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多姿 第一零六章 舍不下心頭的朱砂

作者 ︰ 弈瀾

對于李易來說,人生就像是一出反轉劇,一切來得太過匆忙,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他要面對的當務之急是來自整整十五位兄長的巨大挑戰,以及朝廷上關于正統與非正統的議論,更長遠的則是來自于江山社稷、天下萬民。

他很苦惱,因為他最小,頭頂上那十五位兄長向來對他還算照顧,因為他沒有競爭力,皇子殿下們對他也較為寬和一些。結果一時不察,他們最忽略的人反而成功上位,在道院里皇子殿下們自然不會伸手去做什麼,那是個和皇宮完全不一樣,但水一樣深不可測的地方。

誰都抱定李易不會在雲涯道院待太長久的心思,默默地期待著李易歸來。至于李易,他既有興奮,又同時感到恐懼,卻也正是這份恐懼催著他不得不甩開膀子往前走。

道院上下對李易身份的改變,態度都沒什麼太大變化,倒是李崇安很煩憂︰「此時此刻,風口浪尖之上,襄王殿下的舉動殊為不智,依殿下往日所作所為,應不是這般沖動之輩。那麼襄王殿下,不知您所為何來?」

坐在李崇安對面的,正是悄然自京城而來的李景,一年不見,李景眉眼間添了幾分淡淡風霜之氣,倒把身上原來的陰沉與銳利磨去了幾分,倒愈發讓人看不出深淺來︰「倘若我說對那個位置已不感興趣,如今只想安平一世,靜山可信?」

騙誰呢!李崇安下意識地在心里照著自家紅狐狸語態在暗暗吐槽︰「我信與不信,與殿下並無妨礙,殿下只要問陛下信不信便是了。」

見李崇安不搭茬,李景倒也不急,端起茶來遞到嘴邊抿了一口道︰「當我感興趣時,人人推著我上去。我覺得那是我應得的。當我不感興趣時,還是有人要推我到風浪之上,這不是我應受的罪。我有兩個孩子,他們沒有犯過任何過錯,理應一世平靜和美,我如今也只有他們兩個骨血。自是要為他們打算一二。」

「殿下,那我便往開了說,你我之間難在有信任二字,我難信你,所以無法應你,你也同樣難信我,因此縱使我應下,你也無法施展開手腳,如此你我二人何必再互相為縛。」李崇安真覺得李景這人累。連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都要一一藏起來,卻妄圖別人對他敞開心扉,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靜山,你要知道你如今才是真正在風口浪尖上的那個人,秦王府出身,道院的下一任院長,龍爭虎斗你以為有那幾條院規就可以躲得開嗎?你說明白話,我也說明白話——選我總比選他們好不是麼!」李景對于這點很自信。他自有他的長處,二十余年來凡事言出必行。守信守諾。比起他那些兄弟們,他既有名有份,也是個相對來說更可靠一些的。

這倒真是大白話了,李崇安不免苦笑一聲,皇帝陛下確實是雄主,生下的兒子們個個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卻偏偏都沒學到好的那一面兒,盡學會怎麼勾心斗角,暗地里使絆子了。少有的一個李易,那也是因為信馬由韁放任自流才存下一點清澈,而這點清澈以後也存不下了。

李景的自信也來源于李易的不可確定性。萬一日後長得比那十幾位兄長還歪,道院、秦王府、程國公府都將岌岌可危︰「殿下,你高看我了,我沒有那樣的能耐。且無涯祖師早有規矩立下,凡道院弟子不可涉朝堂之爭,不可出仕為官,我若想要接掌道院也只能遵守這些規矩。至于秦王府,殿下知道我父王,歷來是陛下指哪他打哪兒,從來不存任何私心,若非如此,陛下怎能放心把一半兵權交托在父王手中。這如果是場賭局,我賭誰都有可能輸,那麼我為什麼一定要賭呢,冷眼旁觀豈不更妥當。」

李崇安要什麼沒有,出身富貴,自身高智,又走在一條陽關道上,他沒道理非要依此來掙一場大富貴。說白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既然要什麼有什麼,干嘛要站在危牆下扶誰一把。再說白一點兒,皇子殿下們既然都是群白眼兒狼,選誰都是錯,不選還是錯,不如不選呢。

「靜山都這樣說了,我自不便再多言。」李景說罷擱了茶盞起身,臨出門時又看了李崇安一眼,嘴唇幾次動彈要張開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沒有說出口。

這副樣子,八成是要問自家紅狐狸,李崇安眉一挑說︰「堯堯很好,就是太好了才天天自尋煩惱。」

听完這句,李景頭也不回地離去,嘴中咂著那句「就是太好了才自尋煩惱」,不由得搖頭失笑。那小丫頭就是這樣的,最愛干的事兒就是沒事找事,她棋下得好多半也和她的脾性有關,什麼事都要想得長長遠遠的,都愛往壞了想往好了做,怎麼會下不好棋。

只是到底錯過了,李景每每想起程帛堯,總覺得心像是有個缺口總也堵不上。

他方才的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只要程帛堯在一天,他就不會為難秦王府和程國公府,更不會為難李崇安。以前或許想過,問鼎之後橫刀相奪,但如今……終于明白,那個小丫頭啊,不是他要橫刀相奪就任由他奪過來的。

牆外響起一串笑聲,清亮得仿若一道流光搖曳而過︰「堯堯。」

「小約,咬他咬他,竟然搶你的米糊吃,太壞了。進元師弟,你這麼為老不尊,小心將來小約長大了,你老了之後小約揍你。」程帛堯的聲音清麗如昔,在耳道里如同指尖微挑一弦滑音彌散而出,清亮卻綿長,似在晨風中成開一束飽含露珠的花朵,听之便令人愉悅。

李景不自覺地嘴角有了笑容,待到他回過神來時,不由自主地輕觸自己的臉︰「果然,一開始便錯了麼?」

「程師姐,你別教壞小約,我現在可不敢開罪她,她很有可能將來一句話就把我碾死,哪用得著揍我。來,小約乖,我沒有要吃你的米糊,逗你玩嘛,別哭別哭。」鄭進元著急的聲音夾雜著程帛堯的輕笑聲飄散開,間或還有一兩聲小孩兒的嗚咽聲,交雜成一片溫暖的動靜。

垂目而笑,李景終將心頭這一點執念放下,何必求得呢,這樣不是也很好,她很歡快,這樣就足夠了。李景含笑邁步而去,他心中不免要記起楊玉綾來,那個女子他自然不喜,但他始終覺得在她那里有他該知道的事情︰「去安排一下,我要見一見楊側妃。」

「殿下,這不合適,陛下把楊側妃關在禁宮里,誰也不許見,您冒然而去,只怕要引起陛下不快。」

「我引起的不快還少了麼,不過也沒必要為這麼樁小事而再添上一些,我去稟了父皇,驍兒他們還小,總該讓他們見見母親。」李景說著翻身上馬離去,馬蹄帶起一片煙塵,很快便消散了去。

如今的楊玉綾被關在禁宮深處一處守衛森嚴的地牢里,想見一面確實不容易,對外雖是宣稱她瘋了,但是人卻依然好好的在那兒半點瘋的跡象都沒有。除了不能四處走,吃穿用度不曾短她一點,甚至侍候的人比平日更多更周到。

楊玉綾倒沒想到李景還會再來見她,所以十分意外,如今她對李景也沒了那份逢迎之心,因此只抬頭看一眼,便繼續低下頭去做手里的針線活︰「殿下竟想起看臣妾來了,真叫臣妾受寵若驚呢。」

她手里是給兩個孩子做的衣裳,李景看了幾眼沒說什麼,只說來的目的︰「我已經把人都支開了,說說吧,說說我該知道而又不知道的。」

「殿下真是聰明天成,比晉郡王也不遑多讓。」楊玉綾嘴唇如花瓣一般揚起,微笑的弧度相當迷人,她擱下手里的針線看向李景道︰「只是什麼是殿下該知道而又不知道的呢,既然殿下都不知道,臣妾就更不知道了。」

「你如果還想著有一天出去,還想著和孩子們團聚,就把你應該告訴我的說出來。」李景倒也不急,楊玉綾很在意兩個孩子,他倒不信她能繃得住。李景對兩個孩子倒也有幾分上心,但老李家利用自個兒孩子的先例一點也不鮮見。

出去?楊玉綾輕輕哼笑一聲道︰「臣妾如今不敢盼著這樁了,不過殿下真的要知道麼,臣妾就怕殿下知道後會萬般悔恨,更兼著萬萬分憎恨臣妾。」

「說!」

「看來殿下真是鐵了心想求個明白,也罷,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臣妾與殿下這麼些年同床共枕,更是數不清的恩情。如此,臣妾便告訴殿下又何妨,只是在這之前,臣妾想求殿下答應臣妾兩個條件。」楊玉綾當然想出去,她不願意把自己的一生都耗費在這見不到天日的地牢里。

「什麼條件。」

「第一條自然是殿下說的那樣,臣妾要出去,而且要和孩子們團聚,至于殿下是否還願留臣妾在身邊侍候,臣妾便不強求了,孩子以後殿下會有更多,自是留在臣妾身邊為好。這一條,不知殿下能不能做到?」

傾注過關懷的孩子,李景自是舍不得,不過卻也不是不能答應她︰「可以,第二個條件?」

一瞬間,只見楊玉綾若一只妖艷至極的紅花般綻放開笑靨,紅唇微啟道︰「就怕殿下舍得下子女,卻舍不下心頭的那點朱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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