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薄 第二十七章 一劍可擋八百騎

作者 ︰ 茶杳杳

一場瘟疫,人本就不多的小城,人越發的稀少。

不到半個時辰,喧鬧便歸于寂靜,城中僅余的一百活口在醫館前聚集,聚集了老弱病殘的隊伍在月如雪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卻異常遲緩地向石階的方向移動著。

他們的腳步雖緩,卻依然堅定。因為帶領他們的,是將他們剛才瘟疫中解救,剛從死神手中拉回的躑躅神女,所以,他們不抱怨不遲疑。

可是,他們是如此的遲緩,如大蟲般緩緩在街上蠕動著,在隊伍的最前方,是引路的月如雪和卿無痕。

無痕的傷勢有所好轉,可是臉孔卻依舊蒼白駭人,如月華般的白袍早已染了污穢,整個人卻依舊美如謫仙,風姿綽約。清澈的星眸凝視著月如雪微蹙的眉宇,忍不住開了口,可是一開口便是收不住的良久干咳。「在擔心尹兄嗎?」

月如雪一面替無痕順著氣,一面默默地點了點頭。

無痕的聲音依舊淡淡,卻有種讓人說不出的安定感,「放心吧,尹兄不是普通人,我相信他既然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為今之計,我們只有帶著大伙兒快點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才不枉尹兄一番苦心。」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隱秘的憂慮還是一絲絲地染上那雙澄澈溫潤的眸子,真的,做得到嗎?

——————醫館通往石階的唯一的道路上,灰瓦殘敗的屋頂之上,布置好了一切的尹千觴迎風而立,青衫翻卷,手中是那把薄如蟬翼的軟劍。大紅燈籠搖曳,妖艷的紅色,讓他疏狂不羈的鳳儀中也染上了一抹厲色。

微微偏轉的頭顱側耳傾听著,直到整齊而輕盈的步履聲遠遠傳來,微風卷起他用絲絛隨意而束的長發,漾出一抹肅殺。

不過片刻,腳步聲寸寸逼近,塵土的味道翻涌而來,尹千觴一聲清嘯,整個人如一般出鞘的利刃,帶著銳不可當的氣勢,直沖而下。

于是,清嘯之聲轉為肅殺宏闊,磅礡的氣勁伴著肅殺一並炸裂,帶著凌厲寸寸如寒光。金戈交接之聲不絕于耳,與那宏闊的嘯聲融為一體,宛如萬千金鼓齊鳴,奏響一曲山河壯闊,大地與城池一並隨之震顫起舞。

青衫如利劍穿行而過,嘯聲戛然而止,金戈倒地之聲,鎧甲摩挲沙石之聲,斷斷續續的申吟之聲此起彼伏。

青衫所過之處,已無一人站立。

南詔地士兵一邊哀嚎著一邊驚恐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一襲青衫如玉,本該是溫潤之色,如今卻凌厲肅殺。白色的錦緞覆著雙眼,竟然是個瞎子!

凌厲的身姿下,尹千觴的身子輕微地顫抖著,不易察覺,可是他自己卻清楚無比。雖著這城中瘟疫之人的血匯聚而成的黑色鳶尾花如鬼魅般涌入他的身體,他的內力和氣勁就開始混亂並一點點地走向破碎和枯竭。

尹千觴蒼白著臉色,右手狠狠地壓住胸口,才勉強止住血氣上涌,剛才的那一嘯,已是強弩之末。

「好身手!」尖細的嗓音喝著詭異的笑聲猝然而起,似乎是一個人的,又似乎是多個人的。

尹千觴反應過來時,那聲音已如在耳畔。猛然一陣寒風襲來,電光石火。尹千觴身子微頓,腳步輕滑,踏出又收回,似動非動,但那數道寒光卻已隨著尹千觴的動作而收回,就在這一瞬之間,尹千觴軟劍舒展,如回風流雪,橫掃而出。

金戈交接聲伴隨著鬼魅般退後的身影消散,還有那陣陣尖銳的笑聲,「好計謀!」

這次,尹千觴卻已知道,那聲音不是一個人,而是來自八個人。南詔國君的護衛隊修羅八剎,八人同貌同音,同身同法,卻一人可抵百騎。

尹千觴不敢怠慢,端劍凝神,只覺周遭空氣倏然凝滯,轉瞬之間,數道遒勁氣息已欺身而至。他們的打法強悍而殘酷,因為他們絲毫不畏懼死亡,每一劍都如毒舌抽動,一出手,就必定要咬下對方的一塊肉來,哪怕被尹千觴劍氣所指,也不躲不閃。

連素來沉著從容的尹千觴也不知如何是好,因為,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猶豫之時,凌厲的劍鋒幾乎劃上尹千觴的肌膚!

尹千觴長劍斗轉,如醉酒之人,劍尖一一點過數重寒光卻不施加半分內力,整個人接著這綿柔之力行雲流水般順勢劃出了寒光圍堵。

鐵器相抵之聲,八剎只覺得手腕解釋一陣酥麻劇痛,長劍幾乎要月兌手而出,尹千觴這一借力打力委實精妙,瞬間必殺之劍便成了絕劍。

可是,寒光並未因此而退卻,就像寒冬不會因暖陽而終止一般。劍氣斗轉,只是這一次卻並不攻向他,而是圍著他如江濤怒卷,陣陣波濤,仿佛向他劈面而來。

八人合一,正是這如江濤洶涌的陣法精妙之處。也許他尹千觴能輕松戰勝其中數人,可是要戰勝八人合力,就算是自己功力全盛之時也未必能一人敵四手,更何況現在功力漸衰之時?

可是,對方卻不肯給他猶疑的機會,壓倒般的力量如泰山壓頂而來,尹千觴咬破了食指,殷紅鮮血涂抹于劍身之上,勾勒出繁雜而詭異的符號。運氣于長劍之上,劍身上鮮血剎那間化作血紅煙霧,繚繞蒸騰,泛出詭異的紅光,載著巨大的力量席卷而起。

尹千觴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逼不得已用這極易遁入魔道的門中禁術,可是為了承諾,既是化身成魔,他也要守護到最後。

更何況,多年前,那人曾對他回眸淺笑,如芷汀蘭,「只要靈魂純潔如蓮,魔還是人都是一樣的。」

尹千觴深吸一口氣,一劍揮出。

原本被天罰壓制的枯竭內力強行沖撞,激烈的血氣翻涌而上,一口噴出,卻被長劍轉瞬吸收,原本銀光熠熠的長劍此刻妖光大盛,如魔般牽引這尹千觴向那江濤翻卷之處殺戮而去。

血光濃艷,劍氣如虹。一口口鮮血不斷地從他體內涌出,長劍的威力越發的駭人。隨著血液一並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的,還有那雄渾而淒涼的歌聲。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似曾相識的歌聲,只是彼時雄渾磅礡,此刻淒愴悲涼,震天動地。

漫天血紅,八剎的身影終于一一倒下,而那襲青衫卻已最終如開到荼蘼的淺碧躑躅花凋零而下。

終于結束了嗎,尹千觴的視線漸漸模糊,唇邊卻勾起一抹淺笑,他一身從不輕易承諾什麼,這一生也只有三個,一個給了師父,一個給了此生摯愛,一個便是如今。為了第一個承諾他背棄了第二個,是他此生最遺憾的事,所以這第三個,他一定要做到。

恍惚間,他似乎又嗅到了鳶尾花香甜的氣息,如此地熟悉,仿佛多年前花海中初見那人時,她醉人而純真的笑意。

也許,是錯覺吧,她,已經不在了呢。

可是,尹千觴終歸是看不到的,隨著那香甜的氣息一並漸漸靠近他的,是紫瞳的少年,玄衣如鐵,迎風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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