛正龍和沈雅文雖然離婚了,按照B市人的規矩,這里還是葛家,葛封和葛馨予還是姓葛。

忽然背後傳來喊他的聲音,他回頭一看,陽光下,正站在一形跡非常可疑的猥瑣男。

卓家嫡孫的修養非常好,沒有因為他衣衫不整而露出鄙夷,但是,對這樣的人認識他,他顯然很意外,蹙了蹙眉,不可置信地點了點自己的鼻子,「你……是在叫我嗎?」

那個男人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叫卓燦吧?」

卓燦點頭,只覺得這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看著很眼熟,「我是卓燦。」

看他點頭,那個怎麼看怎麼猥瑣的男人大步走到他身邊,「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為了表示他就是他,他對著卓燦裂開嘴,露出他招牌似的笑容。

卓燦被他噴出來的,估計都能燻昏一頭牛的口氣激的朝後退了一大步,再怎麼修養好,在聞到那麼難聞的口臭,也沒風度了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問︰「你到底是誰……」

那個「啊」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就想眼前的這個猥瑣口臭男是誰了。

他離開B市的時間不長啊,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葛正龍由原來的人模人樣,變成了眼前鬼似的樣子。

認出葛正龍後,已經說到一半的話,生生的就改口了,聲音帶著尖銳的震驚,「葛叔叔,你發生什麼事了?」

葛正龍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是撓頭,一半人都是為了掩蓋窘迫而撓頭發,他則是實實在在的撓頭。

誰讓他頭上真的沒頭發了呢。

頭皮澄亮澄亮的,手撓過,還能看到顏色明顯不一樣,一看就知道好久都沒有洗頭了。

靠的近,卓燦听到他肚子里發出的咕嚕聲,「葛叔叔,要不我們一起吃點東西,邊吃邊聊。」

一開始,葛正龍還和他客氣,肚子叫到不知道第幾遍,他也就默默的跟上卓燦的腳步。

別墅區門口就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餐館,以目前葛正龍的穿衣打扮,一看就屬于很多大酒店明文規定,不準入內的衣冠不整者。

卓燦不想再傷他的自尊,就選了家看起來比較干淨的小店。

讓葛正龍點菜,他虛榮心作怪,連聲說不餓,把菜單推給了卓燦。

卓燦看到他布滿污垢的手指甲,嘴角抽搐了幾下,翻開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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