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面上露出一絲擔心︰「老爺說得是,可你想過沒有。百官正因為鑒于土木堡之戰的殷鑒,一向都抱著與民休息的態度。至于邊患,也都讓九邊鎮軍自行其事,驅除了事。這次,只怕也是按照以前的法子辦。」
「老爺你寫折子請朝廷發大軍征剿,只怕百官都會反對。老爺你養望兩年,好不容易得了如此響亮的名聲,這次卻要惹百官不快,怕是不智。此乃妾身一管之見,或許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對,還請老爺海涵。」
蘇木搖了搖頭︰「夫人的話說得有理,不過,有的事情,為夫也不能同你明言。不如此,只怕我永遠都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確實,正德恨自己設計殺了劉瑾,這兩年來對他也是不問不聞,顯然已經奪了他所有的情分。如果在這里在會同館呆下去,只怕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這兩年之後按捺著沒有任何動作,沒有試圖重回政壇,等的就是韃靼人入侵的這一天。
在真實歷史上,韃靼小王子第三次入侵明朝可謂是一個分水嶺。前兩次進入中國,不過是為搶劫一些財物過冬,規模都不算大。但經過兩次搶劫,小王子順利度過難關之後,又看穿了明朝邊軍的虛弱之後,野心膨脹,準備大干一場。
也就是從這第三入侵以來,韃靼人只要是一遇到雪災就舉族南遷,將山陝兩地北面禍害成不毛之地。
也因為如此,正德皇帝忍無可忍,終于在正德十二年的時候發全國之兵和小王子在應州來了一場空前的大會戰,終于一舉剪除了明朝的北方邊患。
……
現在是正德六年,過了年也不過是正德七年,到正德十二年還有很長時間。
蘇木等不了,也不想等。
這片時空的歷史因為自己的存在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到那時還有五年,在這五年中,鬼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蘇木決定不再耽擱下去了。
為了這一天,他早在一年前就讓關繼宗去大同做知府,讓謝自然去做山西都指揮僉事,如今又讓他去大同兼領山西行都司。
可以想想,以正德的性子,肯定是巴不得跟韃靼人打上一仗,只不過顧慮著文官們的反應,不好明說而已。
我蘇木現在好歹在文官系統中也是說得上話的,如果能首倡對韃靼用兵。就算不能讓正德和我盡釋前嫌,至少也能讓皇帝消一口心中的郁氣。
到時候,自可順勢起復回到中樞核心決策層。
當然,文官們肯定會強力反彈的,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就蘇木所考慮的,文官們並不是一味反對出兵,而是顧慮。
有明一朝,其實是一個很強硬的王朝。對外政策從來都沒有妥協過,無漢之和親,無宋之歲幣。太祖和成祖對北方的戰事,從來只一個字「打!」
即便到崇禎年國內農民軍縱橫十幾省,國家風雨飄搖之際,對于遼東的滿清也也沒想過妥協,也沒起過安外必先攘內這種心思。
只不過,土木堡的教訓實在太慘痛,以至于弘治皇帝在位十多年,對于北方邊患都抱著相當的克制態度。
但明朝士大夫骨子里的血勇卻是與生俱來的,煌煌天朝上國,豈能被蠻夷如此欺擾,也太傷民族自尊心了吧?
蘇木覺得,文官那邊還是可以做做工作的。
只要皇帝一決定對韃靼用兵,就是自己重返政治決策核心的時機,卻是不能放過。
听蘇木這麼說,吳夫人微微一笑︰「老爺的話肯定有你的道理,若是想做,盡管去做就是了。其實,無論老爺做不做官,對于妾身來也沒有什麼兩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夠了。其實,正德三年老爺去陝西,一去就是一年,有的時候妾身想起來,倒是情願老爺沒有做官,依舊是以往那個住在小天井里的蘇舉人。」
一提起從前,蘇木心中感慨,握住她的手。
良久,吳夫人輕輕拍了拍蘇木的手背︰「時辰已經不早了,老爺若要寫折子,就早些寫,熬夜傷身子。」
「恩。」蘇木點了點頭,也不耽擱,提起筆來,一揮而就,只片刻就將折子寫妥。
正若他先前所考慮的那樣,這本折子也不用寫那麼多虛虛繞繞的東西,簡單直白地將朝廷必須對韃靼用兵的道理說清楚就是了。
道理有四︰一,韃靼人這次舉族前來,正是我聚殲良機。否則,韃靼人依照快馬,來去如風,以後要想再捕捉這樣的戰機,卻是沒有可能;
二,韃靼人入侵規模越來越大的原故其實很簡單,那是因為韃靼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南下搶劫中嘗到了甜頭,而戰爭紅利又進一步壯大了韃靼的實力。若這次不對敵人用兵,敵人力量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今後,我若要對其用兵,必將付出更大代價;
三,孫子雲︰未算勝,先算敗。若是我不能一舉殲滅來犯之敵,戰事曠日持久呢?其實,也是一件好事,畢竟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敵人力量。韃靼人全族也不過二十來萬人口,能夠上戰場的青壯加一起有五萬就算不錯的了,死一個少一個。而我天朝,有生民億兆。以全國戰一隅,即便這場戰爭曠日持久,但堅持下去,最後的勝利者必將是我;
四,如果敵不與我決戰,攝于我大明天威,撤出山西,北歸蒙古,是我糜費糧秣呢?也是一件好事,據臣看來,今年的天氣比以往更要冷上許多。正因為如此,韃靼才舉族南下越冬。若韃靼人北歸,必然要面臨蒙古草原嚴酷寒冬,牲畜死亡,百姓困苦。不用我大明北征,自己先就亂了。
「因之,此戰,無論怎麼看,對我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蘇木放下筆,搓了搓已經有些發熱的手。
他在寫折子的時候,吳夫人一直在旁邊看,見丈夫寫妥,笑道︰「想老爺這樣用大白話寫折子的,以前還真沒見過。不過,卻是有理有據,經得起推敲。妾身不懂軍事,不過,讀了,卻覺得老爺說得很有道理。」
「軍事是政治的延續,一切當從政治上著眼。而政治,甚至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利字。對于國家和民族有利的事情,自然是要去做的。」
吳夫人收起折子︰「要不,妾身就讓人將折子先交給父親,請他轉呈陛下?」
蘇木想了想︰「不,內閣求穩,怕是要將我這份奏章駁回來。還是直接遞給司禮監,張永應該會明白我要做什麼的。」
說到這里,蘇木淡淡一笑,好象是在自言自語︰「一年半以前,我幫他剪除了劉瑾,現在也是他回報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