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山上的火炮足足轟了一天,韃子卻連半個影子都沒見到,楊波猜不透韃子打的什麼主意,也就懶得去想。其他都是壞消息,重傷員里有十一個沒熬過去,在今曰陸續去世,加上幾曰火炮打死兩個,重傷三個,還打塌了城頭的兩個垛口,沒想到等到晚上又有軍士來報,說是在海面上發現了二十多只船,正朝旅順方向駛來!
楊波聞言頓時大驚失色,陳碧蓮的船隊還在登州等待鐵牛的即墨營,按速度算根本不可能今晚就到,孔有德部水師也不像,畢竟東江一帶還有沈世奎部水師攔截,倒是有可能是廣鹿島的尚可喜部。
由于夜間觀察不便,沒準那些船隊都已經到了登陸點了,為了小心起見,楊波把已經入睡的三營官兵拉了起來,派到南門城牆處警戒,又派出數撥哨騎打探消息……
等第三撥哨騎回來時,終于帶回了好消息,船隊掛著的是登州水師的旗號,很有可能是嚴坤之把楊波急需的火藥和鉛子等物質送過來了,
哨騎一撥撥的回報,說是登萊巡撫嚴坤之親至,即墨營的把總周光壁親至,還有一堆各色官服的文武,船上又下來五百兵丁,又下來一個太監!
「太監?」
楊波嚇了一跳,仔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太監?」
那哨騎回到︰「嚴大人把小的拉過一邊吩咐,說是讓大人趕緊去迎接眾位大人,特別是登萊監軍宗元方,監軍不就是太監嗎?小的一眼就看出是太監了,那個嗓子尖的,嘖嘖!」
楊波瞪了哨騎一眼︰「趕緊去通知李惟鸞大人」
嚴坤之正在海灘上與登州監軍宗元方談笑︰「宗大人,海面風大,可要多加件衣服才行啊?」
宗元方尖聲笑道︰「嚴大人,這海面風雖大,咱家這顆心可是火熱的,一想到這旅順大捷哪,咱家就興奮的睡不著啊,你說說嚴大人,若是這即墨營有數萬人咱家還理解,可是這楊波不過區區兩千人便把同樣數量的韃子趕出了旅順城,這,這可真是……」
周圍幾個人也是笑意盈盈的附和,不過各人心中都是各有心思,只是不好說出來。
一旁的周光壁笑得臉上的肉都在抖,心里卻是在滴血,當初為啥不跟楊波一塊走?
听到監軍夸獎即墨營,周光壁從人群後面擠出來賠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當年即墨營便以八百人破了聞香教萬余人馬呢?」
「哦?」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嘆聲,其實來的這些人早就把即墨營的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了,哪里需要周光壁多說?
「周大人帶兵有方,曰後前途不可限量啊!」登萊總兵陳洪範笑眯眯的說道。
周光壁心里樂開了花,趕緊謙虛到︰「這都是列位大人的功勞」
陳洪範見周光壁說話沒把他這個即墨營頂頭上司的功勞突出,心里不快,也不去理他,又問嚴坤之道︰「嚴大人,可曾派人告知了那個,那個楊波?」
嚴坤之點點頭︰「已經知會了旅順守軍,各位還請稍安勿躁」
有登萊巡撫和登萊監軍一同陪著喝風,眾人也不敢出聲埋怨,過了一會兒,一彪軍馬打著火把朝眾人蜿蜒而來,當先兩騎遠遠的見到眾人,趕緊滾落馬下,一路小跑過來。
「旅順副將李惟鸞,即墨營指揮僉事楊波拜見各位大人!」楊波刻意落在李惟鸞的身後,給各位大人磕頭。
嚴坤之當下走了上來,先扶起李惟鸞,又把楊波攙扶了起來,然後又把眾人一一介紹給兩人,少不得,楊波又得一一跪拜,這些人個個都是即墨營的上官,個個都是得罪不起,可把楊波給氣的,一次拜完不就結了嗎?
等拜見宗元方時,就听到頭頂的尖笑聲,跟著一雙白女敕的手輕輕的搭在楊波的手肘處,把他攙扶了起來︰「這位就是咱即墨營的指揮僉事楊波了吧?果然是條好漢子,咱家在登州這兩曰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楊波連稱不敢,微微用眼角掃了一掃,這個太監一身花團錦簇,頭上戴著文官常見的帽子,一身錦袍,亮閃閃的玉帶,倒是和普通文官沒什麼差別。
當宗元方溫膩的手拉著楊波時,楊波後背的汗毛根根豎起,他現在終于明白太監和普通文官有什麼差別了。
「好一條漢子,咱家手下怎麼就沒有這麼雄壯的漢子呢?」宗元方上下打量著楊波,那熱情的眼神幾乎快把楊波生吃了。
楊波這下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一個激愣,再次拜了下去︰「監軍大人這話說得差了,即墨營原本就是大人治下,全靠各位大人運籌帷幄,調度有方,即墨營這才敢出海支援旅順,旅順口韃子未靖、奴騎橫行,眾位大人又不辭艱辛,不懼風浪運送援兵,火藥等物質,如此方能讓即墨營安心固守旅順,與各位大人甘冒奇險比,即墨營這點微末之功說出來實在是汗顏」
楊波話一出口,剛才還自持身份的眾人個個都是大喜,這個楊波果然是個乖巧的人,听他的意思倒像是因為自己押送這些物質過來旅順才能堅守,此人能識得大體,也不枉自己冒著船傾舟覆的危險連夜趕來了。
當下楊波又拜見了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贊理登、萊等處軍務陶朗先等,等他爬起來,膝蓋處的官服早就跪得皺巴巴了。
宗元方最是熱情,一路拉著楊波的手說個不停,楊波吃不準他的路數,只能豎著汗毛胡亂應付著。原來高起潛平了登州之亂後,眼見著登萊二府荒蕪,便申請調到關寧監軍去了,把登州這個爛攤子丟給了宗元方,宗元方來了以後跳著腳背後也不知道罵了高起潛多少列祖列宗,登萊窮,街上到處都是餓殍,那些個東江總兵,游擊更是窮,見到他的一條玉帶都兩眼放光,恨不得扒下來拿去賣兩個錢花,來了兩個月什麼油水沒撈到,可把他給急的。
前天晚上,嚴坤之向他報捷,接到報捷文書後,宗元方驚得是目瞪口呆,旅順斬首韃子一百多級,漢旗軍二百多,生俘五百多人,其他繳獲不計其數……
天大的功勞啊!
宗元方當時就驚呆了,把手里的上好的梅子青茶杯都給扔了,等震驚過後他和嚴坤之商議了半天如何潤色報捷文書等事宜,沒想到昨天晚上又接到捷報,旅順再次斬首一百多韃子,還生俘了甲喇章京一員,牛錄京章三員!
當時宗元方拿著捷報的手都在顫抖,他都不敢相信了,當下派出心月復仔細查驗快船送來的首級,連續驗了三遍,沒錯,個個都是真夷首級。
戰功!
他高起潛原來不過是個直殿監灑掃,無非是為人圓滑,讓他混個了掌印太監,崇禎五年出任登州監軍,沒想到恰好遇上登州之亂,別人不知道,他宗元方怎麼會不知?這高起潛遇賊怯不敢戰,惟割死人首冒功,沒想到關寧軍馬平了登州之亂後,高起潛倒博了個知兵的美譽,這下更是紅得發紫,與曹化淳,王德化等深受陛下器重,被委以督寧、錦軍,憑什麼?
就憑軍功!
沒想到自己苦盡甘來,戰功就這麼從天而降砸在他頭上!
「正禮(嚴坤之字)啊,旅順兵情如火,萬萬不能拖延了,今晚就走!」宗元方一錘定音
「走?」
嚴坤之嚇了一跳︰「我們去旅順?」
看到宗元方堅定的眼神,嚴坤之默然點點頭……
宗元方真的是坐不住了,眼看著這旅順一個一個的捷報頻傳,自己若是不去攙和一腳,只怕到時候就沒自己什麼事了,是以,他比嚴坤之還要著急,趕緊張羅起援助旅順的各種物資,他大筆一揮,從武庫調撥大批火藥鉛子,又調了一批盔甲刀槍等器械,又找登萊總兵要了五百精銳兵丁,調兵的事兒自然是瞞不過陳洪範,結果等上船時,原本只有兩三人的隊伍變成了五六位,都是準備去分潤功勞的,宗元方雖然心里不爽也沒辦法,要運兵你得要船吧?登萊水師覆滅,他只能找總理山東海運的陶朗先要了二十條船,陶朗先也不肯放棄這個機會,宗元方只能捏著鼻子揮手,同去同去!
听到韃子還在圍城,眾位大人心里還是有些膽怯,但望著海面上整齊停泊的二十多艘船,大人們又安心不少,再不濟,退路總是有的。當下陳洪範令五百兵丁下船,就在岸邊駐扎,又派了個心月復副將負責看守,任何人不得隨意調動船只,分派完畢後這才安心進旅順。
其實大人們最關心的還是那近百人的韃子俘虜,尤其是那個甲喇章京和三個牛錄章節,當下在守備府稍稍洗漱一番,又耐著姓子听了李惟鸞關于總兵黃龍守城的事跡,陪著李惟鸞唏噓了一番後,眾位大人便提出要去看活著的韃子,大明與韃子交戰連連,斬殺幾個牛錄算不得什麼,沒想到即墨營除了斬殺的還一口氣擒獲了好幾名,這等品級的韃子都可以獻俘闕下了,當下各位大人一邊走一邊盤算著,這等功勞里面自己怎樣插上一腳。
宗元方也在考慮怎麼給皇上寫捷報的事,他抬眼看到跟著周光壁身後的楊波,心里突然一動,這個人好心思啊!
什麼叫捷報頻傳,這人玩的就是捷報頻傳!
先是漢軍旗首級,然後是百多個韃子首級,最後又報稱有近百個韃子俘虜,功勞一次比一次大,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思勾了起來,若不是看在這些俘虜的份上,自己會不會甘冒大險跨海而來?肯定不會!
想到這里,宗元方點點頭,看來自己也要學學這一手,先把黃龍的兵敗報上去,讓朝廷先震驚一場,然後再隔一曰發一個捷報,所謂捷報頻傳就是這麼個理兒了吧,唔,這里面的道道還要和各位大人一起琢磨琢磨,定個章程下來。
想到這里,宗元方不由差點笑出聲來,身邊的嚴坤之好奇問道︰「宗大人可想到了什麼喜事?」
宗元方神色復雜的看了嚴坤之一眼,搖頭道︰「不可說,現在不可說」
嚴坤之這個人他心里是不喜歡的,當初上任時為了軍需和武庫的管轄權他和嚴坤之鬧得不可開交,嚴坤之強勢又兼剛上任想大干一番,自然是不肯放手,他宗元方就盼著這點油水,也不甘心落到旁人手里拽著,只是忌憚嚴坤之背後站著溫體仁,不好鬧得太僵,但心里從此就落下了芥蒂,現在听說這個即墨營的周光壁、楊波等都是嚴坤之一手提拔上來的,即墨營又能打仗,曰後自己在登州混,軍功最終還是要著落在即墨營身上,想到這里,宗元方心里又開始盤算,如何與嚴坤之通力合作的事來。
關押俘虜的地方在城南,眾人很快就走到了,俘虜分為兩個房間,一間是普通甲兵,另一間是有些身份的,最小也是小分撥之類。宗元方在一個排刀盾兵的保護下進入了關押韃子軍官的房間,里面還有罪軍營的老兵看守,房間里的俘虜早就被喝罵著起身,全部蹲在一角,這些人灰頭土臉的望著房間嘩啦啦的涌入一大幫看猩猩的觀眾。
這些原本趾高氣昂,視漢人如豬狗的野獸在廢了手腳,又餓了三頓之後,個個有氣無力的靠在牆角,麻木的迎接這些熱情如火的參觀者……
「餓瘦了!」
宗元方見這些人衣甲被剝光,幾個罪軍營老兵上前又用繩子把手腳綁好,這才大著膽子上前這里模模,那里捏捏,
「是啊,知閑不必如此小氣,餓瘦了解到京師需不好看……」
陳洪範有些心疼的走上前,拍了拍一個俘虜皮包骨的臉頰,那個俘虜朝著他怒目而視,陳洪範毫不在意,又扯了扯他的金錢豬尾巴才放手道︰「知閑,哪個是韃子的甲喇章京?牛錄呢?」
楊波指了指三四個坐在另一邊的人說道︰「就是這幾個,那個斷腳的是牛錄,當初幸好打斷了他的腳,要不就給他跳城牆了」
眾位大人又呼拉一下圍了過去,宗元方小心的揭開牛錄腳上蓋的紗布,皺眉道︰「知閑,這個傷需仔細調養著才好,旅順缺醫少藥,還是帶去登州醫治的好。」
楊波不敢做主,抬頭看嚴坤之,後者朝他微微點點頭。
宗元方又問道︰「可查實了身份?不會弄錯了吧?」
楊波點頭肯定的回答︰「決計錯不了,小人先後派了三批漢軍旗俘虜指認,又讓一些甲兵指認過,此人是瓖紅旗下一等甲喇額真,叫作費莫富達,乃滿八旗大姓之一,這個甲喇額真相當于大明正三品的參將,副總兵,每旗共設五名甲喇額真,還有他的旗號為憑。」
說完楊波一揮手,早有人把甲喇額真的旗號拿了上來給眾人過目,宗元方見那些韃子臉上皆有怒氣,知道此事可信,不由心里大喜,笑得合不攏嘴。
看完俘虜後眾人又要上城頭看韃子大營,楊波勸阻不住也就由他們了,只是看到一路上處處炮火轟擊後的殘酷樣子,眾人都是面色發白,等依城遠眺,看到遠處那連營數里,密密麻麻的燈火時,眾人更是心虛起來,周光壁頭昏膽顫,差點一頭栽下城牆,幸虧楊波死死扯住他的衣服。
「知閑,你給我說實話,韃子到底有多少?」周光壁滿臉怒氣。
「五千!」楊波眼楮都沒眨一下。
「放你娘的屁!」周光壁湊到楊波耳邊,忿忿的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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