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色籠罩的陳州古城,前一刻還是夜深人靜,好像睡熟了一樣.下一刻,那些從暗處里源源不斷涌出來的綠光,就充斥了整個街道和每一條巷弄。
金菱當然不陌生,這些跳躍的鬼火!
接到巷弄間「行走」著的,是一對對整齊劃一的官兵。他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忙碌地小跑,好像在緊張地安排著什麼。
金菱皺起眉頭,發現他們似乎正往城門方向聚集。
綠色的鬼火在夜色中跳動,將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照得通亮。被打破的安靜中,好像交雜了匆忙的腳步聲、喊叫聲,還有一些 啪啪的嘈雜聲。
「這些是……」金菱在心里想著,好奇地皺著眉打量窗下的情景。因為只有一條小縫,她看不到更多,便想將窗戶推開一些。
「吱——」的一聲輕響,原本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在這夜半三更的時刻,一片從遙遠的時空中傳來的種種混合著虛幻聲響的嘈雜中,這唯一真實的響動,就如同在湖面上投下了一塊石頭,陣陣漣漪!
正從樓下經過的一隊官兵,全都聞聲抬起頭來,用慘白的臉仰望著二樓的光暈。不過片刻功夫,那些衣冠整潔的官兵忽然變成了猙獰的惡鬼——有些血流滿面、披頭散發,有些只剩殘肢斷臂、衣衫殘破,有些甚至連頭顱都只是勉強連在脖子上。
惡鬼們像風一樣的,快速地飛撲向這一團光源。
金菱驀然睜大眼楮,嚇得連連後退幾步。
被陰氣撞擊的窗戶,劇烈地搖晃,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來,眼看著那些惡鬼就朝窗縫涌了上來,凶猛陰狠,口中發出凌厲的嘶喊聲。
莫思幽最快反應過來,一把將金菱扯到身後,沒有任何的遲疑和憐惜,甚至動作有些粗暴。他手中的玉笛飛快旋轉,凜冽的光像刀子一樣飛出去,將快從窗戶爬進來的厲鬼打退驅散,然後迅速地關上了窗。
「嗚……嗚……」
屋外一時間充溢了鋪天蓋地的叫喊聲、哭泣聲、討伐聲……
窗戶好像被無數只手拍打著,「砰」、「砰」亂響,好像隨時會被撞開。而用黑狗血畫在窗框上的,橫跨兩扇窗的符咒,將重重陰氣阻隔在了屋外。
那不知已刻畫在此處多久了的,原本暗沉得像睡了幾百年的符咒,忽然鮮艷如初,甚至那黑狗血還會向下流淌一般。
原本幽靜的夜更加喧鬧了。即便是隔著窗戶,也能感覺到整個客棧被群鬼包圍!
「 ……」
「咚咚咚……」
客棧的樓道里發出雜亂的聲響,不斷有門開起又合上,過道上匆匆的腳步聲、人的叫喊聲,交雜在一起,亂作一團,像一鍋沸騰起來的粥。
「你在做什麼?」莫思幽沒有理會過道上匆忙嘈雜的腳步聲,只是有些生氣地質問金菱。她垂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著。
「對不起,我……」一時好奇,沒管住自己的金菱,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心里很是郁悶苦惱。不過身為女媧後人,听了掌櫃的那些話,她的確想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若陳州真有鬼怪作亂,她是不能坐視不管的。
莫思幽的眉又緊緊地皺起來,用力握著手中的玉笛,指節也微微泛白,顯出強壓的怒氣。若是平日他也不至于如此惱火,但身邊有紫鳶在就不一樣了——她可是玄陰之體啊!如今招惹到這些陰氣重的東西,莫思幽如何能不擔心?
紫鳶卻好像沒有那麼擔心窗外的群鬼,反而更關心客棧里發生的事情。她扒著門,從縫隙瞧著外面的動靜。
二十來個大漢,從二樓的各個房間往外沖,「咚咚」地跑下樓。
大廳里仍是那一盞燭,半明半暗。掌櫃的就躲在燭光微弱的櫃台下,抱著腦袋嚇得瑟瑟發抖。
大漢中鑽出來一人,正是先前那個蠻橫大漢,劈手就將掌櫃的從櫃台底下撈了出來,惡聲惡氣地說︰「這怎麼回事?勞資睡得正香,外面怎麼突然給圍了?老不死的,你想干什麼?」
「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掌櫃的劇烈地顫抖著,連連擺手,眼楮都不敢睜開片刻。
緊接著有人從樓上跑下來,口中驚恐地嚷嚷著︰「大哥,外、外面好多官兵!」
他是對著蠻橫大漢旁邊的一個個子極高的男人說的,這男人又很是健碩,站在眾人中間如同鶴立雞群,想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那個蠻橫的漢子聞言,對著老掌櫃就揚起了拳頭,罵道︰「他女乃女乃的,你敢報官?」
「不是……不關我的事!」掌櫃的嚇得面色慘白,連紫鳶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雖然紫鳶不喜歡人類,但這樣仗勢欺人,還是欺負一個老人家,她這個做魔的也忍無可忍。
「老子殺了你!」
蠻橫大漢就要對著那老掌櫃劈頭一掌,竟然沒有半個人上前阻止,忽的一道淡藍波光擊中大漢的手背,重重一擊!那大漢疼得慘叫一聲,登時就放開了老掌櫃。
老掌櫃摔在地上,還是抱著頭發抖,口中喃喃地說︰「鬼啊,都是冤魂啊!」
眾人此刻無暇顧及他,通通抬頭朝二樓看去。
紫鳶不避不讓地站在樓道上,一身紫衣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像一朵驟然綻放的曇花。
「狗.日的,誰敢對老子下黑手?」蠻橫大漢從地上爬起來,粗魯地嚷嚷。
紫鳶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說︰「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家,也不嫌丟臉?難怪只能當一群逃兵!」
她剛說出這席話,底下一眾男人皆是一驚,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你是什麼人?」那個被叫做大哥的高大男人,終于沉聲問出口。隨即他目光一掃,看見了從房間里走出來的另外兩人,莫思幽和金菱。
紫鳶聳了聳肩說︰「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我也不關心你們是什麼人。不過,這老頭的命,你們得留下。」
「憑什麼?」高大男人仍舊傲慢,畢竟對方只有三個人,而他一方足有二十幾號人,在陣勢上自然不會怕了誰。
「就憑,他是我們之中唯一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何事的人。」莫思幽接著高大男人的話,幽幽地說道。
高大男人看了莫思幽一眼,對上莫思幽深沉冷冽的眼眸時,這高大男人原本傲慢的神色竟也不禁被震懾三分。
莫思幽眼神里的寒,是骨子里發出來的,便是他如此火熱的身體和內息,也溫不熱。
「大哥,現在外面全是官兵,咱們要怎麼辦?」說話的男人,是之前被蠻橫大漢叫做二哥的那個。
紫鳶暗自想著,看來他們這群逃兵,就是以這三個人為首。要制住他們,只要先提防這三個男人便是。
「這陳州並非什麼兵家重地,如此深夜之中,怎麼會突然集結了這麼多官兵呢?」逃兵大哥皺著眉頭深思起來。
地上的老掌櫃,好像終于緩過一些勁兒來,哆哆嗦嗦地說︰「陰兵過路,是陰兵過路……有人打擾了陰兵,要遭報復的啊!」
金菱聞言,輕輕一震。莫思幽也向她瞥了一眼,有些惱火,又有些無奈。
「什麼陰兵陽兵的?你這老頭子,想糊弄我們呢?」蠻橫大漢說著,又想動手。
這一次,是被他的大哥出手給攔住了。
「掌櫃的,你既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且說來听听。如果在理,就饒你不死!」逃兵大哥這樣說道,許是覺得莫思幽說的話有理。他們這一群外來客,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听人說了,這陳州晚上在鬧鬼,當時還只當作是一場鬧劇,沒想到……
客棧被嘶喊、嗚咽的聲音包圍著,越來越嘈雜。
按理說,如果周圍真的都是些厲鬼,為何自己卻一點都感覺不到陰氣深重呢?想著,紫鳶開始環顧四周。她發現,在客棧的每一個接縫處,都用黑狗血畫了個圓圓的符咒——就是這些歪歪扭扭的符咒,將那些鬼東西阻隔在門外!
金菱這次也同意那逃兵老大的說法,對掌櫃的說︰「是啊,掌櫃的,你把事情說出來,或許我們還有解決的辦法。」
掌櫃的又抖了好一會兒,見眼前這群人來勢洶洶,如果再不跟他們仔細道明原委,怕是自己沒被鬼給嚇死,倒是被這逃兵給弄死了。沒想到,先前那小姑娘的話,居然是一語成讖!
打好了主意,掌櫃的就哆哆嗦嗦開始講了。
原來,外面這群陰兵,就是當年那個陳姓將軍和他的部下。那一年的戰爭格外艱辛,血流滿地、尸橫遍野。陳將軍死守孤城,誓與故國同存亡,雖然底下部眾大部分都與他同氣連枝,但難免有幾個貪生怕死之輩。這幾人趁陳姓將軍休息時,將他的頭割了下來,出城投了敵兵,並將敵軍引入城內大肆屠殺!
後來新國建立,那幾個殺了陳將軍的人得到封賞,其中一人更是因為在後來戰功卓著,又善于拍馬屁,連年晉升,後來皇帝指了此人來做管轄連同陳州在內的幾個省的大官。自那以後,陳州就開始出現了冤魂作亂,那個當了高官的叛徒不但自己離奇身亡,連全家也都跟著暴斃而死!
他死了之後,這一片就清靜了,但是那些被喚醒的冤魂,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他們用性命死守的城池,夜里便出來游蕩……
「據說後來城中來了個道長,說這些冤魂乃是執念作祟,難以收服,便教百姓們用黑狗血畫符,這樣夜里便不會受到陰兵侵擾。」掌櫃的沉重的嘆息聲,在死一般寂靜的客棧大廳內,漣漪般一圈圈漾開。
但莫思幽腦海里轟然一聲的,卻是——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