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蹲,輕輕給穆夜來拂了拂裙子上的灰。
穆夜來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心如止水。她再不管了……蕭士及願意怎樣就怎樣……總是為了他妻子,就把她踩進泥里,好像不這樣做,就不足以體現他對他妻子的深情厚意……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會痛會傷心的……再深的情意,都經不起他這樣的打擊。
千金公主沒有注意穆夜來的異樣,她只是笑得合不攏嘴,是這屋里笑得最燦爛的人。她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這樣一條讓她差一點跟崔盈盈打起來的項珠,居然有這樣了不得的來路!
從墓里扒出來的死人東西,送她都嫌髒!
屋里最尷尬的是崔盈盈。那項珠還在她手指間晃動,剛才的耀眼奪目現在卻刺得她眼楮發酸,沉甸甸的掛在她手指間,成了燙手山芋。
崔盈盈面色一時紅,一時白,想了半天,終于咬牙將那項珠往地上一拋,怒道︰「杜恆霜!你好大膽子!」
蕭士及沉著臉,一言不發,身形閃動,將手一抄,凌空將那項珠接了過來,握在手中,立身回頭,森然看了她一眼。
崔盈盈被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抖。她有些慌亂地往後退了一步,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道︰「杜恆霜!——你把死人的東西賣給我,是何居心?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要大婚上戴的。」說到最後一句話,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心里極是委屈。一個女人一生一次的最重要日子,居然差一點就這樣被毀掉了……
蕭士及往前踏了一步,擋在杜恆霜身前,手里捏著項珠,想著要不要一把將之捏碎算了。但是轉而一想,這里這麼多人都看見了,「毀尸滅跡」也未必有效果,還是遲疑下來。
安子常的眼神晦澀,看看蕭士及的背影,又看看站在蕭士及背後目光澄然的杜恆霜。還有站在蕭士及對面的朝雲公主。他看得清清楚楚。朝雲公主的眸子里透出興奮異常的目光……這個女人快要瘋了……
屋子里有人挪動著腳步,想悄悄從這屋里跑出去。
安子常袍袖一拂,後發先至,已經來到門邊。他站在門口。背對著大家。長臂一伸。將貴客屋子的兩扇細稜格子大門轟地一聲關上。
轉過身,正好和那挪到門口打算溜出去的崔家侍女打個照面,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那崔家侍女面前搖了搖,淡笑著道︰「今兒這事沒說清楚,一個都不許走。」
杜恆霜跟諸素素對視一眼,無語得很。
其實這是女人之間的事情。讓這些男人摻合進來,只會小事化大,大事變得不可開交。
女人的事,當然要用女人的方式來解決。
這也是杜恆霜不想要蕭士及插手後院之事的原因。
男人和女人看問題,天生就不是在同一個層面上。
杜恆霜輕輕推開蕭士及,走到他前面,看向淚流滿面的崔盈盈,淡淡地道︰「崔二小姐,您別急,這件事到底怎樣,不能听這來路不明的女人的一面之辭。」
崔盈盈正心里難受,沒有把杜恆霜的話听進去。
千金公主還在洋洋得意,也沒有把杜恆霜的話听進去。
只有穆夜來似乎全身僵硬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復正常,面上淡淡一笑。——沒有自己出面幫杜恆霜,她倒要看看杜恆霜如何給她自己月兌罪……
盜墓挖墳,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兒。
就算能逃過刑律的制裁,也難逃悠悠眾口。
別說杜家,就連蕭家的名聲,都在此一舉。
穆夜來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直起腰來站到千金公主身旁。
杜恆霜看向掌櫃,再一次問道︰「這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掌櫃咬咬牙,終于說道︰「……這東西原本是出自波斯,但是我們是從當鋪那邊收過來的。」
杜恆霜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當鋪,她還真以為是他們做了那些不法的事情。
「那當票呢?從當鋪那邊收過來,應該有死當的當票做依據吧?」有了當票,當然就能證明這件東西的來歷吧?
掌櫃忙道︰「這是文朝奉收的當,他那邊有當票,小的這就去讓人把當票取過來。」
千金公主身邊的一個宮女也笑著道︰「我們還沒有見過當票長什麼樣子。不如柱國侯夫人拿出來給我們瞧一瞧,開開眼界?」
崔盈盈身邊的一個侍女看著這一幕,卻撇了撇嘴道︰「有當票有什麼用?當票也不能證明這東西不是從人家的墓里面出來的……」
這話明顯在說杜恆霜的流光閣是給盜墓賊銷贓了。
杜恆霜臉色一沉,點頭道︰「那好,先不管當鋪那一頭。」對著千金公主身邊的宮女攤攤手,表示暫時無法滿足她的要求,然後走到那蒙面胡服女子身邊,沉聲問道︰「請問這位小娘子姓甚名誰,何方人士?你蒙著面紗又是什麼意思?」頓了頓,又道︰「我們流光閣有個規矩,進來的人都要展示自己的真面目。——蒙面之人,當竊賊論處,更不能進入流光閣。」
那蒙面胡服女子瞪了眼問道︰「什麼時候的規矩?怎麼我進來的時候,沒有人攔著我?」
杜恆霜揚了揚下頜,「我剛訂的規矩。」轉頭看向流光閣的掌櫃和伙計,「你們都記好了?」
東家發話,這些人當然不敢不從,連聲應下。
「你?!」那女子暴怒,「你敢?!」
杜恆霜淡淡地道︰「我有什麼不敢的?你出去打听打听,柱國侯夫人都做過些什麼事。再來問我敢不敢。」
千金公主大樂,在旁邊拊掌道︰「正是呢。這位小娘子,你可知道,你面前的這位柱國侯夫人,可是連朔北都護崔三郎都能兩箭射成殘廢的人。你這樣下她的面子,她活剮了你都有可能的哦!」一副完全看戲不怕台高的樣子。
諸素素因早年給千金公主醫治跌傷的時候,曾經吃過千金公主的大虧,從此就跟千金公主不對付。
現在听見千金公主這樣幸災樂禍,明顯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很是不虞。輕哼一聲道︰「敢欺到柱國侯夫人頭上。柱國侯夫人當然不是軟柿子,誰都可以來捏兩下。——說來說去,還是公主殿下最厲害。一言不合,就讓你坐牢坐一輩子……」
千金公主惱火地瞪了諸素素一眼。但是她的腰骨損傷確實是諸素素給治好的。雖說骨盆的傷勢無法痊愈。讓她不能生兒育女。但是她現在能行動自如。還能打她最心愛的馬球,都是諸素素的功勞。——別人的面子不用給,諸素素的面子卻是不得不給。只好閉口不言。
那蒙面胡服女子是前朝朝雲公主,聞言一窒,半晌道︰「我就是不把面紗揭下來,你待如何?!」
杜恆霜挑了挑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蒙面胡服女子,出手如電,直接將對方的面紗揭了下來。
「啊——!」那女子沒有提防杜恆霜居然如此迅捷,一下子就把她的面紗揭下來了,頓時慌亂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驚慌失措地道︰「你要做什麼?!」
屋里的人都清清楚楚看見這女子一半的臉被燒得不像樣子,另一半卻是完好無損,如同剝殼雞蛋一樣女敕白細膩。
她捂著臉,側對著屋里的眾人。
那側臉輪廓姣好精致,讓人不禁想起如果她的另一半臉沒有被燒,會是怎樣一個美貌的女子。
杜恆霜見原來是因為毀了容,所以要蒙面,也有幾分歉疚,將那面紗遞了回去,淡淡地道︰「對不住了。」頓了頓,又道︰「既然蒙面是有原因的,我就不追究你的竊盜之罪。」因杜恆霜剛才說過,如果蒙面進入流光閣,等同于竊賊論處。
朝雲公主見杜恆霜軟了下來,立刻得寸進尺地冷笑道︰「我姓甚名誰關你什麼事?——你不要轉移大家的視線。這個東西,就是前朝御封縣主李靜訓的陪葬品!你還是想想人家墓里面的東西,怎麼到你鋪子里來了吧!」一邊說,一邊將面紗重新戴在臉上。
這女子倒是有些聰明,知道避重就輕,將大家的視線重新轉移到這項珠上來。
杜恆霜勾了勾嘴角,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如此」的樣子,往屋里眾人面上溜了一眼,才又看向那蒙面胡服女子,道︰「我也覺得奇怪呢。按理說,我是這間鋪子的東家,這些東西是何來歷,我的伙計都不會瞞著我。——連我們都不知道這是前朝縣主李靜訓的陪葬品,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崔盈盈、千金公主和穆夜來都是一愣。她們都沒有想到,這樣板上釘釘的事兒,杜恆霜居然直接來了個完全否認……
這倒是招不錯的棋。穆夜來暗自沉吟,仔細打量杜恆霜要如何做。
諸素素和蕭士及卻立刻明白了杜恆霜的意思,心情頓時輕松下來。
安子常也明白了杜恆霜的意思,但是他的心情一點都不輕松。——這朝雲公主,他到底還要不要保下來?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這朝雲公主最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自作孽?
自己能保她一次兩次,還能保她一輩子?
罷了,這是最後一次了……
安子常下定決心,背靠在門板之上,抱著胳膊,面無表情地看著屋里眾人。
杜恆霜的問話,再一次讓朝雲公主無話可答。
她能怎麼說?——難道說,她是前朝公主,所以她知道前朝縣主的陪葬品是什麼?
看著那蒙面女子啞口無言的樣子,杜恆霜輕笑,做出一臉了悟的樣子,繼續說道︰「第一,這件東西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在朝奉過來之前,大家都不確定。請問你是如何確定這一定是陪葬品?」
朝雲公主一雙眼楮如同會噴火一樣瞪著杜恆霜。
杜恆霜對她笑著搖搖頭,回頭轉身對著屋里的眾人道︰「大家想一想,到底有誰能斬釘截鐵地確信這是陪葬品?」
頓了頓,給大家一個思考的時間,才又道︰「在我看來,能確定這個項珠是陪葬品的,只有兩種人。一種,就是盜墓賊,或者跟盜墓賊有密切關聯的人,也可能就是幫盜墓賊銷贓的人。第二種,當然就是跟墓主有關的人。——請問這位小娘子,你是哪種人?」當然還有第三種人,就是派來給杜恆霜下套的人……
如果這蒙面女子是第一種人,那麼她就是盜墓賊,或者跟盜墓賊有密切關聯的人。犯法的就是這蒙面女子,而不是杜恆霜。
如果這蒙面女子是第二種人,就是跟墓主有關,那更不得了,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前朝皇室余孽,同樣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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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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