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升的狂笑激起了公憤。
「徐公子,你笑什麼?」
「之升,你若再無禮,我就于你斷交。」
……
徐之升還在笑,這下,就連太康公主也感覺到不對,嬌嗔一聲,柔柔問︰「徐公子你在笑什麼?」
徐之升這才停了下來,正色道︰「一真仙姑,小生最後再問你一句,以前可寫過演義話本,請據實回答。」
太康公主雖然感覺不妙,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實際上,她就是一個喜歡熱鬧,又很虛榮的未成年小女生。
對于皇家來說,金錢地位根本就不算什麼,但被人發自心地的崇拜和景仰對她來說卻是一誘人的毒藥。被人尊為大才女,享受了幾個月前呼後擁的生活之後,她更是欲罷不能了。
微笑著看著徐之升,緩緩道︰「詩詞陽春白雪,演義話本不過是下里巴人的讀物,格調不高,我卻是不以為然的。」
顧潤等人又道︰「仙子什麼人物,怎麼可能去寫話本,徐兄這話問得奇怪。」
「好!」徐之升叫了一聲。
將手背了起來︰「我沒問題了,剛才仙子不是在聯句嗎,以雪為題即景詩,五言律。」說著話,就朝眾人搖了搖頭︰「你們先別說仙子所作詩句,小可不才,在律詩上也有些心得。要不這樣,我來同仙子聯上幾句?一夜北風緊……恩,我想想,接下來該接什麼呢?」
又有書生笑道︰「之升,說起科舉,說起寫八股時文,小弟自愧不如,可若說詩詞。以你的水準,在一真仙子面前,不是班門弄斧嗎?」
徐之升︰「雖說如此,小生卻也想獻丑,還請仙子指點。」
蘇木心中大驚,叫道︰「仙子,今日興已盡,不如散了吧!」
太康公主卻嬌嬌一笑,道︰「徐公子要作詩啊,好啊!」
她本來就喜歡在這種場合出風頭,無論怎麼看,《紅樓夢》中的詩詞都大大地超過這個時代的書生一個層次。這個徐之升又不擅詩詞,無論他作出什麼詩句來,難不成還能強過本公主。
到時候,還不得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徐之升面上的諷刺笑容愈加地濃了,他清了清嗓子,念道︰「開門雪尚飄。入泥憐潔白,匝地惜瓊瑤。」
一剎那,大廳堂里靜得可以听到針落地的聲音。
太康公主身體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了一下,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小聲問︰「你說什麼?」
徐之升︰「有意榮枯草,無心飾萎苕。價高村釀熟,年稔府粱饒。」
到處都是書生們抽冷氣的聲音。
太康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听錯,一瞬間,她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蒼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
在陣陣抽冷氣的聲音中,徐之升的聲音清晰而響亮︰「葭動灰飛管,陽回斗轉杓。寒山已失翠,凍浦不聞潮。易掛疏枝柳,難堆破葉蕉。麝煤融寶鼎,綺袖籠金貂。」
竟然是剛才太康公主和蘇木的聯句,卻一字不差。
直到最後︰「或濕鴛鴦帶,時凝翡翠翹。無風仍脈脈,不雨亦瀟瀟。欲志今朝樂,憑詩祝舜堯。」
就連蘇木也忍不住在心中喝了一聲彩︰「這個姓徐的好記性,只看了一遍《紅樓夢》就能將里面的詩詞記囫圇。
《紅樓夢》中這首《蘆雪庵爭聯即景詩》總字數大約兩百字,徐之升從頭念來,滔滔不絕,又抑揚頓挫。
等到這首詩念完,徐之升目光炯炯地看著太康公主,眼神中全是鄙夷︰「一真,我背得沒錯吧!」
語氣中已經沒有絲毫的尊敬。
要知道,太康公主以前在眾生心目中真真如神仙一般,只能供在心中用來景仰的。可現在在他看來,也就是一個普通女子,且德性品性一無可取。
太康公主蒼白的嘴唇顫個不停,腦袋里反反復復回旋著一句話︰事發了,被揭穿了,被揭穿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叫了一聲︰「之升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仙子和梅富貴所作的聯句,你怎麼知道的,卻是一字不差?」
這一聲驚動了所有人,上百個青年士子亂七八糟地喊起來︰「一真仙子,這詩究竟是怎麼回事?」
「仙子,徐兄怎麼知道你的聯句?」
顧潤也是一臉的擔憂,然後大喝一聲︰「安靜,都安靜,成何體統,若是驚嚇了仙子,卻是大大不美。這事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定然是仙子的舊作,然後被徐兄在偶然中見著了。」
「應該是吧。」
「仙子,究竟是不是這樣?」
雖說如此,可大家心中卻都是不相信的,就算提前作好,那麼,梅富貴剛才的聯句又做何解釋?
看到喊聲一道高過一道,太康公主畢依舊白著臉,喃喃道︰「是……是……是先前作好的。」
一向頑鬧而荒唐的她,現在也慌了,說起話來也磕磕巴巴。
顧潤見心目中的偶像嚇成這樣,心中一疼,又給一真仙子找了個合理的借口。
「哈哈,哈哈,徐兄真是風趣,剛才還真嚇煞我等了。定然是你早已經來到這里,躲在外面偷听了半天,此刻進來,給我們開玩笑的!」
「對對對,定然如此。」其他也跟著隨聲附和。
徐之升本是一個樸實之人,冷著臉喝道︰「都住口,我徐之升是那麼無聊的人嗎?先前在州學里,在下在翻閱內書堂出品的一本演義話本書兒的時候,恰好看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這書里的詩詞竟然同一真道姑所做的詩一字不差。小生心中疑惑,這才過來請一真解釋一二。」
說著,就將手頭那本書摔在桌子上︰「放才一真你說以前從來沒有寫過小說,那麼,這里面是詩詞又是誰人所作呢?」
這書的封面上豁然寫著三個大字——紅樓夢。
「嘩啦!」一聲,一大群書生涌上前來,圍在主席之前,目光落到那本書上面。
徐之升翻到書的最後一章,用手指著書頁,諸君且看。
不出意外,他的手指正好劃在蘆雪庵爭聯即景詩上。
「啊!」所有人在叫,叫聲中匆忙了驚異。
這詩竟然同她和蘇木剛才聯句一字不差。
徐之升嘆息一聲,道︰「內書堂的書乃是大內密藏,這種本子,民間可沒多少人見過。想必是一真道人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恰好見過這本〈紅樓夢〉,卻將里面的詩句語據為自己有,邀名賣寵,哄得我滄州士子團團轉。一真的品行,在下自不便評論。徐之升只是慚愧啊,竟被一個小女子給騙了。我滄州士林,這個臉丟得可真大!」
「剛才我說錯了,這書是我寫的!」太康公主被眾生擠得快喘不過氣來,依舊 著嘴說出這句話來。
蘇木也被擠得受不了,既然徐之升已經將這本書拿了出來。那麼,太康公主身敗名裂的下場自然是免不了的,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雖然很樂意看到這個招搖撞騙的小丫頭吃個大苦頭,可看到她驚慌的表情,蘇木卻還是有些同情了。
他嘆息一聲︰「一真,算了。」
顧三公子自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偶像丟人,也跟著叫道︰「徐之升,你別無理取鬧了,仙子不是說過嗎,這書是她寫的。自己念自己的舊作,應該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吧?」
「對對對,這書定然是仙子作的。」
「哈哈,可笑!」徐之升怒喝一聲︰「你們都是糊涂蛋,若是舊作,剛才一真和這姓梅的怎麼狀貌做樣地聯句,一唱一合,不就是拿人家的詩作來為自己揚名嗎?爾等大約還不知道,這姓梅的表面上看起來同一真交惡,切實關系密切,兩人沆瀣一氣,只騙得了你們。最近這姓梅的在滄州城中也算是頗有名氣,他所作的兩首詞估計也是抄襲的。其中一首,我也不知道出處。但另外一首,卻也是印在這書里的。」
說著,就翻開書,找到蘇木當時在畫舫上所作的那首詞,嘿嘿冷笑起來。
「啊!」眾人又同時驚叫起來。
蘇木也有些支撐不住,心中叫了一聲晦氣,太康名聲盡毀,他自己是喜聞樂見。如此,也能逼她回北京去。可陰錯陽差,自己也被繞了進去,變成一個文抄夫。
徐之升神色凌厲起來,逼視太康公主︰「一真,我且問你,這書究竟是不是你寫的?」
太康驚得花容失色︰「是……是……我寫的。」
「放肆,你一個小女子,也配寫這種書?」徐之升大罵道︰「難不成那蘇子喬還變成女人了,諸君,這本〈紅樓夢〉正是我朝大才子蘇木所作。這書最近剛出內書房刊載發行出來,已經在坊間流行一時。人人爭睹,在京城中已經賣到洛陽紙貴的地步。如今,整個北直隸的人都知道這書是蘇子喬的大作。一真你竟敢冒充作者,視我滄州無人焉!真好膽!」
「啊,這書是蘇子喬所作?」一听到蘇木的名字,滄州士子都是一臉的敬佩。
又有人問︰「是不是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蘇木蘇子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