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滴滴答答的水聲不斷回響在仿若密閉的空間里,悶悶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綿長和壓抑。
雖然看不見一個人,可是紫鳶卻能夠感覺到自己身處在那片黑暗之中,身上全是冰涼一片。
慢慢的,那滴答的漏水聲越來越響,漸漸匯成一股水流,鋪天蓋地地涌來,就要將紫鳶整個兒吞沒!
「啊!」紫鳶倒吸一口冷氣,滿身冷汗地睜開眼,卻感覺到全身都被一股溫暖的氣息籠罩著。她抬起頭,發現自己正縮在莫思幽懷里。
這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位于兩個高矮不一的陡坡中間,較矮的一個獨在洞口,只留下一個窄窄的口子。他們便是從這口子里掉了進來。洞口上面嘩啦啦地流水下來,又沿著洞口流出去了,所以紫鳶才會在夢里夢到水流。
紫鳶松了口氣,不是被水淹沒了就好。不過他們現在的情況也不見得有多好。他們掉進來的洞口太窄,如果不借助外面的人力,很難爬出去。
莫思幽摟著紫鳶靠在山壁上,安靜地閉著美眸,長長的睫毛覆下來,慵懶地耷拉在俊美的臉上。只是剛才從山坡上一路滾下來,他倆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他卻始終是緊緊地抱著她。因著紫鳶方才那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掙扎,莫思幽也睜開眼楮,看了一眼紫鳶,淡淡問道︰「醒了?」
「師傅……」紫鳶想起他方才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救自己,心里溢著一絲酸澀,又有一絲甜蜜。
「我方才粗略看過,你身上應該沒有外傷。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莫思幽的臉上帶著疲憊之色。
其實紫鳶知道,方才從山坡上摔下來,一路上他都護著自己,要說受傷,幾乎也都傷在他身上。否則,在這荒郊野嶺之中,他絕不會警惕性低得睡過去。
紫鳶仰頭看著他,他的側臉頰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不知道身上還會有多少傷痕……紫鳶抿了抿唇說︰「有。疼。」
莫思幽愣了愣。這台詞,好像很熟悉,他也記得下一句,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問︰「哪里疼?」
紫鳶抬起手來,輕輕撫模他臉上的血痕,皺著眉頭說︰「看到你受傷,心疼。」
她關切的眼神,讓莫思幽心底那根隱藏起來的弦又被觸踫。她這樣曖昧的話,會讓他胡思亂想。曾經便是這樣的親近,讓他以為那是他從前並不明白的愛情。可是後來他發現,原來他仍舊不懂。她眼中,他只是師傅,一個像親人卻並非……愛人的人。
莫思幽覺得心口好像有點悶悶的透不過氣來,半晌才平息下來,捉住她的手腕,停止那微涼的手指在自己臉上的劃動。看見她愣了一下的無辜神情,莫思幽只好別過臉去,風輕雲淡地說道︰「不礙事。」
他這樣躲避的動作和神色,讓紫鳶嗓子發緊。她努力睜著發酸的眼楮,不讓眼淚掉下來,啞著嗓子說︰「你還要這樣冷漠的對我到什麼時候?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罵我,可以罰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啊!師傅……」
她拽著他的袖子,就像一個等待原諒的小孩。
這一刻的畫面,如同那一年,她摔碎了那把最喜歡的箜篌,他便冷落了她大半月。然後她很沒出息的大病了一場,醒來之後看到他守在床邊,撲到他懷里哭著說︰「師傅我錯了,你罰我吧,但是……別不要我……」他輕輕地模著她的頭,口中滑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那一幕過去多少個日頭,紫鳶是記不得了,但那半月的茫然失措,在她這一生已渡過的漫長歲月里,卻仍是清晰如昨。
如今她眼巴巴地看著莫思幽,就像看著那時候的,莫問。一樣的面龐,一樣的清冷疏離,一樣的讓人捉模不透。或許只是因為,他們的胸腔里跳動著同一顆心髒,一顆被堅冰裹起來的心。她努力的想要將它捂熱,到頭來,卻只是凍傷了自己的手。
莫思幽的目光看著一片虛無,如今看什麼在他眼中,也都沒有意義。他甚至不敢轉過去看著那張臉,或許是怕那臉上的淚痕,又會刺痛他的心。若是可以,他又何嘗不想如同從前一樣待她?卻只怕,情一動,萬劫不復,若是說破,連這份師徒情分恐怕也難以維系。到那時,他該用什麼理由,再將她留在身邊?
他緊握著手中的玉笛,忍住心中的情緒,幽幽嘆息道︰「你沒有做錯,是我錯了。是我自以為……」莫思幽的喉結動了動,把剩下那半句話咽了回去。
是他不該以為,她也是喜歡他的,像平日人人口中常說的那般的愛戀,是可以讓兩個人彼此交換身體和靈魂做這天底下最親密的事情的愛戀。
這樣的想法糾纏在他的腦海,讓他不斷地想起那一日對她身體的流連。所以他必須止住自己的念頭,否則,當他身上的陽炎侵體,他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他真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事情。若是因此傷害到她,他這一輩子都會不安心。
莫思幽對自己坦誠地想著這一切,黯然垂下眼眸,接著說︰「……我們只是師徒,若是太過親密,怕會引人誤會,這樣對你不好。」
紫鳶眼里的希望,剎那被擊得粉碎。她兀自強忍著嘴唇上的顫抖,咬了咬牙說︰「你今日救我,跟我一起掉下這山坡,也只是因為你所謂的師徒情分麼?」
「你是我徒弟,我自然要保護你。若有一日,你覓得良人,我便也能放心了。」莫思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平日里絕不會說出的話,也並沒有察覺出話里酸溜溜的失落的語氣。可是,他是真心的。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愛她而她也深愛的男人,將她從自己身邊帶走……
心里突如其來的彷徨失措,讓莫思幽停止了這樣的念頭。他甚至有些自私地想著,若是可以,讓她這一輩子都留在自己身邊……
紫鳶卻在他這一句回答之中,听到了最讓她絕望的言語。
他要她去愛別人麼?因為他一輩子也不會愛她麼?在他眼里,她只是隨時可以跟別人離開的可有可無的人麼?
那這一千年的等待算什麼?那他一次一次的承諾算什麼?那她現在在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你就那麼想推開我嗎?我的良人只有你!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紫鳶撕裂著嗓子失控地喊出來,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再也忍不住眼里噴薄而出的淚水,卻也是最不想讓他看見的淚水,便轉身往山洞里面跑去。
莫思幽著實愣了一下,腦海中嗡嗡作響。他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紫鳶這句話,突如其來的,讓他做不及感想,仿佛自己成了一個靶,毫不留心的卻被人射中了紅心。
他的腦中,又回響了一遍她說的話。
良人……只有……
莫思幽好像心口被人捶了一下,猛烈的收縮讓他身體發顫。
「丫頭!」
他反應過來時,才跌跌撞撞地追過去,腳下卻是虛浮無力。先前從坡上滾下來,若說身體沒有損傷是不可能的,何況他身體原本就沒有完全恢復。而且在這荒郊野嶺,要照顧著那丫頭,之前他也一直是自己強忍著,沒想到後來還是不自覺睡了過去。現在他已經覺得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紫鳶轉眼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陰冷的山洞里吹著一股無名風,盤旋在周圍。石壁上滴下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的水坑里,發出清脆的響聲,被空蕩蕩的山洞放大之後,滲入骨髓,蔓延開一絲陰涼的氣息。
紫鳶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先前竟未發覺這山洞里還有岔路。她只是停在安靜的地方,然後一個人開始不受控制地哭起來。一直以來,她最不願意讓他看見的,就是她面對他時軟弱的那一面。
她以為他總有一天會自己看明白,會懂得他身邊那個守候了許久的女子,于是她等了五百年,又等了五百年,才換來和他一次重逢,可為什麼他仍舊只是把她當成和旁人一樣客氣疏離之人?
紫鳶輕輕顫抖著,掌心浮現出一團黑氣,原本想要隨便找個出氣筒,可是那滿溢的悲傷卻讓她提不起一點力來,那團黑霧便又慢慢消散了下去。她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里,輕聲地啜泣。
是啊,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軟弱的,最任性的也不過是摔碎一把樂器。而他呢?每一次讓她看到一點希望之後,就決絕地將這希望掐滅。難道這是老天給的懲罰?可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難道讓她成為一個孤兒還不夠,連她最後一點存在的意義都要奪去麼?若是沒有他,若是沒有愛,要這千萬年的生命,又究竟有何用?
「我才不信什麼天!我才不信什麼命!」
紫鳶對著山洞深處自顧自地叫喊。如果她和他之間真有那麼一道劫,就算粉身碎骨,她也會義無反顧地向他跑過去!
誰知她話音剛落,漆黑的暗角處忽然傳來一道涼悠悠的女聲。
「呵呵,好一個狂傲自大的小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