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模了模身邊的那一口小小的紅木匣子。這是他放置重要文件和信箋的地方……
正坐在車轅上的趙葫蘆何等眼尖,忍不住問︰「大老爺可是又想夫人和少爺了?」
蘇木身體健壯,又喜歡呼吸新鮮空氣,因此,在坐車的時候,都喜歡將門簾子卷起來。趙葫蘆坐在外面,老爺的一舉一動都落到他眼里。
一听趙葫蘆提起妻子和兒女,蘇木面上的溫柔化成甜蜜的笑容。也不說話,將匣子打開,從里面模出幾封信來,反反復復地端詳著。
這幾封信他不知道已經讀過多少遍,封皮因為長時間的摩挲,已經有些發毛,信中的內容他也早就背得熟了,不用打開,里面的一字一句都盡在心底。
這些信不外是通過官家的通訊渠道轉來的家信,多半是三個女人對他的問候。
但其中,有兩封信最為重要,是來報喜的。
原來,就在本月,吳夫人和胡瑩先後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不得不說,黃太醫還真說準了,胡瑩卻是生了一個兒子。這叫蘇木大為驚駭,他本以為僅僅憑借脈搏就能推斷出一個嬰兒性別之說,本是無稽之談,看來,這中醫還真有許多神秘而不可能用系統理論解釋的地方。
據胡瑩的信上說,兒子個頭很大,足足有九斤重,搞得她差點難產。且生下來的時候,哭聲洪亮,一叫起來,整個胡府都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听到。
胡瑩的母親已經被蘇木兒子哭成神經衰弱了。
听胡瑩說她差點難產,蘇木嚇了一跳。在醫學不發達的古代,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門關上走一趟,每年死在難產上的孕婦不只犯已,還好她沒事。
這小屁孩不但哭聲可怕,食量也極大。胡瑩一個人的女乃水根本就不夠,沒法子,胡家有從外面請來兩個女乃娘,這才勉強對付過去。
當初看到這里,蘇木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己生得高大,胡家又世代軍戶,胡瑩以前又練過武藝。生出一個能吃能哭的健康孩子也不奇怪。
最後,胡瑩在信上又說,既然兒子已經生下來了,還請蘇木這個當父親的給孩子起個名字。
蘇木想了想,就回信說,干脆就叫胡克己吧!
他還記得當初同胡家商量好的事,就讓兒子隨了胡家的姓,入了胡順家的族譜。
克己復禮,吃東西的時候克制些,吃相別那麼難看。否則將來變成一個小胖子,卻是壞了蘇大學士的名頭。
這封信自然也用官方的通訊渠道,以急遞的形式送回京城,到如今,應該已經送到胡瑩手頭了。
卻不知道,她們母子現在可好,蘇木不覺有些擔心。
想了想,蘇木卻笑著搖了搖頭︰一個九斤重的嬰兒,能吃能睡,能折騰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倒是吳夫人那邊,好象有些不妥當。
吳夫人也生了,倒不是她和嬰兒不好。
實際上,吳夫人的生產可比胡瑩順利多了,畢竟只是一個五斤中的嬰兒。據家信上說,生產的那天,吳夫人還在書房里看書,正好讀到蘇木所寫的《紅樓夢》中劉姥姥二進大觀院一節,忍俊不禁,一笑,肚子就痛了起來。
還沒等穩婆過來,孩子就已經呱呱墜地。
按說,這可是一個天大喜訊,可吳夫人卻有些不開心。
原來,她生了一個女兒。
當然,頭一胎生個女兒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身體沒問題,要想生兒子,以後有的是機會。但是,當她听說胡瑩竟然生的是男孩之後,就開始變得抑郁了。
吳夫人乃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這人書讀得多了,難免就會很敏感,尤其是產後。
就想,如果丈夫知道自己生的是女兒,會不會很失望,會不會將一顆心都落到胡瑩母子那邊?
這一想,就忍不住落下淚了。
看到這里,蘇木又好氣又好笑︰夫人啊,你怎麼還不懂得我蘇木。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女兒可比兒子好多了。女兒是做爹的貼心小棉襖,將來長大了也知道心疼父母。哪像兒子,只顧著一天到晚在外面瘋跑,不到自己做父親,根本就體會不到父母的養育之恩。
蘇木就寫信回家將自己這層意思說得分明,然後又給自己的女兒起了個名字。
名字很普通︰蘇繡繡。
大名小名都是這個,叫起來倒也順口。
初為人父,即便還沒有機會見上兒女一面,可蘇木突然感覺自己肩膀上擔子好象又重了幾分。
對兒女將來要的人生道路該怎麼走,他也考慮了許久。
或許,在現代人看來,他現在就開始考慮兒女的事情有些早。不過,古人成熟得都早。男子十六,女子十四就可以成親,十幾年時間,一轉眼就到了。
表面上看來,蘇木前程遠大,搞不好能夠入閣。到那個時候,就是真正的名門望族。
繡繡是女孩兒,將來吳夫人若是再生下一個兒子,肯定是要繼承家業的。繡繡將來嫁出去,也不需要嫁什麼世家貴冑,就算是普通人也無所謂,只要人品好。
至于胡克己,一想起兒子,蘇木卻有些頭疼。
首先,他姓胡,繼承的是胡家的家業。如果不出意外,將來長大了,應該還是進錦衣親軍衙門。
可是,據蘇木所知道的,整個正德,甚至後面的嘉靖一朝,錦衣衙門的人事關系都很復雜,指揮使如同走馬燈一樣換。
兒子將來若是進錦衣衙門,說不定要受到牽涉,一個不好,就是大麻煩。
這樣看來,不進衙門也是一件好事。
作為一個父親,蘇木覺得自己的孩子將來也不需要做出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業。最好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就算是做米蟲,也不錯啊!
大明朝最大米蟲是各地的皇族,然後就是有爵位的公侯們。就算他們什麼都不干,每月也有優厚的俸祿可拿。
或許,這條路可行。
皇族,蘇木是想都不想的,兒子姓胡可不姓朱。如果要做皇族,只有給皇家當駙馬。可駙馬這玩意兒是人做的嗎,顧潤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麼,就只能想辦法給兒子弄一個世襲惘替的爵位。就好象徐達和張玉這兩個明朝開國大將的後人一樣,吃國家都吃了一百多年了,興旺得很。
可是,要想和徐家和張家一樣興旺發達,至少也得拿到一個國公的爵位。
蘇木自認為以自己的本事和在皇帝面前的情分,一個伯還是可以的,再往上就有些難了。這還是他,更別說兒子姓胡,就算要繼承爵位,也只能繼自胡順。
如今的胡順雖然官職和權力不小,卻沒有任何爵位。
就兩蘇木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得個國公的爵位,更別說是胡順。
據蘇木所,如今有國公爵位的幾個家族,不是開國時的大將,就是靖難時的功臣。你若是想做到國公位置,不是官居一品就可以的,還得有絕世軍功。
那麼,究竟從什麼地方給胡順弄點軍工呢?
他不過是一個錦衣衛經歷,又不是帶兵大將。雖然說正德年間邊患不斷,可打仗這種事情卻是輪不到你一個錦衣衛特務。
整天呆在衙門里,查查貪,查查反賊,就算是再熬上幾十年,只怕兩一個伯爵也混不到。
總不可能叫胡順別當什麼錦衣經歷,轉去邊軍帶兵。
到時候,只怕泰山老丈人首先就要同自己翻臉。
好好的cia頭子不當,卻去做軍頭在草原上喝風吃沙,這不是變相的貶職嗎?
蘇木嘆息一聲,模了模因為思慮太多有些發熱的額頭,忍不住喃喃道︰「兒子啊兒子,雖然說咱們父子還從來沒見過一面。可你一生下來,爹爹就欠了你一筆前世的帳。不過,爹爹也是倒霉,要還你的帳,首先得輔助你外公上位。可是,我卻沒有欠他的債啊!」
想到這里,蘇木也沒有個主張。
如果真實的歷史不發生巨大的改變,正德年大明朝將和韃靼有一場大戰。那是胡順唯一能夠獲取軍功爵位的機會,得想辦法要他參與進去。
至于寰壕之亂,就目前看來,寧王受到了極大監視,已經不可能生事。
想得頭疼,蘇木用不去想。
又看了一眼紅木匣子,里面還放著幾封京城官場上的朋友寫來的信箋。有張永的,也有以前翰林院同事和殿試同窗的。
一看到這些信箋,蘇木心中突然一動,感覺到自己依稀把握到了什麼。
好象這里面蘊涵著一點什麼不同尋常的機會,也許,這個機會對自己不算什麼。實際上,在文官主政的明朝,蘇木身為翰林院編纂、狀元,已經拿到一切可以拿到的資歷,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只需歷練上十來年,入閣為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這事對胡順來說,卻是一場天大的機遇。
想到這里,蘇木就將那幾封信拿出來,在顛簸地車廂里反反復復地揣摩起來。
看完,又將這幾期的邸報也同時拿出來,相互印證。
慢慢地,一個思路逐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