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十一年三月,又是一年春來到,當進入春暖花開萬物復蘇的時節,京都就變成一座美麗的巨型花園,每一處景點都可以看到如霞的櫻花綻放出燦爛的身姿,行走在京都的二條大路上,可以感受到京都的春天總是帶著一股甜美的青春氣息。
孩們歡呼雀躍像快樂的鳥兒四處飛舞,老人們眉開眼笑享受難得的春日風光,年輕的情侶或是乘舟順流而行,泛游美麗的琵琶湖和湖邊的花城美景,或是結伴踏青在清幽的山林里尋找春天留下的點點痕跡。
京都聚光寺內的寧靜塔林里,站著一一青兩位衣著樸素的武士,看他們的樣兩人應該是一對父,正為塔林里的幾座供養塔掃墓獻上祭品,他們就是松永久秀與松永久通,這對父是來為三好長慶與三好義興提前掃墓的。
松永久秀跪坐在供養塔前恭敬的俯身行禮,就像當年見到三好長慶與三好義興的時候所做過的一樣,神情復雜地說道︰「主公、少殿,抱歉了,我久秀只能以提前掃墓的形式來表示自己的慚愧與懊悔之情,如今三好家的嫡流已經斷絕,主公對于害死冬康殿也不會太自責了吧!」
多年君臣之義即使有手段糾纏心機踫撞,可終究是多年的君臣情誼走過來恩義總是有的,松永久秀的臉上帶著些許哀泣說道︰「臣下罪孽深重,當初就不該向少殿進獻補藥,臣下以為少殿的只是些許痼疾纏身並不嚴重,就慫恿少殿多進補藥以便早日留下嗣拱衛嫡流,不想這一補就把少殿給害死了。」
松永久通勸慰道︰「父親不必太過憂傷,主公一定可以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只要用心是好的做錯事大概會被原諒的吧!」
松永久秀痛心疾首道︰「世人皆說我久秀是為三好家第一奸臣,進讒言枉殺冬康殿,下毒手害死少殿和主公,甚至連休殿也是遠在大和國作戰的老夫給害死的,我久秀不服啊!進讒言枉殺冬康殿確是我所謂不假。可此事非我一人可為,若無朋黨斷然不可成事,毒殺少殿害死主公更是無稽之談,害死少殿對我久秀有沒有好處只有壞處啊!」
這父倆趕在一周年忌的法會之前跑過來掃墓,純粹是為了發泄一下心里的壓力,誰讓他這些年在三好家就是專職干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調略暗殺陷害等手段全用個遍,在三好家屬于被忌憚的厭惡的清道夫角色。
自詡忠誠的譜代討厭他,自詡勇猛的武士忌憚他,人們總是下意識的討厭爪牙鷹犬,更喜歡道德高尚勇往無前的武士,比起智略高超又溫爾雅的三好義賢。仁厚謙恭待人和善的安宅冬康,他松永久秀簡直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喜歡他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人際關系惡劣在體系內幾乎沒有真心朋友存在,每個和他交往的同僚都懷著各種念頭謹慎的接觸,在三好家他也是奏者孤立的直臣路線,他被孤立才能讓三好長慶放心的用他,而他就是三好長慶實踐權衡之道的一枚棋。
松永久秀只是這個體系內的一小部分。依然是三好家相對孤立的少數派,哪怕他有起出色的奉行能力,近些年來屢立戰功經略的大和國有聲有色,為融入三好家體系內甘願降低輩分做三好長慶的女婿,仍然無法掩蓋來自商人而非武士的出身。
就像戰國時代許多普通武家,這是一個以三好氏為苗字的建立的一門領家族,阿波小笠原氏、攝津芥川氏等一門親族擁有眾多人力資源,即便是譜代家臣也多是沾親帶故的御由緒眾,這就使得非三好氏出身的譜代家臣很難混的更好。
松永久秀比不得三好三人眾里的岩成友通,同樣是三好長慶的女婿差別還是不小的。好歹這岩成友通出自京都莊官且是知名化人,在京都與町認識大把的豪商化人,兩人最初走的都是奉行官路線,個人際遇卻千差萬別。
岩成友通作為三好長慶的女婿,自知能力有限選擇緊跟三好長慶的步伐。行止相對安份也不太受忌憚,松永久秀的野心更大也更加不甘寂寞,覺得做奉行早晚要淪為無足輕重之輩,于是轉而改行爭取戰功出鎮一方做大將。
他的計策非常成功,近十幾年里其在三好家內的地位迅速提升,更進一步引起三好家一門眾的忌憚與敵視,畿內的蛋糕就這麼大,多給松永久秀一塊,就要少給三好家一門眾一塊,松永久秀越強勢也就越遭人厭惡,厭惡到松永久秀這些年被排擠的很難在政務上插嘴,迫使他只有走上層路線,抱住三好義興的大腿以穩固地位。
三好義興不死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一件事,因為他對家督繼承人三好義興非常熟悉,這十幾年來一直擔當輔政家老與三好義興有著很深的交往,三好長慶也放心讓嫡和這個孤臣建立深厚的友誼,親近一個孤臣總比親近三好義賢、安宅冬康這樣久負盛名的有力譜代更讓人放心。
久米田之戰讓三好義賢突然戰死,當屬那一年里最大的欣慰之一,但其實這事對三好長慶打擊也僅此而已,無非是三好長慶雄心大減準備用幾年的時間用半隱退狀態,順利的幫助渡過嫡掌權的適應期,只要嫡健康幸福的活著,三好長慶就可以安心的退位出家,隱居在南宗寺里參禪修法偶爾去町參加幾場茶會、連歌會之類的業余活動,豈不是非常瀟灑自在。
松永久秀也能跟著沾光,三好義興擔當家督肯定離不開他這只忠誠的鷹犬來保駕護航,如今松永久秀已是年近旬的老人,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隱退換他的嫡松永久通上位,憑借松永久通與三好義興不錯的私交,以及多年來立下的功績。將來混個重臣家老的地位難度不大。
作為三好家譜代眾里的孤臣,松永久秀早已被綁在三好家的戰車上,三好家的未來與松永久秀的收益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害死三好義興毀掉穩拿到手的美好未來,換來三好義繼追求一個不可知不確定的未來。這筆買賣怎麼看都像是很虧的。
三好義興之死就是意外,自從永祿年的京都騷動以來,三好義興失去迎娶將軍家女兒的機會,三好長慶就著人在家遴選出年輕美貌身體健康的武家女充當家女房,這其實也是這個時代比較正常的情況,許多武士並非正室所生卻依然是嫡流就是這麼來的。
比如天皇家的很多位天皇的親生母親是女御而非皇後、宮。就是因為皇後或者宮生不出孩,讓身為側室的女御生下孩,這一點的例從古到今非常多,足利家時就是非嫡出的嫡流,足利義持、足利義教的母親也是足利義滿的家女房。
奉承三好義興反而弄巧成拙害死人,就好比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三好義興本來是大有希望繼承家業做一個有為之君,只可惜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三好義興的突然死亡之下完全打斷,一切美好的幻象化為泡影。
三好義興突然死亡終結一切美好的願景,三好長慶飽嘗年失獨的痛苦並一度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迫使準備安享晚年的松永久秀急的直上火,現實的危機緊急作出新的政治抉擇,擁立後台相對弱勢的三好義繼登位。勉強可以符合松永久秀的基本利益,但這一步走出去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松永久秀又是躬身一禮道︰「主公、少殿請諒解我久秀的魯莽,事到如今三好家將陷入混亂與衰退已是不可避免的,家短暫的平衡和安定終究會被打破,我久秀所能做的只有為我松永家的利益自保而已,至于三好家的家業能否保住就要看新主公的成就了。」
凝視供養塔上那一行行字跡久久不言,直到松永久通忽然說道︰「父親,好像有人過來了,我們先離開吧!」
過一會兒走來幾名手捧箱籠的年輕武士,低頭打量著供養塔前放置的祭品。三好長房之弟三好新左衛門尉長親奇怪地問道︰「剛才那兩個人是誰?這個時候怎麼會來此祭掃。」
「或許和我們想的一樣,躲著一回忌的熱鬧,提前來給聚光院殿祭掃的吧。」三好政盛若有所思的看向匆匆離去的兩道身影,總覺得這一老一少的身影透著點熟悉的感覺。
三好康俊和三好政勝是堂兄弟關系,兩人年紀相仿也很談得來。自從三好義興、安宅冬康陸續故去這兩人的關系就越來越近,見他出神的眺望著塔林另一角漸漸消失的人影,低聲說道︰「右衛門尉殿發覺了沒有,那兩人好像是松永彈正和他兒。」
三好政勝噢了一聲暗道難怪有點眼熟,仔細瞧這身影還真的很像松永久秀行走的姿態,心里盤算著就隨口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前幾天還松永彈正穿著那身衣裳在京都會友,想必這次來京都也是趁著會友的時機來此祭掃一下吧。」
三好康俊這一提醒讓眾人想起松永久秀的行動,三好主水正通清說道︰「最近一段時間這父倆在京都里非常活躍,不知松永彈正殿又在想著什麼謀算。」
「不會是要害死主公吧?」幾個武士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大概不會那麼狠毒吧?畢竟家的有力武士都在,多少雙眼楮盯著松永彈正的動作……」
三好政勝咳嗽一聲道︰「諸君切勿听信市井流言,那可是做不得數的。」
「呵呵,我還听說市井謠傳是因為萬松院殿(足利義晴)的詛咒,才讓我三好家接二連三的遭受厄運,你說這可笑不可笑啊!」
三好康俊咧嘴傻笑一會兒,發覺幾個武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說道︰「你們不會真的相信這種謠言了吧!」
「這個不太好說……畢竟鬼神之力非我等所能揣測,當初萬松院殿故去的時候,似乎卻有這種流言傳出來的樣。」
「主要的原因還是孫太郎殿、攝津守殿、聚光院殿之死太離奇了,不聲不響的就接二連三的死去,待我等得知消息的時候首尾已經被處理過,讓我等一門眾對這三位殿下之死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真相。」
三好政勝跪坐在供養塔前,認真的說道︰「最近三好三人眾的行動非常詭異,似乎有軍事調動的樣,不知道松永殿在醞釀怎樣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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