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北京城中的一間巨大的宅門里,到處都是飄揚的白幡,到處都是燒紙錢的煙火味道。
在大廳堂里,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跪在哪里,不住地向前來吊唁的賓客磕頭答禮。
另外一邊,則跪了二三十個婆子大娘,不住的號哭︰「劉大爺啊,劉大老爺,你怎麼就去了,留下孤兒寡母,該如何活啊?」
不用問,這里正在辦喪事。
看宅子的規模,至少是王府一級,而往來的賓客非富即貴,滿座都是朱袍。再看他們官府服上的補子,都是四品以上高官。
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員,連進廳堂的資格也沒有。
大廳一角,禮盒堆積如山,錄名字的文書直寫得手酸腕軟。
在那個孩子身邊,立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有人過來吊唁,只微微一拱手,算是答了禮。此人面白無須,身上穿著宮裝,霍然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當今正德陛下駕前最得寵的劉瑾劉大伴。
這里正是劉瑾在宮外置辦的私宅,自從兄長一家來北京之後,就安置在此。
劉瑾本打算等兄長一來京城,就給他謀個官位。只可惜,大哥一來北京只後就水土不服病倒在床。拖了半年,最後終于撒手人寰。
一想到兄長辛苦了一輩子,臨到死卻沒有享過一天福,劉瑾心中就一片悲痛,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幾場。
到今天才算恢復過來,強提起力氣置辦他的喪事。
可就在這一天,蘇木、張永、胡順押著安化王班師回朝了。
張永和蘇木如今已經是劉瑾的政敵,他們這次活捉了安化王,也算是將劉瑾一手制造的這場亂子給平定下去,內心中不免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對于此事,劉瑾的本打算來一個冷處理。反正安化王叛亂是皇室的事情,若再擺個什麼慶功宴,並大大地表彰什麼的,丟的可是皇家的臉。
對于他這個意見,正德皇帝表示同意,就說,劉伴你看看該怎麼辦,下去做就是了。
所以,劉瑾剛開始是這麼定的,禮部尚書就不用親自去迎接報捷大軍。而軍隊也不用開進城來,就隨便派兩個官員出城,將蘇木、張永接來,把安王王往監獄里一塞了事。
可就在這個時候,張彩卻提醒劉瑾,說張永一直欲對劉公公不利。只可惜,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劉公公你簡在帝心,張永拿你也沒法子。再加上張永這人才具有限,即便有別樣心思,也沒那個智夢。
但這次卻是不同,張永出京這麼長時間,又和蘇木、楊一清搞得熱火朝天。這兩人可都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厲害角色,單一人都叫人不好對付,更何況還湊成了一對。
如果沒想錯,他們肯定會要對劉公公有所企圖,還是提前做些準備為好。
听張彩這麼一說,劉瑾嚇了一跳。楊一清且不說了,蘇木的厲害他是知道的。此人在皇帝駕前的恩寵並不遜色自己多少,而且,此人詭計多端,他劉公公以前在蘇木面前就吃過不少虧,印象甚是深刻。
這次蘇木若是出手,自己的麻煩就大了。
可想了半天,劉瑾還是想不透蘇木想對自己干什麼。即便想不透,就別放他進城好了。等我將兄長的喪事辦完,再慢慢應付好了。
于是,劉瑾下令,封閉九門,報捷大軍暫時在城外住一夜,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很快,張永等人在德勝門大鬧的消息就傳了過來,劉瑾只是不理,盡顧著在這里主持喪事。
兄長這次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個孫子,好生可憐。
兄長在陝西做了一輩子農戶,吃盡了苦,卻沒有留下一點財產。今天正好借辦喪事的機會收點禮,也好讓這個佷孫積下足夠吃用一生的銀子。
此刻,劉瑾只想著多撈點錢,對于城外的情形,他卻沒有功夫去想。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太監悄悄跑到劉瑾身後︰「干爹,張相來了,在書房等著你呢。」
「這個張彩,大家這麼熟,又何必多禮呢?」劉瑾搖了搖頭,張彩這人他是了解的,只喜歡權,對于錢沒有什麼愛好。入閣之後,為人也頗為清廉,身上卻沒有多少錢。
作為自己陣營中最得力的干將,這次劉府新喪,怎麼好意思叫他出錢。再說,他也沒多少錢。
等走進書房,張彩就劈頭蓋臉的喝道︰「劉瑾,你好糊涂,誰叫你關閉九門的?」竟是十分的不客氣。
劉瑾這人心胸狹窄,見張彩說話如此難听,心中發怒,陰沉著臉道︰「張相不是說叫咱家提防蘇木和張永,要提前想法子嗎?咱家可想不出什麼法子,也不知道他們想干什麼。既然想不透,索性讓他們在城外呆一夜,明日再說。」
「咳,咳,咳,叫我怎麼說你!」張彩不住跺腳︰「蘇木張永要對公公不利,那是肯定的,保不準手頭還弄了什麼假證據什麼的。其實,要想應對也很容易。只需隔絕中外,不讓他們見到陛下就是。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拖上幾日,沒準就能查出他們想干什麼。現在可好,你關閉九門,弄得人盡皆知,而張永他們聚在德勝門胡鬧,擺明了是想將事情鬧大,驚動陛下。你今日,卻是大大地敗招。」
劉瑾怒道︰「事情不出已經出了,又能有什麼法子,張彩,少在咱家面前說這些。今天是我兄長出殯的日子,又什麼事情比這要緊。你跑過來說這些不著調的,有意思嗎。別忘了,你能夠入閣,還不是我在陛下面前說起的。」
「你……不足以謀!」張彩頓時氣得白了臉,一揮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等張彩離開,回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劉瑾這才發現自己這事好象辦得是有些欠妥。
可現在已經這樣了,總不可能再開城放他們進來吧,否則,我劉瑾的面子往那里擱?
還有,張永、蘇木這麼急要進城,難不成他們手頭正有對咱家不利的東西?
一想到蘇木的手段,劉瑾寒毛都豎了起來,當下就決定︰不行,這事不能再不管了。如今的關鍵是……關鍵是……還是先去陛下那里,請萬歲爺下一道旨意,叫他們暫時不進城。
對,有了聖旨,蘇木、張永他們也不敢鬧了。
只要拖延上兩日,總歸是能查出他們這次進京意欲何為的。我劉瑾手頭好歹掌握著東腸,而且軍隊中也安插了耳目。
想到這里,劉瑾就急忙出了宅子,坐上馬車,就要去西苑見正德皇帝。
這個時候,一匹快馬奔來,正是東廠的番子。
那人一臉的驚慌,滾落下來,低聲道︰「干爹,蘇木……蘇木,進城了。」
「什麼,不是關閉九門了嗎?」劉瑾大驚,連聲問︰「又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子不听號令,不想做官了?」
那個東廠的番子忙道︰「干爹,城門是關上了。可蘇木走的並不是德勝門,而是西面的西直門。西直門的看門軍官有些來頭。」
「什麼來頭,敢不听咱家的話?」劉瑾冷笑。
「那人叫顧容。」
「顧容是誰?」劉瑾怎麼想也想不出這人是什麼來歷。
番子︰「稟干爹,顧容乃是顧潤的二哥,得了雲騎尉的爵位,如今正在西直門當差吃皇糧。」
劉瑾還是不明白︰「顧潤是誰?」
番子︰「就是顧駙馬?」
「顧駙馬,顧駙馬的二哥在守西直門!」劉瑾抽了一口冷氣,一種強烈的不安從心頭升起。
做為皇帝的大伴,劉瑾很多時候其實扮演的是皇室大管家的角色,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家的事情。
也知道,太康公主和蘇木有說不清道不明白的瓜葛。
太康公主和皇帝佔絕大股份的發展銀行,好象就是蘇木一手弄起來的。
可以說,蘇木就是太康殿下的金主。世界上所謂的同盟,在劉瑾看來不過是因利而聚。有了共同的利益,這個同盟就會分外的牢靠。
這次蘇木居然動用太康公主的關系,從西直門進城,還如此急切,肯定是出大事了。
而這件大事,劉瑾有七八成把握是要對自己不利。
搞不好,他們手頭還弄了什麼證據,要誣陷咱家。
不成,不成,必須攔住蘇木,不能叫他進城。
這個念頭從心底冒起來,竟不可遏制。
至于怎麼攔住蘇木,劉瑾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跳上馬車叫道︰「快快快,快去西直門,若是遲了,咱家要你們的腦袋!」
見劉公公一臉鐵青,車夫大駭,當下將鞭子抽得山響。
馬車風馳電掣地沖了出去,還好街上沒什麼人,還好劉瑾在宮外的宅子離西直門沒多遠,只片刻就到了地頭。
就看到城門緩緩地打開了,一輛馬車正好開進城來。
「攔住他,攔住他!」
劉瑾的車夫也是了得,當下把韁繩一勒,馬車橫了過去,攔住路口。
兩車險些撞在一起。
「怎麼回事,想死嗎?」從那輛馬車後面有一個騎士策馬沖過來,高聲怒喝。
劉瑾冷哼一聲從馬車里跳下地,叫道︰「可是蘇木,下來說話。」
那騎士正是謝自然,見車上下來一個穿著宮裝的太監,一楞︰「敢問公公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