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在客棧中。
宗真並不知道蘇木已經有意讓他拿錢贖人,並不想嚴格執行《大明律》,他的手下和連山會的人都算是保住身家性命了。
他現在滿腦袋想的就是如何同蘇木結成親戚,到時候,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梅老爺自不會撕破了臉不依不饒。
此刻,妹子已經坐在蘇木的房間里。
雖然宗真覺得將妹子給蘇木做小,對她來說也是一條好的歸宿。可這人總算有一些羞恥心,心中難免愧疚。
強提起精神跟前來佐證的老人里長說了幾句話,也懶得動筷子,只一杯接一杯飲酒。
倒是那幾個長者吃得快活,轉眼就到了午時,蘇木還沒有回來,但客棧里的氣氛卻熱烈起來。
已經有好幾個人醉得軟倒在椅子上。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趾高氣揚地問客棧小二︰「小二,這里可是同福客棧?」
小二︰「回客官的話,正是。」說著話,就指了指自家客棧的招牌。
那少年又喝道︰「問一下,這里可住了個叫蘇木的青年書生,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人長得挺英俊的。」
這人說話很大聲,又是站在大門口,宗真忍不住轉頭看去。
卻見這小子渾身綢緞,右手拇指上套著一個玉扳指,脖子上套著一只大得出奇的銀鎖。一看,這就是個突然爆發的富貴人家公子,偏偏這人卻生得非常委瑣。看人的模樣也是鼻子朝天,不帶正眼。
宗真心中一笑︰就是個不醒事的小孩子。
就又喝了一碗酒。
小二疑惑地模了模頭︰「蘇木,書生,沒見到過。」
那公子更不耐煩,又比畫了半天,將蘇木的相貌說了半天。
小二還是疑惑,「真沒這麼個相公,公子你是打尖還是住店?」
「怎麼,我不吃飯也不主店,你就不侍侯本少爺了?」那少年嘩啦一聲將折扇合上,鼻子里哼了一聲︰「真是個夯貨,枉你還是跑堂的呢……咦,酒不錯。本公子真走得口渴,來來來篩上一角解解解乏。」
「是是是,小人這就去篩。」小二正要走,那貴公子卻一把將他拉住。
滄州人本就有些火性,即便是一個店小二也是如此,見這人糾纏不清,頓時有些惱了,語氣也不好起來︰「公子你又怎麼了?」
那貴公子眼楮一瞪︰「什麼態度,既然你不知道蘇木,算了,以你的見識,自然識不得他。我且再問你,可知道有個叫梅富貴的?」
听到有人提起梅富貴,宗真身子一顫,直了起來。
「梅巡檢,是不是半壁店的梅巡檢?」小二也留了神,忙問,態度也好了許多,一提起梅巡檢,他的神色也多了一分恭敬。
畢竟,梅巡檢一個武官,竟然憑著兩首詞讓讀書相公們心悅誠服,這就不得不叫人佩服了。
「怎麼了,一個小小的巡檢就了不起了?」那公子鼻子里又哼了一聲,滿面的不屑。
宗真見他對梅巡檢毫不在意,心中頓時一動︰難道這人是貴家公子,或許同梅巡檢有幾分淵源。
當下就笑了一聲︰「小二,也不要去篩酒。」
就站起身來,朝那公子一拱手︰「在下宗真,相識是緣分,若不嫌棄,且做下吃幾盞如何?」
這一站起來,宗真卻覺得自己頭有些暈,原來竟有些微醉了。
以前總听說這里的五谷釀很凶,一直沒見識過,今日吃來,卻厲害成這樣,這後勁真足。
「你這人倒是懂得禮數,好,本少爺今天就給你一個面子。」那公子說著,就大喇喇地坐在宗真旁邊的一個空位上。
「還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仙鄉何處?」宗真笑著問。
那公子又打開扇子扇了扇︰「說起來,我也是河間人,老家故城。不過,小時候就去了京城,又在京師落了籍,算來應該是順天府人氏。本少爺姓吳名念祖。」
原來,這人正是吳老二。
「原來是吳公子。」宗真又拱了一下手︰「看公子模樣,應該是一飽學之士了?」
這話問得很有技巧,實際上宗真已經在心中肯定吳老二是一個富家貴公子,這才特意出言一試。他畢竟是江湖人,見著一形跡可疑之人,不將對方身份弄清楚,心中總覺得不塌實。
「我哪里像是書生了,雖說也讀過書,可科舉這種事兒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投入太多,收獲的卻少,沒什麼意思。你問這些做什麼?」吳老二哼了一聲,可他本就是個小人,見了人總忍不住要炫耀,就翹起一只腳,搭在桌邊。接著就得意洋洋地說道︰「我也就是借著我家老爺子的名頭,在這大運河上隨便走走,混日子而已。」
看到吳老二腳上的官靴子,宗真心中咯 一聲,心道,原來是官家的子弟,難怪如此囂張。
就敬了他一杯酒,低聲笑道︰「吳公子原來是官宦子弟,剛才失敬了。」
吳老二故意悠悠小聲道︰「我算什麼官患子弟,家父也不過正七品。」這語氣,這表情,都是以前向蘇木學來的,吳老二覺得蘇木的舉止很有意思,用來裝逼最適合不過。
正七品官相當于一縣的知縣大老爺了,宗真心中劇震,頓時說不出話來,只不住勸酒。
吳老二喝了幾杯,就問︰「宗真,看你模樣,也算是本地的地頭蛇,知道一個叫蘇木的人嗎?」說著又有比畫。
宗真笑道︰「吳公子你比畫了半天,咱們都是粗人,又如何想得出那蘇老爺相貌。」
「恩,是比得有些費勁。那麼,我問你,可認識梅富貴?」
「梅老爺和小人也熟。」
「什麼梅老爺,一個九品官也配稱老爺?」吳老二不樂意了︰「我且問你,梅富貴身邊有沒有一個舉人?」
宗真道︰「梅巡檢雖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可他是武職,也不認識什麼舉人老爺,卻沒見到過。」
「這樣啊!」吳老二很是失望︰「那梅富貴是不是住在這里,要不你叫他出來,本少爺要問他的話。」
宗真︰「梅巡檢就住在這里,不過有公務出去了,說是中午就回,看時辰應該要到了。且吃些酒等著可好?」
眼前這個姓吳的雖然面目可憎,宗真卻不好得罪,只不住勸酒。
不勸還好,一勸放將自己灌得醉倒了。
只覺得腦袋里嗡嗡亂響,眼皮子重如千金,叫了一聲︰「這酒憑地好!」
就一頭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嚕。
吳老二冷笑一聲︰「果然是個粗人,罷,酒足飯飽,先找個地方迷瞪著。」
就站起身來,喊︰「小二,送我去那什麼梅富貴的房間里,本少爺要來個守株待兔。」
這一站起身來,只覺得身體發飄,竟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小二慌忙上前扶住。
吳老二也徹底醉了,吃吃笑問︰「小二,你這什麼酒,小爺只覺得腦子漲得厲害,不會是下了蒙汗藥吧?」
小二立即撞起了天屈︰「少爺你說什麼,咱們正經商家,話不好亂說的。這是咱們店有名的五谷釀,三蒸三釀,勁頭是足。」
「原來是蒸餾白酒,難怪了!扶小爺去那梅富貴的房間里,本少爺要睡覺了。」
小二忙道︰「使不得,梅巡檢的房間怎好亂闖……啊!」
話還沒有說完,吳老二就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喝道︰「一個小小的九品巡檢算什麼,知道我是誰嗎?」
小二捂著頭苦笑︰「眼拙。」
吳老二指了指自己鼻子︰「說出來嚇死你,我吳老二的……爹,乃是堂堂揚州府推官,正七品朝廷命官。知道推官是干什麼的,就是緝拿你們這種做奸犯科的小人。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快快帶路,否則隨意挑個理由,就將你給辦了。」
听到這**果的威脅,小二嚇出了一聲冷汗︰「那……小人就……」
「少說廢話,賞你的。」吳老二將一錠銀子塞到小二手頭。
小二一看,嚇得吐了下舌頭。
正是五兩的大銀錠,心叫一聲︰乖乖,好大手筆,果然是官家貴公子。
他這種當小二的平日間也沒有薪水,等到過年的時候,才有二三兩歲錢,看到這麼多錢,眼楮都綠了,也管不了那麼多,扶著吳老二就朝後面走去︰「謝少爺的賞,小人著就送你過去歇了。」
人家是貴公子,家里的官可比梅巡檢大多了。看樣子,兩人又有淵源,倒不怕梅巡檢等下回來生氣。
到了後面,首先是一個大院子,兩面都是一溜平房,那是普通客房。
就見著有幾個濃裝艷抹的女子朝其中幾個房間鑽去。
吳老二怪叫一聲︰「怎麼回事,怎麼有女人?」
小二尷尬道︰「是客人叫的窯姐。」
吳老二看了看喃喃道︰「好丑!」
很快,小二就將吳老二扶進了蘇木的院子,讓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少爺,你就在這里等著吧,要喝茶嗎,小人這就給你送一壺來。」
「我醉欲眠,君且去!」吳老二揮了揮手。
小二眨巴著眼楮︰「少爺……你說什麼,小人听不懂!」
吳老二怒喝︰「胸無點墨的混帳東西,這句話都听不明白。本少爺說了,我醉了,你他媽跟我滾蛋!」
小二這回听明白了,抱頭鼠躥而去。
這個時候,靠北屋子里傳來撲哧一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