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小蝶你的飯菜好吃啊,以前在滄州的時候,本老爺無時無刻不想著你的手藝,只恨不得早一天飛回北京來,就為一口吃的。」蘇木在干掉一桌子菜之後,喝了一口白菜湯,幸福地出了一口長氣。
再看那吳老先生,依舊不顧體面埋頭吃喝。
听到蘇木的夸獎,小蝶笑得眉毛都彎成新月。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老爺稱贊更叫她高興的事情。
小蝶︰「老爺,吳大老爺,今日是你們第一天去通政司做官,怎麼餓成這樣,難不成皇城里的飯菜難以下咽?人家可是御廚啊,我一個鄉下丫頭,怎麼好同他們比。」
吳老先生聞言將頭從一盤炒豬肝上抬起來︰「不是難吃,是根本沒有。本官和蘇木都餓了一整天了,天氣又冷,竟有些扛不住。」
小蝶吃驚地張大嘴︰「皇城中居然沒有午飯?」
吳老先生不悅︰「我等做官的,自有俸祿。所謂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國家給了我們俸祿,吃飯自然要自己掏錢。」
說著話,他有習慣性地要引申下去。
小蝶有些經受不住,忙提起筷子,夾了一快糖醋排骨放進吳老先生的碟子里︰「吳大老爺,你嘗嘗這個,看看和往日做的又有何不同?」
吳世奇吃了一小塊,點頭︰「是有些新意,多了一股辣味。恩,放了茱萸,用的應該是古法。」
見老先生將注意力放在菜肴上面,蘇木正色道︰「說起御膳,其實沒什麼好吃的,基本都是垃圾,怎麼比得了你的手藝。真若說到吃上面,皇帝其實挺慘的。時新蔬菜基本沒有,比如冬季里的大白菜,夏天的茄子、四季豆。怕的就是皇帝一旦吃上了勁,大冷天的突然想吃黃瓜,御膳房的太監們豈不是都要去上吊?所以,宮中的伙食大多以肉食為主。且御膳都是蒸菜,在籠屜里一蒸就一整天,為的就是隨時可以食用。你覺得,這樣的飯菜好吃嗎?」
小蝶听得新鮮,張著小嘴半天,才道︰「是挺可憐的,這麼吃下去,還不吃出病來?」
又給蘇木的杯子里續了點水,道︰「老爺且放心,從明日開始小蝶會給你們準備好午飯的,絕對讓你們吃好喝好。」
「說得本老爺跟飯桶一樣。」
吃過晚飯,蘇木和吳世奇坐在書房里說了一會兒話。
看得出來,那群知事們對吳老先生的鄙夷叫他很受打擊。老先生精神狀態很不好,嘆息良久,才道︰「悔不當初,這經歷司的差事還真不好干啊!」
他已經有些後悔當初去滄州了。
蘇木︰「明日中午我要跟大人請個假。」
「去哪里?」吳世奇有些不快。
蘇木︰「要去西苑一趟,陛下有詔。」
吳世奇︰「那是得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凌晨,小蝶早早地就起床為蘇木和老先生準備好了午飯,分別裝在兩個漆盒里,看起來分量不小。
這一天上午的總的來說還是挺忙的,通政司這種清水衙門。你若是要混吃等死,確實清閑。但真要想找事做,卻足以讓你跑得腳不著地。
依舊是繁雜的文書往來,那群知事有意折騰蘇木,不斷地叫蘇木將各種文書擋案送去相關部院,簡直就拿他當一跑腿的書辦使。
如果是換成一般書生,早累得不成。
但蘇木卻不以為意,他本就是個閑不住的,真叫他成天坐在屋里,反會憋壞。加上身體健康,跑了一上午,依舊神采熠熠。
且,不斷出入于各大部院衙門,讓他對整個明帝國政府的運轉有直觀的體驗,對于將來入仕做官也有極大的好處。
正好踫到編輯這一期邸報的日子,一大早,左通政華察早朝回來,就把昨天編的邸報退了回來。上面用筆勾了幾篇文章,大意是說選題有問題,不能直指今政之弊,不夠客觀,叫重新選一篇地方官員上呈中央的折子補上去,雲雲。
至于其他地方,他也作了批示,叫經歷司的修改。
上峰的意見自然要執行,以段炅為首的知事們便開始著手選題、改稿。
邸報是政府刊物,朝廷喉舌,若是做好了,可以直接保持輿論。
做為人治社會的典範,明朝的輿論主要分為三個部分︰以邸報為代表的官方觀點、以言官為代表的文官意志和士大夫清議為標志的民間風向。
其實,言官的諫言、彈劾折子高屋建瓴,只在朝堂。民間輿論因為信息不通暢,時效性也差。倒是邸報因為有官府的快遞,可以在第一時間內傳遍全國,基本上,七品以上的官員人手一份。
所以,掌握了這個宣傳工具,就算是保持社會輿論的半壁江山。
做為一個現代人,蘇木知道輿論宣傳的重要性。輿論可以救人、殺人,可以變黑為白變白為黑、可以做你想做而又做不成的事情,這也是張太後和皇帝派他和吳世奇來通政司的原因。
因此,在小樣退回來之後,蘇木也湊了上去。
可惜,段炅他們對蘇木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臉色,都是滿面的警惕。
蘇木問什麼,他們都不予回答,眼楮里好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似的。到不是段炅他們對蘇木有什麼成見,實在是在他們眼中,蘇木和吳世奇是一派的。
知事們都是清流,對于吳世奇這個小人,都是心中鄙夷,多說一句話也是髒了嘴巴。黨同伐異,蘇木自然也在他們的孤立範圍只內。
這叫蘇木有些急噪,眼見著離皇帝大婚親政沒多少時間,自己如果不能盡快把持住邸報的編纂權。不出事還好,怕就怕有不開眼的所謂正人君子上了什麼彈劾折子,說一番「弘治必先正德」、「為人君者當如何如何」、又或者雞蛋里挑骨頭,直接指著皇帝的鼻子罵娘,騙廷杖。一旦他們的光輝事跡上了邸報,發行天下,立時就會名動天下。還有什麼比這麼成名更快的捷徑呢?
對于明朝文官對于名聲的執著,蘇木早就在相關的典籍上讀到過,也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們。
可是,急也沒有用,反讓自己先亂了陣腳。
蘇木一邊在皇城中跑來跑去,當起了郵遞員,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
就現在的情形看來,也只能先隱忍了,這才是他到通政司的第二日,先模清楚情況,熟悉整個經歷司的運作流程再說。
其次,想辦法讓段炅他們將手頭的活給交出來,最好是能夠另外尋一件事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開去。
又或者,先同他們混熟。
想了半天,蘇木也沒有個主意。
忙了一上午,總算到了吃飯的時間。
剛送了一份文書回來,蘇木就看到兩個知事端著午飯在火爐子上一邊加熱,一邊聊天。
「翁兄,你說,對于蘇子喬這人你怎麼看?」一人問。
翁知事︰「老實說吧,蘇子喬這人才華橫溢。他的詩詞文章,在下可是愛到極處的,每日讀書做事累了,總要讀上幾篇解乏。」
另外一個知事低聲笑道︰「只怕你讀的是他的《紅樓夢》吧,可是迷上了書中的哪一位姑娘。那本風月書兒,確實解乏啊!」
翁知事正色道︰「關兄這話在下不敢苟同,《紅樓夢》那書各花入各眼。有人看的是男歡女愛,有人看的是卿卿我我,愚兄讀的卻是其中的世事人情。當然,我輩讀書人,這種閑書卻是不好去細讀的,浮光掠影掃上一眼即可。依我看來,蘇子喬的詩詞小說倒也就罷了,他的八股時文卻是作得極好的。前幾日恰好讀到一本時文集子,看了他的幾篇應試文章,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絕啊!」
關知事︰「怎麼,蘇子喬也能做八股文?」
翁知事笑道︰「怎麼就不能做了,否則他怎麼中得了舉人。關兄大約還不知道,這個蘇子喬一年只內從縣試考起,拿了個小三元,得了秀才功名。又輕松中了舉人,連過四關。這樣的才情,世間少有啊。」
「這麼厲害!」
「這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怎麼就將這麼好才情和運氣落到他頭上。」
听到這話,廳堂里的知事們都是一陣低呼。
蘇木听得心中得意,可定楮看去,卻感覺味道不對,五個知事眼神中不但沒有景仰,反全是嫉妒。
見蘇木進來,大家都同時閉上了嘴。
經過剛才這一番話,大家對蘇木不但沒有親近,反多了一份疏遠。
在蘇木去火爐上熱午飯的時候,也沒有過來。
一邊給午飯加溫,一邊回味著剛才翁、關兩個知事的談話,蘇木好象隱約把握到一些東西。可具體是什麼,一時間卻想不出來。
但他總覺得非常重要。
究竟是什麼呢,是什麼呢?
正想得頭疼,屋中的五個知事安靜了片刻,又都端起午飯一邊小口地吃著,一邊聊起天來。通政司本就是「一杯茶一桿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清閑之地,在這里當官久了,人也會變得特別八卦。
翁知事突然笑指著段炅道︰「段兄,老實交代,你昨天晚上去哪里吃酒了。呵呵,大家同僚一場,有吃喝的機會,怎麼不叫上小弟,你這不是瞧不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