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傳來陳鵬切菜剁魚肉砰砰啪啪的聲音,徐曉曼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去幫陳鵬做些什麼,既然是與他們兄妹合伙搭飯,她花錢買了食材陳鵬下廚;而不是八婆似的去對戚玉不幸的過去刨根問底。
自己來到這里,坐在這個小女孩對面純屬偶然,自己不應該問的太多,介入的太深。
沒有什麼意義且自尋煩惱。
用徐曉曼一貫的思維定式來說︰就是不要無緣無故的去貼近任何人,免得將來你對他下手時會有所顧忌。
當然,這個任何人現在來說是指陳鵬。
目前來說,她也不想通過戚玉知道陳鵬的太多。
對于陳鵬,她確確實實還懷著一份很深的成見。
那種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成見。
但是,戚玉斟字酌句斷斷續續的話語卻讓她漸漸的有些震撼了,所以她心里雖然很想站起來走出去,身子卻是一直坐在那里沒有動。
可能是戚玉欲說還休的語氣吸引了她,相信戚玉如果是一副急著想告訴她什麼的樣子,她可能早就果斷起身去廚房給陳鵬打打下手,而不是去和一個小女孩無休止的閑話。
徐曉曼听見戚玉慢慢地告訴她,她很小的時候,爺爺就教會她往印章上描字,讓她反復練習,直到駕輕就熟了,最後用布蒙著她的眼楮讓她全部憑著感覺去往印章上描字。
練習雕刻也是。
先是用隱隱的紗布蒙眼,直到全部用黑布蒙的一絲也看不見。
小時候的戚玉不知道爺爺為什麼這麼古怪折磨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恨了多少回?等她漸漸長大,視力越來越模糊,才明白她爺爺的良苦用心。
「爺爺說,雕刻本來就是一件需要用心的事情,需要安靜和忍耐,要不要眼楮都沒有關系。後來我才知道,爺爺是怕我我沒辦法面對失明後的寂寞,但是……哥哥總是不準我拿刻刀……」
戚玉說到最後,似乎有些委屈。
徐曉曼緊緊的捏著戚玉雕刻的那一方印章,簡直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麼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情,或者說去安慰一下戚玉。
這個女孩或者說陳鵬真實生活的另一面竟然是這樣的。
簡直就像一個傳說。
或者說狗血生活劇武俠小說什麼的一個想當然的自行設計月兌離現實的鏡頭。
戚玉應該不會說謊。
因為她確實在雕刻。
如果不是親見,你就是打死徐曉曼,徐曉曼也不會相信生活中真有這樣的事情。
原來陳鵬生活的源頭早就根植在一個巨大的慘淡的人生環境里,不但貧窮,而且不幸。
難怪乎陳鵬老是那麼一副亂糟糟的表情,陳鵬的焦慮可能就是沒辦法平衡自己目前的生活,他一直是想著改變的,卻一直改變不了,反而越來越糟。
她不能想象陳鵬的爺爺會是怎麼樣一個悲壯的民間老藝人,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去改變自己兒孫後輩的命運,只能做一些最大的挽救。
有一個問題︰陳鵬的爺爺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孫女會失明?
陳鵬為什麼就是健康的?
當然,不排除有些莫名其妙的家族疾病就是有這樣選擇性別的遺傳。
徐曉曼心里逐漸有些怒氣︰這麼說,陳鵬就是一個典型的不爭氣,不值得同情了。
他該知道自己生活的處境,該謹慎的去創業,他落到如今這樣狼狽不堪的地步只能說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阿斗。
扶不起的阿斗。
值得同情的是戚玉。
「戚玉,對不起,姐姐本來不想問的,但是,我還是有些不懂,你這眼病是遺傳嗎?是專門遺傳女孩子的嗎?為什麼你哥哥眼楮是好的呢?」
徐曉曼有些語無倫次,任憑她多麼機智,多麼的擅于陰謀陽謀,面對這樣一個女孩,她覺得表達都有些困難。
而且問出的話毫無美感或者說技巧可言。
「姐姐,你不知道……我和哥哥不是親生的,爺爺去世以後,媽媽和哥哥收養了我,我爺爺……他也是一個盲人。」
大概徐曉曼送的進口巧克力甜蜜的味道讓戚玉由衷的感激,戚玉就那麼讓徐曉曼猝不及防的干脆利落的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驚訝的徐曉曼不僅僅是對著什麼也看不見的戚玉揚眉凝睇,而是已經張大了嘴巴︰戚玉是陳鵬收養的妹妹?
徐曉曼感到戚玉說這話時或許應該會流淚,但是,戚玉的唇邊依舊是一個安靜的笑,仿佛在說一個與己無關的事情。
……
她想起陳鵬提起戚玉的那語氣︰「我盡量不給我妹妹吃方便面,據說方便面里面含有防腐劑,我怕會加快她眼楮其他功能的衰竭。」
陳鵬很認真的回答道︰「寧可信其有,就算是沒有防腐劑,還是會有其他的添加劑,我妹妹的眼楮不能再繼續惡化下去,否則真就沒有希望了。」
難道這不是一個親生的哥哥也會說的話嗎?
呃……這不符合常理的劇情!
徐曉曼覺得自己的臉有些涼涼的,不由地抬起手抹了一下,媽蛋,感情用事的倒是她了。
她哭了。
真哭了。
哭的竟然會是她徐曉曼?
沒天理的,自己跑到雲都是要玩陰謀陽謀的,應該鐵石心腸的,竟然會被一個偶然遇見的小女孩安靜的敘述打動?
是不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所以就哭了?
眼楮明亮,四肢健康,有一份叫人羨慕嫉妒恨的高薪工作,難道是她徐曉曼天生麗質,智商過人?老天爺才特別的眷顧她?
請問你的眉目有戚玉那樣的細致純淨嗎?
請問,你睜著眼楮能雕刻出這方印章嗎?
你會那麼安靜的接受這樣一種殘酷的命運嗎?
這麼懂事的體貼的,只要有飯吃就行了。
甚至只為了得到一盒巧克力就歡喜的感激的對著別人一直微笑,對一個初次相見的赤誠相見,毫無隱瞞,這麼小一點的年紀,幾乎沒有人生閱歷。
她的感知全是天生的,是一種純良的樸素的天性,這種毫不設防的純良是上帝故意滴落在人間的清洗劑。
徐曉曼忽然有某種人生概念要被顛覆的感覺。
陳鵬是個可恨的人,但是,陳鵬又可能是最高尚的人。
戚玉是不幸的,她有那樣一個爺爺,又遇見陳鵬或者說陳鵬的母親,也算是一個幸運。
徐曉曼從對這整個的小漁村目測來看,就可以知道這里從前是多麼的貧窮。
不說現在已經到了飛船火箭滿天飛的年代了,就說離這里近在咫尺的雲都市區,都已經是何等的繁華了,這里不可能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但還是保持著這種面貌,那就是說,這里的老底子實在是太差了。
陳鵬這樣一個家庭,他們的父母不但要養自己的兒子,還要負擔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盲女,陳鵬的父母更是值得景仰的。
「為什麼是你媽媽和哥哥收養了你?陳鵬的爸爸呢?」
徐曉曼鎮定了一下自己,悄悄地抹去感情用事溢出眼眶的淚水,盡量用一種正常的語氣很隨意的問道。
徐曉曼是犀利的,她很輕易的就可以听出戚玉語言里蹊蹺,不過,戚玉一直這麼雲淡風輕的,自己就不應該表現的太大驚小怪。
「哥哥的爸爸很早就出海遇難了,我們和哥哥是媽媽撿破爛養大的。」
戚玉又微笑了一下,她使用了「哥哥的爸爸」這個詞,徐曉曼立刻就懂了,當年收養了戚玉的不過是一對孤兒寡母。
徐曉曼這里正在心神激蕩,思緒起伏,忽然戚玉的臉上露出一種更加愉快的歡笑,高聲對外面廚房里的陳鵬叫道︰「哥,愛哥哥來了,黑子。快去接愛哥哥。」
還沒有听見陳鵬的回應,正在享用熟豬肝的黑子嘴里嗚咽一聲,雖然不情願,還是放下口中正在咬起豬肝,縱身向院子外面竄去。
徐曉曼怔了一下,愛哥哥?愛哥哥是個什麼樣的哥哥?
戚玉怎麼知道他們家又來人了?
黑子已經竄出去了,就說明戚玉不是亂說的。
徐曉曼有些明白了自己剛進來時,戚玉那種了然于胸的樣子,張口就叫姐姐,戚玉當然不是用看的,她是用听的,她耳朵的听覺已經數倍靈敏于他們這些正常人了。
她一定是可以用听覺去感知的腳步聲,從腳步聲里辨別來的人是誰?
估計陳鵬早就習以為常了,不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但是,對于徐曉曼來說,確實有一些短暫的困惑。
陳鵬剁砧板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剁,明顯是對戚玉說道︰「我說他一輩子不來看你呢,算他腿長,偏巧我請徐小姐來家里吃飯,我估計他是以為我這會不在家……妹,你們電話約好的嗎?」
陳鵬抱怨的話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來什麼,突兀的轉了一個彎子。
戚玉撅起嘴︰「我都餓死了……」
陳鵬「啪」的放下手里的菜刀,徐曉曼心里一陣緊張,覺得陳鵬一定會責備戚玉不懂事,竟然把沒有飯吃的事情告訴了她的那個「愛哥哥」,所以那人就急著趕過來了。
這不是等于指責他這個做哥哥的監護失職嗎?
徐曉曼已經想好了,如果陳鵬要為這事責備戚玉,自己就好好的搶白他幾句,本來就是陳鵬不應該讓戚玉一個人在家里餓著。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思來想去,陳鵬的所作所為就是欠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