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輝看著許言邦這般氣勢洶洶的樣子,心里咯 一下,忙追上去道︰「二弟你等等我!」
許言邦腳步不停,很快來到方嫵娘的正院上房。
方嫵娘不在堂屋,她正在東次間跟許紹對坐喝茶。她生的小兒子許言朝今年八歲,一直跟著許紹在外院,每天早晚進來請安。今日正好許紹休沐,就帶著他一起回內院跟方嫵娘說說話。
方嫵娘嫁了兩次,也只有這一個兒子,自然對他很是疼愛。
「娘,姐姐、姐夫家過兩天大宴賓客,娘帶我一起去好不好?」許言朝對那個被稱為「帝國雙璧」之一的姐夫蕭士及十分感興趣,一直嚷著要去姐姐、姐夫的柱國侯府做客。
方嫵娘笑著看了許紹一眼,不敢自專。問道︰「老爺覺得呢?」
許紹求之不得,正想讓小兒子跟蕭士及和杜恆霜多親近親近,就捋著胡須點點頭,道︰「柱國侯府大宴賓客,我們當然要去捧場。大家都去,都去!」
許言朝歡呼一聲,撲到方嫵娘懷里咯咯地笑。
方嫵娘百般摩索著他的頭頸,眼里眉梢都是笑。
許言邦一頭撞了進來,都等不及讓丫鬟給他通傳,急得那丫鬟從後面大聲道︰「二少爺!二少爺!老爺、夫人和三少爺都在里面呢。」
方嫵娘抬頭,看見是許言邦一臉怒氣地看著她,忙伸手將許言朝攬在懷里,有些不自在地笑道︰「二少爺回來了。」
許紹抬頭。看見是一直牽腸掛肚的二兒子許言邦站在面前,眼里掠過一絲喜色。不過那喜色很快一閃而過,臉色已經板了起來,「逆子!你還知道回來?!」
許言輝跟著走進來,將許言邦擋在身後,對許紹和方嫵娘行禮道︰「爹、太太,二弟出門兩年,今兒剛回來,若有莽撞之處,還望爹爹和太太海涵。」
方嫵娘對許言邦的態度很是不滿。垂眸撫著自己的小兒子的面頰。淡淡地道︰「不敢當。」說著,起身就要帶著許言朝出去,打算將東次間留給他們爺兒仨敘話。
許言邦卻嗤笑一聲道︰「太太真是心寬呢。二女兒在婆家做牛做馬,被人折騰得連命都差點沒了。太太還在這里跟小兒子親親熱熱。難道真是有後爹就有後娘?」說著從許言輝身後走出來。背著手道︰「女兒家沒了爹,娘又嫁了人,竟是孤女一般。在婆家任人欺凌。真是枉費雪兒當初對你們叫一聲‘爹娘’了!」
方嫵娘對許言輝和許言邦兄弟倆的指桑罵槐本來已經習慣了,可是今兒一听,居然跟往日不一樣。竟不是為他們自己刺方嫵娘,而是為了杜恆雪……
方嫵娘在東次間門口停下腳步,回頭對許言邦道︰「二公子今兒剛回來,就這麼大的氣性。也不知道哪里吃了火藥回來,夾槍帶棒的,竟是為雪兒打抱不平來了?我們雪兒到底遭了什麼罪,竟然讓遠道而來的二公子炸了毛?」
許紹咳嗽一聲,站起來道︰「沒什麼。」然後叫許言輝和許言邦,「有話到書房里說。」
許言輝就拉著許言邦要出去。
許言邦早憋了一肚子氣,一拳頭將許言輝隔開,伸出手指指著方嫵娘,對許言輝怒道︰「你拉我做什麼?——難道這個女人一點都不知道她女兒遭的罪?!」
許紹厲聲道︰「言邦!有話出去說!你嚇倒你弟弟了!」
許言朝緊緊抓住方嫵娘的衣襟,一臉緊張地盯著許言邦。
方嫵娘忙攬住他的頭,輕聲道︰「別怕,你爹在這里。」
許言邦看著方嫵娘的慈母情懷,想著雪兒在孫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形,眼中更是酸澀,喉頭哽咽起來,嘶啞著嗓子道︰「好好好!果然是有了兒子就是命了。你女兒的命就全不顧了!——你知不知道,蕭夫人為何要將她妹妹從孫家接出來?!」
方嫵娘奇道︰「不是要為霜兒看孩子嗎?」說著,看了許紹一眼。
許紹別過頭去,不敢和方嫵娘的眼神對視。
他和杜恆霜不約而同,都將杜恆雪的事瞞著方嫵娘。
而杜恆雪要跟孫耀祖「義絕」的事兒,因是剛剛才發生的,就連許紹都不知道。
方嫵娘心里一沉,眯起雙眸,看著許紹道︰「老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言輝在旁邊咳嗽一聲,道︰「太太,這件事說來話長。」
「連你也知道?」方嫵娘緩緩將視線轉向許言輝,然後落在許言邦身上,「二公子,請你把話說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來由的,方嫵娘想起一個月前的一天,杜恆霜突然從柱國侯府過來,問她當初為何要給杜恆雪訂了孫家,還說有話要問許紹,說問明白之後,再一五一十告訴她。
結果後來杜恆霜再也沒有來過許家,她也事忙,想著若是有事,杜恆霜自然會跟她說。既然杜恆霜沒有說,大概也不是很急,就沒有追問。
她本來等著過兩天柱國侯府大宴賓客的時候,再去問問杜恆霜,為何要問她杜恆雪當年訂婚的事兒。
許言邦更加驚訝,「你竟然什麼都不知道?!——你大女兒將你二女兒從她婆家接出來,住到她家,住了一個多月,你竟然沒有想想有什麼原因?!」
方嫵娘唰地一下子紅了臉。她承認,對這個二女兒杜恆雪,她是不如對大女兒和小兒子上心。但是杜恆雪一向乖巧,從來不跟人爭風,也從來不會惹麻煩,孫家又要指著許紹做靠山,絕對不會對杜恆雪怎樣,她放心得很,便嘴硬道︰「霜兒和雪兒向來姊妹情深。她們姐倆兒兩年多沒見了。特意找機會住一陣子,也是人之常情,能有什麼不妥之處?!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吧?!」
說著,方嫵娘又警告許言邦,「我跟你說,我女兒已經嫁人了,你不要再去歪纏她。若是因此讓她婆家難做,我可不會饒了你!」
許言邦大笑兩聲,比哭聲還難听。「婆家?你女兒的婆家?——好教你知曉。雪兒今日要同孫耀祖那畜牲義絕!」
「什麼?!」方嫵娘、許紹和許言輝齊齊出聲驚道。
「義絕?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許紹立刻快走兩步,來到許言邦跟前,「你先去了柱國侯府?」
許言邦點點頭,轉頭看向方嫵娘。一字一句地道︰「你給你女兒挑中的好女婿。好婆家!——寒冬臘月。你女兒在孫家,要用冰涼的井水淘米做飯,大雪天。她要去鑿冰取水,回來洗被單。家里所有的家事,都由她一個人操持。孫家人所有的飯菜,也要由她一個人下廚!你那好親家,讓她的丫鬟先有身孕不說,還給雪兒下藥,讓她得了‘宮寒之癥’!」
方嫵娘的臉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變得雪白。她哆嗦著嘴唇,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兩步,放開了懷里的小兒子,問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不信……我不信……」說著,又看向許紹,「老爺,你說,他是不是在說白話?他是不是在騙人?!」
許紹背著手,低低地嘆口氣,走到方嫵娘身邊,輕輕攬著她的削肩,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霜兒已經將雪兒接了出來,那孫耀祖,也被弄到牢里關起來了……」
「那就是真的了?!」方嫵娘嗷地一聲尖叫,「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
許言邦雙臂抱在胸前,深深地吸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道︰「你別緊著怪別人。你是雪兒的親娘,你難道自己不會去看她?不會自己去打听?你女兒是什麼性子,你難道自己不知道?——你這樣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受了委屈,怎會去找你?」
只可恨那一年,雪兒最信任,也是最疼她的姐姐杜恆霜,生死未卜,失去音訊。
方嫵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對許言邦的指責,一句話都反駁不了。頭一次,一向伶牙俐齒,與人斗嘴從來沒有輸過的方嫵娘,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自己是親娘,自己有什麼理由,來責怪別人?若是連親娘都護不住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女兒還有什麼活路?
方嫵娘一時淚如雨下。她對不起這個女兒,她實在虧欠她太多了……
許紹見了心疼,忙道︰「這也怪不得你們太太。她成日里在內院待著,怎麼會知道有人會這樣喪心病狂?說實話,連我都看走了眼,更何況是她?你也別把所有責任都推在別人身上,雪兒她自己……」
「你住口!」許言邦大怒,指著許紹道︰「我還沒有說你呢!若不是你,雪兒怎會匆匆忙忙嫁給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他不知道,他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許紹的臉色沉了下來,低斥道︰「許言邦!你是想家法伺候不成?」
許言輝忙過來打圓場,「爹,二弟是一時心急。听著雪兒妹妹的情況,似乎不太好呢。」說著,又道︰「今日那孫家三口人到咱們家來求宿,二弟讓他們進來了。太太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盡可能去找他們問去。」
方嫵娘一听,忙問道︰「他們在哪里?」
「外院客房。」許言輝側過身,讓出一條路。
方嫵娘立刻一陣風一樣離了東次間,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往外面走去。
「逆子!給我去外書房候著!」許紹瞪了許言邦一眼,也追著方嫵娘出去了。
許言輝忙拖著許言邦從正房東次間退出去,一邊走,一邊低聲責怪他道︰「你到底是怎麼啦?有事也不跟大哥商議商議,就這樣直愣愣闖進去。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呢,你這樣一鬧,她心里也不好受……」
許言邦梗著脖子道︰「她是親娘啊!她怎麼能不知道?!」說著,想起剛才許紹的情形,許言邦又狐疑道︰「爹爹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怎麼會不知道?」
許言輝一時語塞。
一個月前,許紹沉著臉回府,就跟許言輝說了杜恆雪的事,不過特意叮囑他,不要跟方嫵娘說,要暫時瞞著她。
許言輝雖然同情杜恆雪的遭遇,也惱恨孫家不把他們許家放在眼里,但是也沒有想太多。橫豎杜恆霜已經活著回來了,他也別無所求。對杜恆雪,他一直惱著她。就是因為她,自己的弟弟才去朔北從軍。幸虧弟弟在朔北闖出一番名頭,若是他有個好歹,就連許言輝都要恨杜恆雪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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