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明月中天高懸,山中斷續傳出鳴叫,讓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更加淒涼。山路上緩慢移動著零星點點,是一群提著燈籠夜行的村民。為首的漢子三十多歲,絡腮的胡子,一身的橫肉,正和同路的兄弟們侃侃而談。
「不是我吹牛,我三歲就跟著我爺爺過墳地,七歲就逛遍了這座大山,外號李大膽。雖然說現在世道不清靜,妖鬼橫行,但你們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證不會出事!」
李大膽神氣活現的說完,還一巴掌拍在胸口,顯得胸有成竹。同行有個年輕男子,二十歲不到,白白淨淨的,他從隊伍後面慢慢擠到李大膽的身邊,佝僂著身體,眼神流露著驚慌,輕聲道,「大膽哥,你還是小點聲說話,別驚動了…它,它們!」
說到這里,小白臉又向四下望了望,咽了口唾沫,接著道,「你們李家村和我們文家村不一樣,我們這村里確實不干淨,都好多年了,最近幾年越發的頻發,每年我們巡夜安保隊都有不少人死在山里,所以才請你來幫助我們。」
李大膽把手一揮,不屑道,「我李某人,跟著道家師傅修煉,好歹也有十多年了,自然有些手段。又豈會怕了這些妖鬼異族。」說完,李大膽思索了一下,接著道,「我們人族就是太弱小了,要是人人都修煉,自保就沒有問題了,假如全部聯合起來更能百邪不侵,害怕總歸不能解決問題的!」
听李大膽這樣一說,這群文家村的村民也都憤憤起來,尤其是家里死過親戚的,更有不少人表示想跟著李大膽修道,除妖驅鬼。正當眾人同仇敵愾的氣氛高漲之時,突然從山間密林中不斷傳出婆娑的聲音,雖然輕微,但卻一下子讓激情叫嚷的村民們瞬間安靜下來。
眾人眼巴巴的望著李大膽,大氣都不敢喘,脖子像僵住了一般,眼神惶恐,神經緊繃。此時李大膽面色也十分凝重,側耳朝向那婆娑處,反復听辨著,良久,臉色才逐漸轉好轉,又恢復了神采,笑道「毋須自己嚇唬自己,看你們緊張的。」語畢,李大膽又帶著大家向山里緩緩走去。
明月緩步移動,晚風也吹來朵朵雲彩,讓夜色逐漸朦朧起來,山中越深入越清靜,寒氣也加重了。倒是李大膽一群人有說有笑,一路相安無事,氣氛十分融洽,連早前一直惴惴不安的幾個年輕小伙子都放松下來,不斷的跟同村的叔伯兄弟閑侃胡吹。不少晚歸的村民不斷與他們踫頭,巡夜的工作也算是有了交代。
「其實說起這巡夜,倒是個清閑的差事,在我們李家村,我少說也干了五六年,從來沒出過什麼事情。就算妖鬼不橫行,每年意外死去的人也不少。我看啦,你們平時也別听村里人瞎傳,起碼大家都沒有踫到過,不是嗎?」李大膽見一路上已經接洽過不少晚歸的村民了,此時一行人也深入山中,也沒再看見人,更沒出什麼異常,心情更加輕松起來。安慰大家道,「現在天色已經晚了,怕是不會再有人了,我們這一路也算是能順利交差,今天可以收工了。」
眾人一听,忙隨聲附和,李大膽帶著一行人就準備往村里走。剛轉過頭,有人指著山中不遠處,那蠕動的零星點點處道,「大膽哥,那邊好像是還有人回村里,我們過去踫個頭,再一起回去吧?」
李大膽回頭一看,前方好像確實也有幾個人點著燈籠向他們這邊走來,于是笑道,「不用,咱們就等他們過來!」眾人等了一會,發現那火光也跟他們一樣,停在了那里。李大膽覺得奇怪,忙道,「要不咱們一起過去看看吧,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幫助?」
李大膽領著眾人一路向那幾個人走去,待到附近處,看到五個黑影都提著燈籠,伸向中間,圍成一團,也不知道在干些什麼,李大膽高聲問道,「是文家村的叔伯兄弟嗎?我們是安保隊的,要不要幫忙?」
不過那五個黑影在那里圍坐著,偶爾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並不回答李大膽。李大膽往後看了看眾人,均覺得納悶,李大膽只好帶著眾人走到那五個黑影身邊,見他們中間什麼都沒有,于是伸手搭在了其中一個人肩上,笑著問道,「兄弟,你們在干嘛呢?」
只見那團黑影回過頭看著李大膽,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鬼魅般的笑容,看的李大膽膽戰心驚,還沒來得及再問,那團黑影竟然癟了下去,李大膽這才發現,原來這五個黑影全是紙糊的,接著那些紙人唰的一下全不見了,而隨著中間那些燈籠陸續熄滅,眾人手中提著的燈籠也一下子全滅了。李大膽只覺得眼前一黑,而身後的眾人亂做一團,卻又驚恐的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整個氣氛一下子變的詭異起來。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眾人相互簇擁著,擁擠著,使勁挨著身邊的人,生怕被未知的黑暗里伸出的詭異觸模到自己。李大膽一臉的汗水,背對著眾人,小聲囑咐道,「背靠背,面向外,不要慌張!」
而李大膽不斷的慢慢轉移著朝向,向著四周盡力查看,但實在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而眾人隨著李大膽的移動,也不斷的在改變方位,似乎只有躲在李大膽身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什麼人?不要裝神弄鬼!」
李大膽實在憋不住,突然大喝一聲,卻沒有任何動靜,倒是把眾村民嚇個半死。黑夜里未知帶來的無盡恐懼,在眾人心里不斷蔓延生長,一股即將沖到臨界點的窒息感壓迫著眾人。而李大膽依然重復著步伐轉換,卻沒有移動半寸。
突然,不知那根樹枝上歇息的鳥兒被驚起,一陣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往著山里深處而去,眾人一驚一乍,知道是鳥兒後,反而心情輕松了許多。李大膽趁機道,「趕緊跑,別回頭!」哪知李大膽剛邁步想帶著大家跑,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在李大膽的眼前突然亮了起來,一張恐怖的血盆大口出現在面前的燈籠上,沖著李大膽飛來,李大膽趕忙蹲下躲了過去,而那一陣陣刺耳的詭異長嘯把眾人嚇癱到地上,不敢動彈。
這時所有的燈籠一下子又都亮了起來,燈芯的火焰呼啦啦的越來越大,圍著眾人不停的轉圈,李大膽站起身,不停的對著攻擊自己的那盞大燈籠轉圈,高聲吼道,「何方鬼怪!?」
听到李大膽的高聲怒吼,圍著其他人的燈籠里有四個燈籠飛了出來,齊刷刷的沖向李大膽,只見李大膽快速躲閃,伸拳相迎,竟然將那四盞燈籠全部擊落。這時,眾人忽然覺得有了希望,而那盞巨大的燈籠漂浮在空中,忽然開口道,「想不到還有修士和村名混在一起,居然還練到破境第三重!」
「廢話少說,速速現出真身!」正說著,李大膽躍起一丈來高,奔著大燈籠面門而去。而那大燈籠忽然熄滅,又忽然出現在李大膽身後不遠處,再次亮起。躊躇間,其他的一眾小燈籠團團圍住村民,居然燃起熊熊大火,將眾村民包裹住,瞬間就將眾人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而那大燈籠竟然飛到村民上方,將一眾人活活吸成干尸。李大膽眼見如此慘狀,驚愕不已,吼道,「我殺了你!」
而那大燈籠陰陰笑聲響徹夜空,說道,「小小修士,竟然不知死活。」只見那大燈籠像扇面一般突然展開,連成一片,團團圍住李大膽,並開始迅速旋轉起來。李大膽站在大燈籠中央,也跟著不停的轉動方向,生怕那燈籠發動進攻。
這時大燈籠道,「將你一生全部載入我的身體,記住本大爺,鬼族燈籠鬼!」說完,李大膽只覺得身體內的精元開始流失,飛向面前的燈籠鬼,那迅速轉動的燈籠內面像跑馬燈一般將李大膽一生的事情全部放映了一遍,李大膽面上的表情不斷變換著。「撲通」,倒地而死!
那燈籠鬼抽干李大膽的尸體之後,帶著人的笑聲沖向深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此時明月已懸至中空,天上繁星舞動。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少年的身影對著樹木不停的揮舞拳腳,旁邊,還有一個身影癱軟在地上。
「不行,不行!」說話的是那癱軟在地上的男子,聲音慵懶,哈欠連天,「就你這樣,還想修道,還早的很啊!你連破者境第一重破力期,都修煉的如此費勁,我已經跟你重復很多次了,不是單純的使用蠻力,明白嗎?要能以力破力,這是最基本的戰斗能力,你自己慢慢練吧!」說完那男子消失迅速在夜色之下。
「修道初期兩重境界,首先要先破後立,破者境界,分為八重,主要修煉肉身;而立者境界分為十重,主要修煉內息元氣,之後才能到達地仙境界,可地仙境界仍然有三大階段,之後才有可能修道成仙。修道成仙,真是如此艱難嗎?」少年男子,叫做文山,一心想修道卻始終被母親所限制,連村外的大山都沒走出去過的農家少年。
「我一定要求道證道!」
文家村,位于紀元大陸邊陲的小村落,不足百人。好在是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一直與世無爭,可那妖族和鬼族的魔爪也從大陸的其他地方,逐漸蔓延到這里。
「唉,這麼多人,一下全死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麼不干淨的玩意!」
「我昨天晚上回來都看見過他們,想不到……」
「以後誰還敢晚上出門呀!這也太嚇人了!」
天剛剛亮,村里已經像煮開了鍋,村長家門口躺著七八具草席蓋著的尸體,等著家屬前來認領,而其他村民也圍著尸體議論紛紛。看著傷心欲絕來認領尸體的村民,文家村村長站立一旁,一直不停的搖頭嘆氣。
「老娘!」
循聲望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快步沖來,正是文山,他先是對著七大姑八大姨中嚷了一句。其中一個面容端莊的中年女子轉了過來,伸手拉住了飛奔而來的兒子。
「你看你家文山,都是被你慣的,一直沒大沒小!」
文大娘也不說話,笑盈盈的看著兒子,撫了撫文山的頭發。而那文山卻縮頭躲過,走向人群,踮腳伸頭,透過人群縫隙,朝那幾具尸體看了看,握緊雙拳,憤然道,「有朝一日,必將那些害人的妖魔鬼怪殺個干干淨淨!為死去的老爹,也為叔伯兄弟們報仇!」
「你有這個志氣是好,只是你看那請來幫忙的,李家村的修士,也死于非命!」文大娘走上前,拉住兒子,正色道,「听說他修道了十幾年,也沒有辦法逃過一劫,你以後再也不要想著修道的事情了。平平淡淡的活著,比什麼都好!」
「我知道啦,老娘!」文山面上笑嘻嘻的,安撫著母親,心底卻還是對那妖魔鬼怪恨之入骨。
「別嘻嘻哈哈,認真回答我!」文大娘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場,擺正兒子的肩膀,問道。顯然是對自己兒子太過了解。
「老娘,我發誓,我再也不想修道的事情了!」文山信誓旦旦的說道。
早年文山的父親也是安保隊的,可惜在一次巡夜中也死于非命,從那以後,文山一直都纏著母親,希望能說服母親讓他去當修士,可母親從來都是嚴詞拒絕,禁止文山修道。
等到日過三桿,已近正午時分,家家戶戶屋頂都冒起了裊裊炊煙。村頭一塊栓畜生的大石頭上,一個渾身破爛的老叫花子躺在那里,全身上下最少可以湊出七種顏色,只見他閉目養神一般,愜意的曬著太陽,忽然鼻子開始蠕動,接著整個人都快飛起來,口中喃喃道,「好香,好香,是鹽焗雞!還有,還有,紅燒獅子頭!」,說著又提起腰間一個異常精致的葫蘆,一口一口的喝酒,接著砸吧砸吧嘴巴,又自言自語大喊道,「有酒無肉,有酒無肉!哎呀呀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莫過于此啊!」這整個過程中,老叫花子的眼楮卻從未睜開。
「老乞丐!」
老乞丐渾身一激靈,立馬坐了起來,張開眼楮,撥開眼前的簾子一般的頭發,只見文山一路小跑過來,大喊著奔來。
「我說,為什麼我一叫你,老乞丐!你就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呢?」文山跑到附近,丟過來一個荷葉包,一步跨過來,坐到了老乞丐身邊,問道。
「你不會懂的,臭小子!讓我看看,今天又是什麼好吃的!」老乞丐搖搖頭,笑嘻嘻的拆開荷葉包,一股清香立刻四溢,「哇,原來是清蒸荷葉雞,果然是好東西。有酒有肉,人生何求,人生何求啊!哈哈哈哈哈!」
「你倒挺容易滿足啊!每天喝喝酒,吃吃肉,睡睡覺!跟神仙似得!」文山一邊吃著,一邊若有所思道。「神仙哪有我快活?我老乞丐四海為家,領悟出來的人生最高境界,那就是五個字。」正說著,老乞丐突然停下,撕開雞腿,遞給文山一個,咀嚼了一會,再次道。
「吃喝拉撒睡!」
兩人異口同聲道,接著就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文山忽然耷拉著腦袋,咬了一口雞腿,在嘴里咀嚼了好半天也不咽下,顯得十分沒有精神頭。老乞丐瞥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又把葫蘆遞給文山道,「村里又不是第一次死人了,你每次都這樣無精打采,也無濟于事呀!該吃吃,該喝喝!」
文山望望村里,接過葫蘆,學著老乞丐仰頭大喝了一口,立馬鼓起腮幫子,忍了半天,皺著眉頭還是把酒咽了下去,道「這酒的滋味還是那麼烈,都不知道哪家這麼慘,天天被你偷!」
老乞丐哈哈大笑,一把搶過葫蘆,「我還用偷?這酒可不是誰都能喝的到!」說完,又咕隆咕隆喝了幾大口。文山看著老乞丐的精神頭,笑了笑,問道,「你知道哪里可以修道嗎?」老乞丐頓了頓,斜眼看了看文山,問。
「做個普通人,不好嗎?」
「普通人?」文山立馬高聲反駁道,「不是等著生老病死,就是被妖魔鬼怪殺死吸干,這有什麼好?」
老乞丐听完搖搖頭,說道,「看來你意志很堅決啊!」
「你年輕的時候好歹雲游四海,見識廣博。你看看我,窩在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落里,本來可以過些安靜的日子,可現在每天都是擔驚受怕,老娘擔心我也死于非命,千方百計不讓我出去修道。可是如果我真的連起來反抗的心意都沒有,那不是白活了?」文山點點頭,大聲道,「晚上你再來教教我唄,我真的很想很想修道!」
「修道初期乃是破者境界,分為八重,主要修煉肉身。第一重破力期,第二重破招期,第三重破動期,第四重破任督期,第五重破氣期,第六重破玄關期,第七重破神通期,第八重破命期。每一重的修煉都十分艱難,你以為是那麼容易的嗎?」
老乞丐听到文山這樣的堅決,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接著老乞丐看著文山,正色道,「如果你踏上修道之路,注定是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那你也會義無反顧嗎?」
「從我父親死去的那刻起,我的心早就義無反顧了!」文山詫異的看著老乞丐少有的認真,點點頭,說道,「自己的命運應該要自己掌握,何況修道能有多難?總會想辦法堅持下來的。」文山心里揣摩著,以為老乞丐是擔心自己吃不了修道的苦!
老乞丐點點頭,四下看了看,拉近文山,附在他耳邊,神秘兮兮的說道,「太陽落山之前,你趕到後山斷崖處,有兩棵巨大的松樹,在那中間的區域,你會找到一塊銅鏡,然後取走它。一定要隨身帶著銅鏡,接著你在山里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哪都別去,天亮以後再回來。記住沒?」
「你怎麼知道斷崖那里有一個銅鏡?」文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老乞丐要做什麼。老乞丐面色凝重,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決心義無反顧的走上修道之路?」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突然神秘起來了?」文山笑呵呵,說道。
「我就問你,是還是不是!」老乞丐又追問道。
「是是是!」文山沒好氣的答道,「我一心一意追求修道之路,來日斬妖驅鬼,義無反顧!」
「那你快去吧,將這個符印貼在銅鏡上,就能取出來,記得要寸步不離的守著銅鏡!」老乞丐從懷里掏出一張畫滿符咒的黃紙,遞給詫異的文山。接著完全放松了身子,又躺倒了大石頭上,不再說話。文山蹦下大石頭,搖搖頭,沖著後山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