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聲音,紫鳶心頭一震︰馬家後人?!
伴著銀鈴聲,一道紅色身影從窗而入,打落了窗下案幾上的一只木匣也並未停下,緊隨符紙至落雪跟前,對落雪大打出手出手。落雪竟是閃避不及,被一張符擊中,硬生生噴出一口鮮血。就在那身影低頭從腰間摘下一只葫蘆的時候,忽而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落雪眨巴了一下水靈靈的美目,看見紫鳶站在那後面,手里舉著一只花瓶。
「呼——好險。」紫鳶松了一口氣,順手把花瓶放到一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她抬起頭來看著還沒回過神的落雪,問︰「喂,你沒事吧?」
落雪眼神復雜地看著紫鳶,無言地搖了搖頭。
紫鳶卻是對著他的臉「噗哧」一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手絹來,稍稍踮著腳,替他擦著嘴角的鮮血。
落雪愣了愣,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一雙鳳目氤氳著驚詫和一絲不知名的情愫,倒映出紫鳶落落大方的輪廓。她身上那股氣息,竟讓他心底某處顫栗了一下。
莫思幽抬起手來,掌心運著真氣輸給落雪。見落雪面色恢復一些了,他才轉過去,半蹲檢查那紅衣女子。她掛在腰間的銀鈴,似乎和一般的銀鈴有些不一樣,透著一股靈氣。
「馬家後人!」
紫鳶听了莫思幽的話,在他身邊蹲下來,問道︰「師傅是說,她是‘南袁北馬’中的馬家後人?」
落雪也睜大眼楮,自是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
馬袁二家乃是失落已久的捉妖世家,傳說兩家先祖同受神農之魂的點化,世代傳承著降妖血統,而紅衣女子這一串銀鈴,就是馬家的傳家之寶,受馬家精血的驅使,能夠感受天地妖氣的變化,佩帶者功力越深厚,感受就越強烈,無論掩藏得多好的妖怪,都逃不過這銀鈴的探查。
「原來,臭落雪你不是鬼,但也不是人啊~」紫鳶好像為自己發現的小秘密而有些沾沾自喜。早就知道這家伙會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了,只是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這麼快!
莫思幽看了她一眼,皺起眉頭︰「紫鳶……」
紫鳶聳了聳肩,嘀咕說︰「我明白,師傅,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我才沒那麼膚淺,看見妖就瞎嚷嚷呢。你就相信我吧。不過她會不會出去亂說,可就……」紫鳶瞥向了地上的紅衣女子。
「她既然模出我的身份,那我必是留不得此人了!」落雪冷哼一聲,眼眸中流露出狠戾的色彩,這一張原本嫵媚多情的小臉,霎時冷若冰霜。
莫思幽卻攔住落雪,搖頭說︰「你說過不會濫殺無辜。」
「是她想取我的性命在先,怎算是無辜?」落雪美目圓瞪,不服氣地說。
紫鳶嫣然一笑,轉頭對落雪說︰「降妖伏魔乃馬家後人的天職,倒也怪不得她。只是這天底下的生靈,皆有好壞之分,她捉妖卻不分青紅皂白,有些愚昧。這一條,也罪不至死吧?」
落雪略一思量,覺得這兩人說得還算有理,雖說方才自己吃了點虧,權當買個教訓了。他攤開手說︰「好吧,那你們現在說該怎麼辦吧。要是這女人醒來,傳出去碧草山莊柳盟主的得意弟子與妖魔有來往,你們不覺得這英雄大會就會立馬變成‘聲討大會’嗎?」
他的考量,也正是莫思幽猶疑之處,其實他根本就是說給莫思幽听的。他知道莫思幽有仁義之心,但在門派名譽之前,莫思幽會作何選擇,倒是讓他很感興趣。
要怎麼處理這位不速之客,是讓莫思幽有些頭疼的事。
紫鳶卻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嗔道︰「你笨啊!我們為什麼要讓她知道我們是一伙的?等她明天醒來,問起這件事,我把她蒙騙過去就好了,才不會連累我師傅呢。而且,最近城中不是不太平麼?如果能把她留下來,對碧草山莊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落雪皺起眉頭,思量這丫頭的辦法是否可行。如果他和莫思幽來往的事情被抖落出去,那呆子定是吃不了兜著走。一想到要冒著這樣大的風險,還不如讓他來扮那壞人的角色。
誰知莫思幽竟點頭應和紫鳶,沉聲道︰「她方才進來,半句話都不說就開打,可見她心思並不縝密,我們要想把事情糊弄過去並非難事。」
「莫呆子,你真要這麼做?萬一她……」落雪還有些猶豫不決。
「放心。」莫思幽目光淡然地答道,似乎並未將落雪擔心的事情看得那麼嚴重。
「咳!你這麼關心我師傅做什麼?還是趕緊回去養你的傷,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我會保護師傅的!」紫鳶瞪著落雪說道。這兩個男人之間曖昧不清的關系,竟讓她覺得是莫大的威脅,尤其是看著落雪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紫鳶就恨不得上去狠狠地掐兩把!
「就你?」落雪忍不住笑起來,不過見這兩人師徒同心,他也只好退步,囑咐了他們兩句便離開了。
紫鳶上去扶起馬霜霜,想將她拽到床上去。莫思幽卻用長笛攔住她,面無表情地說︰「讓丫鬟給她準備一間客房吧。她睡在這里,不太合適。」
「只是休息一晚而已。再說,這麼晚了,哪里去找丫鬟?總不能讓人家在地上睡一晚吧?」紫鳶有點無奈地盯著莫思幽。男人不都是該憐香惜玉的麼?這紅衣女子的容貌也算是個美女了,還真有人忍心讓這麼個美人躺地上的?
莫思幽沉默了片刻,說︰「後面院子有間小屋,可以勉強住一晚。」
「……」紫鳶撅著小嘴,拗不過莫思幽的倔脾氣,就只能依他。不過看了一眼地上的紅衣女子,又想到遠在後院的房間,她就只好用求助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莫思幽說︰「那師傅你把她抱過去好了。」
誰知莫思幽淡淡瞥了她一眼,一邊轉身踱步到窗下,拾起那只摔下來的木匣,一邊語無波瀾地說︰「徒弟能做的事,為何要勞煩師傅?這是做我莫思幽徒弟要遵守的第一個規矩。」
「……」紫鳶微微一愣,呆看著莫思幽那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淡模樣,立馬哭喪起臉來。這分明是赤.果.果地報復她沒跟他商量就對柳淵說要拜師!紫鳶忿忿地想,自作孽不可活,只好硬咬著牙把比她高半個頭的紅衣女子扶到了後面院子的小屋里去。
等紫鳶把紅衣女子安頓好之後,又回到莫思幽的房間,他竟還未入睡,只是靜靜地站在窗前。他前面的案幾上擺著那只被摔碎的木匣,原本存放在那里面的兩本書也就放在一邊。
紫鳶仔細一看,竟就是《醉相思》的卷一和卷三。
「師傅,你很喜歡這曲譜嗎?看起來你很珍惜呀!」紫鳶看著他被月光照著的俊美臉龐,連眼楮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莫思幽看著窗外某處,眸光流轉,腦海中掠過一抹記憶的浮光。
那是一個常年縈繞在他腦海中的夢境,夢中那一襲紫紅華袍站在山巔,寬袖灌滿了長風,以背影對著他,一頭銀發如瀑傾斜,隨風烈烈起舞。那個人手持橫笛,吹著一曲如同仙音的曲子。
每當莫思幽穿過重重迷霧向他走去的時候,那笛聲便戛然而止,然後「他」會用低沉的嗓音溫潤如水地說︰「她在等你,你知道嗎?一直都在等你。你答應她會回去的。」
誰?誰在等著誰?
莫思幽的心髒劇烈鼓動了一下,夢就醒來。漫漫長夜,除了寂寞,什麼都沒有,可是他的心卻跳得極快,不斷地回響著夢中那句話。為何二十年來,總是不斷重復做著同樣奇怪的夢境?夢中的男子是誰,他口中之人又是誰?這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指引,抑或只是自己在這浮世紅塵中的狂亂冥想而已?
「師傅?」紫鳶等待過了這冗長的沉默時間,見他好像陷在某種糾結于心的事件中,不知是不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有些小心翼翼。
莫思幽從自己無邊的冥想中抽回思緒,低頭整理著那兩本泛黃的曲譜,沉聲道︰「這是世間難得的名曲,如今只有三本孤本傳世,是天下間研習音律之人都想得到的寶貝。據說,將三本曲譜融會貫通,便能吹奏出這世間最美妙的仙音。可惜……」
紫鳶垂眸看著莫思幽曲譜的畫面,心中嘆了口氣。她知道他可惜的是什麼,輕輕抿了下唇。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莫思幽揮了揮手。等紫鳶真要退下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對著門口那小小的背影說道︰「落雪的事情……」
紫鳶回頭看了看他,一臉認真地答道︰「師傅放心吧。我對妖魔沒有世人那種偏見,我也不會害你的。」
莫思幽看她神情比平日都要正經,便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紫鳶听話地退下,可這一晚卻並沒能睡著。等到第二天一早,她就守在了紅衣女子身邊,心里打著小小的算盤。等到紅衣女子醒過來,她就解釋說,昨晚他們也是被妖怪偷襲了,見有陌生人沖進來,便不分敵我群掐起來,這才產生了誤傷。
果真如莫思幽所料,這紅衣女子並未覺得紫鳶的話有什麼不妥,反倒將自己的底細和盤托出。原來她果真是馬家第二十一代傳人,名為馬霜霜,來碧草山莊則是因為听說了此處妖患一事,順帶湊湊英雄大會的熱鬧。
紫鳶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討好地挽著馬霜霜的胳膊,問︰「馬姐姐,你們馬家除了捉妖,還捉不捉別的什麼?」
「嗯?你指的是什麼?」馬霜霜不解。
紫鳶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好像終于鼓足了勇氣,說出那一個字。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